次日上午八点，香南市中心医院观察室。

冷明哲左手拎着水果篮，右手揽着康乃馨，满脸愧色地站在房门口。床上半躺着一位面目和蔼，身着红色妈妈装的老太太，此刻见到有人探望，急忙起身迎接，只是动作不太利索。

病床对面的沙发上，杨小冉一跃而起，冲上前搀扶她。冷明哲也赶紧将手中物品放置床边，与杨小冉一同扶着老太太。

“哎……不用，不用。”老太笑逐颜开，摇手示意，“我才六十一岁，还年轻着呢。”

“真不好意思，害得您在医院过了一夜。”杨小冉讪笑地说道。

“车子没撞到我，也没多严重，只是受了点惊吓，摔了一跤。”老太坐回病床，喝了口水，神情依旧。

时间回到昨晚。

钟队长酒足饭饱之后，冷明哲驾车送其回家。当行至一个转弯路口时，因雾气较重，视线模糊，眼看就要撞上一位路边散步的老太太。所幸车速不快，冷明哲又反应及时，才未酿成大祸，但对方被急刹车给惊吓，摔倒在地，右腿膝盖处受了点皮外伤。

“咚——咚——咚——”病房入口处传来敲门声。

冷明哲回头一看，是位年轻漂亮的护士小姐。

“苏阿姨——”护士满面笑容，走到老太跟前，“林医师吩咐过，您这边没什么大碍了，随时可以回家。”

说完，她将出院确认单和中性笔递给老太。

老太接过确认单，边从上衣内袋掏出一支钢笔，边笑道：“麻烦你了。中性笔用不习惯，我还是喜欢用钢笔。”言毕，用左手攥住那支酒红色高档钢笔，在确认单上一笔一划地签下她的名字。

一旁的杨小冉悄声对冷明哲说道：“现在有这种情怀的人不多啦。当然，除了你，嘻嘻。”

冷明哲白了她一眼。

“苏阿姨，原谅我多嘴问一句。”护士略作停顿，神情稍显踌躇，“怎么您住院了，家人都不来看您么？”

老太沉默不语，表情黯然，直瞪瞪看着地面，片时，她语调低沉地说道：“丈夫早已过世，这么多年来，都是一个人……”

“那您儿女呢？”护士问。

“他们啊，工作太忙，压力太大，年轻人当然事业第一。再说了，我年纪不算很大，又没什么老年病，还能够照顾自己呢。”老太挥挥双手，示意自己身体很好。

冷明哲将护士小姐拉到一边，小声说道：“你这小妹怎么这么不懂事，别人的家事是能随便问的吗？”

其实，冷明哲自有盘算。昨晚虽然不算交通肇事，但毕竟过错在己，这万一被老太的家人知道，免不了多生事端。眼下对方已无大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护士双眼扑闪，似乎心领神会，向老太弯腰致歉后，交待些出院注意事项便关门离去。

这边，冷明哲与杨小冉将老太送回其住所。临走时，出于职业习惯，冷明哲递上名片，并做了简略的自我介绍。

“年轻人，真不错！”小区大门外，老太左手持着名片，若有所思，“我会再联系你的。”

这是香南市的一处高尚别墅区，区内不仅绿树成荫，鸟语花香，并且全套自动化，尽显现代科技感。

小区正门赫然写有三个红色繁体字——“实德园”。

“真是没想到啊。”车内，冷明哲凝望老太远去的背影，捋捋头发，作沉思状，“原来我们邂逅了一大户人家。”

“嘻嘻，难怪你刚才给名片时那么殷勤！”杨小冉笑道。

“小冉，你说我们要怎样才能买得起这种房子？”冷明哲盯着小区正门，“少说也要千多万吧。”

“当然是结婚呗！”杨小冉摸摸脑后的马尾辫，脱口而出，“结婚以后，你就有压力，有了压力就自然有动力，有了动力自然就……”

“等等！”冷明哲抬手示意，另一只手摸进裤袋。

“喔！你不负责任了！年年说结婚！年年没兑现！哼！”杨小冉气得脸颊绯红，小拳拳轻捶对方胸口。

“来电话啦！”冷明哲白了对方一眼，并从裤袋掏出手机，那手机正发出低沉的震动声，“我的姑奶奶！”

他看了看手机显示屏，接通后，眉头紧锁。

“是钟队长！淡雅书城发生命案！叫我们前去协助！”冷明哲整整衣领，启动车子，疾驰而去。

香南市共有七座书城，淡雅书城为其中最大的一座，同时在华南地区也是声名赫赫。书城占地面积达到两万余平米，高10层，配套设施一应俱全。一楼是畅销书，二楼至四楼是工具书，五楼与六楼是人文哲学，七楼与八楼是文学艺术，九楼是办公区域，十楼是仓库层。

冷明哲驾车赶到时，已是上午十点半。

宽阔平坦的大楼前坪，警灯闪烁；往日熙熙攘攘的书城正门，如今已拉上警戒线；十余个刑警队员，散布在一楼大厅，各司其职地忙碌着。

书城九楼会议室，钟队长先将目前掌握的情况告知冷明哲。

——上午九点左右接到报案，报案人是书城清洁工；死者汪娜，女性，30岁，未婚，身高1米68，本地人，职业为导游；死亡现场在十楼仓库层的女厕所，死者身上的财物没有丢失，包括身份证和工作证；初步估计死亡时间在昨晚（公历2月25日）十一点至十一点半之间；初步检验致死原因为颈部被掐，引起机械性窒息；尸体的嘴巴与下体各插有一根拖把，嘴部边角被割裂；现场无打斗痕迹，但死前半小时内可能有过性行为，不过需要再次鉴定。其余详细情况，需要等明天鉴定科的书面报告。

“你怎么看？”钟队长将刑侦记录仪递给冷明哲，里面有案件现场的照片和视频。

“与十天前的那宗变态凶杀案很相似啊……”冷明哲小心翼翼地接过记录仪，一张一张、一幕一幕地翻看。

当记录仪的照片停格在死者的身份证时，同在查看的杨小冉发出一声惊呼：

“啊！怎么是她！？”

“是谁！？”钟队长急切地问。

“昨天新书签售会的一个书迷！”

“怎么！？你认识！？”钟队长身体前倾，眉头微皱。

“谈不上认识，只是昨天上午见过一次，而且印象比较深刻。”杨小冉拨拨鬓发，双眸左右移动。

“能想起什么线索吗？”钟队长追问。

杨小冉右手摸着腮帮，左手扶着右手手肘，正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嗯……昨天的签售会上，我临走时，看见有一个模样挺凶的男人在打骂她。”杨小冉一字一句，不紧不慢，“不过，当时隔得较远，那男的具体长相形容不出。”

钟队长稍作思索后，说道：“如果是这样，那么书城保安应该了解情况。这样吧，我带相关知情人回去做嫌疑人样貌拼图，小冉也和我一同去局里协助下。”

杨小冉点点头。

“我去案发现场看看。”半晌未说话的冷明哲将刑侦记录仪交还给钟队长，然后从裤袋掏出手机，并打开里面的录音软件。

一般来讲，作为一个心理咨询师，不需要亲临案发现场，因为那不属于自己的职责，专业程度上也稍显不足。但，对冷明哲而言，案发现场的某些细节是推测嫌疑人心理的基础，意味着藏在背后的真相，又或者，能从中发现些什么。

他，右手拿着一款普通的智能手机，缓步走向书城十楼的走廊西侧尽头——正是那间女厕。

冷明哲将手机放在嘴边，开始描述案发现场。——这是他的职业习惯。

“2050年2月26日，天气阴冷，有雾。上午九点左右，淡雅书城十楼女厕，发现一具女尸。女厕面积约25平米，无明显打斗痕迹，无血迹。尸体位置在靠北窗户处，窗户半开，湿气较重，地面有不少水珠。”

说到这里，冷明哲弯腰蹲下，用手沾了沾地面的水珠，然后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他双眉紧皱，一副被异味呛到的样子。

“什么东西！这么难闻！”

次日上午，书城命案的鉴定报告已经出来。钟队长拿着报告，一脸愁容。

——死者体重为58.8公斤，B型血；死亡时间在2月25日晚10:50左右；死亡原因确定为机械性窒息，但颈部指纹被人为破坏，无法提取，唯一能确定的是用右手；死前半小时有过性行为，但死者体内无精液发现。此外，现场提取不到任何指纹，不过有一男性脚印。

钟队长愁的不是报告。他很清楚，眼下只有找到那名与汪娜发生冲突的男子，才能打开突破口。

下午，传来好消息，男子已经被找到，他名叫丁家祥，38岁，未婚，无业。

审讯室内，钟队长与小陈坐在主位，冷明哲站在一旁。

“警察了不起啊？警察就能乱抓人啊？我又没犯法！”丁家祥嚎叫着。

“冷静点！”钟队长厉声呵斥，“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前天的书城命案，你有重大嫌疑。”

丁家祥哦了一声，随即苦笑，说道：“那不关我事啊！那真的不关我事啊！”

“丁家祥！”小陈右手拍桌，语气严厉，直视对方，“2月25日晚十点半至十一点半之间，你在哪里？”

“我？在家睡觉啊！”丁家祥摸摸光头，抓抓耳朵，接着又揉揉眼睛，“那么晚了，还能干嘛？”

“有谁能证明！？”小陈问。

“我一个单身汉，还有谁能证明，难不成是周公吗？”丁家祥呵呵道。

小陈与钟队长对视一眼。

“你说谎——”一旁的冷明哲突然插话，并且语气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