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小舅子和侄子的吵架，给叶总很大的刺激，虽然他俩以前经常彼此瞋目，但矛盾尚没有像这次激烈。叶总看得出，小舅子和侄子已经是水火不相容，但即使在二人中选择留下一个，而另一个肯定会吵翻了天。因此，叶总纵有改变集团公司里家族管理现状，但考虑到如果将齐长江、叶庆生和陈忠林都“请出”集团公司，即使这三人不吵闹，家里也闹翻了天，不但回家后老婆要找他吵，连弟弟一家人也要吵的。

　　其实，叶总并不想把三人全都炒鱿鱼，至少要将陈忠林留下。一则陈忠林是位老好人，平时不介入家族之争，二则陈忠林做事认真负责，工作上兢兢业业。如果将他炒鱿鱼，很难找到比他更合适的物业公司经理人选。但是，如果只把齐长江和叶庆生请出集团公司，而单单留下陈忠林一人，那俩人不仅要吵闹，很可能赖着不走，这样一来，集团公司就没有办法正常运营工作了。

　　按照叶总的真实想法，是想把齐长江请出集团公司，陈忠林暂时留下，而叶庆生则当成接班人进行培养，过几年自己老了后就把位子让给叶庆生。但这两年齐长江与叶庆生明争暗斗闹得很厉害，加上最近又发生了萧平提现巨款的事情，使叶总改变了对叶庆生的看法，觉得叶庆生是一个败家子，将来让他来当家可能会把集团公司败光。

　　思来想去，叶总最终下了决心，为了避免家族矛盾加剧和负面影响，索性将三人全部请出集团公司。出于安抚人心，赠送每人一套三室居房产和一处六十平米的邻街商铺房。副总李京暂时代理叶庆生的职责；范科长代替齐长江担任销售公司经理，石雨提拔为业务科经理；陈忠林暂时留用，等有合适人选时再卸职离去。

　　叶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躺在身边的老伴早已发出阵阵的鼾声。他很少与老伴谈集团公司的事情，这个重大的人事安排，叶总自始至终也没有告诉老伴。他心里清楚，如果告诉老伴，一定会遭到她强烈反对。与其这样，不如先做了再说。到时候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她也无可奈何了。叶总勉强思虑停当，时间已至下半夜，这时，一股困意袭来，他才进入梦乡。

　　次日上午八点多钟，朝东的那扇窗户映满灿烂的阳光，叶总才醒来，匆匆洗漱一番，吃了早点，便把司机小赵喊过来，开车送他去总部上班。小赵的家离叶总的家不远，骑着摩托只要几分钟便可以赶到。

　　叶总在发迹前住在城南的一处大杂院里，一家三口人挤在一间十平米的小屋里，女儿长大后，自己每天晚上睡行军床，让女儿和老婆睡一床。做生意有了钱后，他首先改善自家的住处，买了一套三室厅。后来，他当了开发商，在市区买了一块地皮，盖了一栋三层小楼，楼前有草坪和花圃，还建了室外游泳池，住宅条件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赵一家原来住在棚户区的老房子里，叶总为了让小赵能快速赶到他家里开车接送，就在附近的小区买了一套房子，免收租金给小赵一家住。作为小赵来说，虽然房子不是叶总送给他的，但不要租金，也算不错了。

　　到了总部后，叶总马上把李京喊到自己的办公室，掩上门，把自己昨晚的想法详细告诉了李京。言毕，叶总像往常一样，照例征询李京的看法：“小李，你看我这么做合适吗？”

　　李京听了，心里便料知必有一场狂风暴雨，当然，这场狂风暴雨可能不会落到他的头上，但自己必然会被裹挟，甚至会落得“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不说齐长江、叶庆生和陈忠林要痛恨他，就连叶总及其家人都不会感激他。而在金钱利益上，他也沾不到一分钱的好处，因为叶总不会把股份给他。

　　但一转念，李京又想到叶总聘请自己来这里担任副总，是对他寄予很大期望的，希望他运用新理念管理集团公司，给集团公司带来新气象，这岂是金钱所能衡量的？

　　想到这里，李京便回答道：“叶总，我看是可行的，但要先做好齐经理和叶副总的思想工作，在此基础上，加上物质补偿到位，就能做到使双方皆大欢喜。”

　　叶总刚才在征询李京的意见时，心里还没有底，此时听李京的这番话，不禁感到踏实一些了，脸上泛起一缕笑容，欣然道：“李京，他俩的思想工作就交给你来做啦！”

　　“我试试看吧。”李京知道这是一颗烫手的山芋，只好勉强答允下来。

　　可是，叶总要把齐长江和叶庆生都清除出去，总要事先与正在侦案的市局刑侦大队沟通一下。因为那两件案子都牵涉到他俩，虽然目前他俩没有被警方拟定为嫌疑人，但既然案件牵涉到他俩，就不能让他俩走开。偏偏叶总一心想着集团公司的管理层改革，没有想到这两件案子尚未了结一事。

　　李京与叶总谈完话后，叶总就忙着去处理其他事务，李京先去财务科找叶庆生，说：“半个钟头你去总部楼下那家‘不见不散’茶馆，我们在一起喝杯茶。”

　　叶庆生猜测是为了昨天与齐长江吵架的事情，但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撇了撇嘴，道：“上班忙得四脚朝天，哪有闲情逸致去喝茶？”

　　李京呵呵一笑，道：“喝茶也是上班嘛！”说完，他没有等叶庆生再次回答，转身走出财务科办公室，返回自己的办公室，想着要不要打电话给齐长江，约他也来“不见不散”茶馆。但仔细一想，觉得不妥，因为昨天俩人在叶总的办公室吵得不可开交，现在余怒未消，如果再将他俩约到一起，岂不是又要来一次鏖战？如果俩人在茶馆里动起手来，自己可就无计可施了。

　　想到这里，李京打消了邀请齐长江的念头，觉得还是一个一个地做思想工作吧。李京思虑停当，收拾了办公桌上的文件资料，便掩上门，出了总部。李京虽然口称“不见不散”茶馆在总部楼下，其实隔了一条街道，当然，叶庆生对那个茶馆也并不陌生，算得上是常客。

　　李京快步走过那条街，来到“不见不散”茶馆，找了一个包间坐下，然后给叶庆生打电话，通报了包间的位置。约莫十几分钟后，叶庆生如约来了，脸上却敷满了冰霜。

　　李京也不介意，仍笑呵呵地招呼着叶庆生：“叶副总果然讲信用呀。”

　　叶庆生对这位将要取己而代之的潜在对手，从一开始就抱着戒备的心理。平时，除了工作上的关系以外，没有任何私人之间的交集。此时，他听了李京的这句寒暄客套话，却冷冷地挡了回去，说：“我并没有答应你什么呀！”

　　受到抢白的李京，仍然没有像叶庆生，只用平缓的语调说：“有些话在办公室谈不方便，所以约你来这里，一边喝茶，一边聊一聊。”

　　这时，女服务员走过来，李京点了一壶绿茶和两盘点心。叶庆生瞄了李京一眼说：“李副总，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李京喝了一口茶水，剥了一颗花生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道：“好，我们都是同事，说话也不要遮遮掩掩的。是这样——”他把叶总刚才说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眯起眼睛看着叶庆生，观察着他的脸部神情。

　　叶庆生却神色不动地说：“好，我同意叶总的决定。”停了停，又道，“早就应该这样做了，我们这些人没有什么本事，帮不了叶总的忙，占着茅坑不拉屎干吗？”

　　“叶副总不能这样说。”李京从叶庆生这番话中既听出了一股苍凉的意味，又听出了他对叶总的不满。但是，作为被聘请的“外来人”，李京此时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安抚。

　　叶庆生默默地听着，然后仰起头喝光杯中的茶水，站起，对李京说：“我回办公室收拾一下东西，现在就回家。”稍停，又道，“对了，我还要向叶总打一声招呼，算是辞别吧！”说罢，就径自离去。

　　李京完全没有想到叶庆生竟然没吵没闹，也没有骂娘，就平静地接受了被辞退的“待遇”。他呆呆地看着叶庆生的身影消失在包厢的门口，忽然脱口喊了一声：“叶副总，等一下！”但没有得到回应。李京只好默默地坐在包厢里，默默地喝茶。一会，他喊来服务员结了账，便怏怏地走出茶楼。

　　李京虽然顺利地做通了叶庆生的思想工作，但心里却感到很压抑，尤其叶庆生在听说自己被炒鱿鱼时那副近乎无奈、悲愤的神情，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他慢吞吞地走着，不知不觉地来到了销售公司，到了公司门口，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潜意识中仍不忘记叶总交给的任务。

“李副总，您来这里找谁？”有人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