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nu
加入书架

第十八章 墓窑奇遇 枪响黎明

作者: 张行健 点击:351 发表:2024-01-28 15:05:14 闪星:3

  十八

  古塬村氤氲着狼肉的浓香。

  肉香味儿首先是从古塬生家的院落里飘到村巷里的,又随着些微的风,散落到家户的场院和全村人的鼻孔里了。

  好奇的村人,就随了这浓浓的气味儿,寻到古塬生的家里了。

  院落的正中间,架了一口只有做豆腐才会用的大铁锅,老枣木根劈就的柴禾烈烈地燃着,蓝色火苗像一条条蛇信子,紧紧地舔着大铁锅的圆形锅底,锅里云雾缭绕,一派热烈的沸腾。

  古塬生拿根洗得干净的山木棍搅动着锅里的内容,内容可真丰富,透过雾气能看到里面,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翻开洗净的肠子肚子是属于青白色的,而心肝肺呈了暗红色,剥了皮毛的狼头一煮就泛了白色,花白花白的,头骨把少许的瘦肉也衬得发白了;被锋利的刀子剐下来的纯肉是紫红色的,一旦煮进大锅里就模糊不清了,倒是那两大扇排骨和一条长长的腰脊骨,被激越的油水们涌动着,浮上浮下的,泛一些淡淡的灰白。鲜艳夺目的是,一根根涌动的陈辣椒,它们高扬起色彩的旗帜,随了水波的浮动一涌一涌,欢快地跃动。当然,还有青青白白的葱段,青绿色的蒜苗儿,也一起翻涌在铁锅里,算是一种陪衬。

  古塬生听从了头儿王社火的吩咐。他多放了些大料、花椒、生蒜和咸盐,他们要破天荒地吃出狼肉的浓香滋味来。

  心肝肺属于狼下水,它们不可以像狼肉那样多煮,有其一半时辰,就熟透了,尤其是肝,不能煮过时分,煮过了,反而会变硬变筋而不可食用的。

  古塬生麻利地各切了三盘儿,因为狼肺已经残缺不全了,他就把两颗腰子切了,权且作为顶替,拌着葱花又放少量的醋,可真是美味扑鼻。

  古塬生端进里间炕上,炕上坐着他的十分麻木的女人,女人面朝了山墙,口里有些喋喋不休,细辨,才是宝娃儿宝娃儿的发音。女人的脸,黄黄地透一缕青,眼光死盯了某一个位置。古塬生无需多余的话,端了三盘儿进来,拿筷子将盘子棱儿敲得脆响,当儿——当儿——地,清清脆脆。

  女人的听觉和嗅觉还灵,转过脸来,鼻翼抽动着,眼光转移到了盘子上,无需动用竹筷,伸出几根手指来,就一下一下拈了猛吃。

  古塬生看着,叹口气,便放心地退出去了。

  古塬生并不食言。待锅里的狼肉煮熟煮软后,他切了一大碗精细好肉,调拌好了,端着给王社火送去。

  王社火是嗅着肉香赶来的,村巷里与塬生相遇了,他觉得不能麻烦古塬生这么一碗一碗地送人,他要把村委成员集中在村委的那间老屋里,并慷慨地拿出他那两瓶老白干,一边开会一边分享狼肉的美味。

  古塬生没忘了给他年迈的姑姑古婆子送去一碗上好的狼肉。

  古婆子早已经老眼昏花坐立不便了。

  自从古婆子失去接生能力之后,她的院落再没有被莫名其妙地抛进猪头与羊腿什么的,倒是每个早晨里她清扫院落的时候,土院里有各种树叶儿的铺陈,她一帚又一帚慢慢地去扫,就去辨认帚下叶片的颜色和形状,有心的形状,她知道,那是杏叶儿;有圆宝的形状,她知道,那是枣叶儿;有女人的解放脚的长条形状,她知道,那是椿叶儿;还有年轻女人好看的细眉形状,那自然是柳叶儿了。无论什么形状,颜色都有青有黄,她的干干瘪瘪的老嘴里,就喃喃生发一句永恒的俗语:黄叶儿也落,青叶儿也落……

  仰起满是皱褶的脸,抖动一头花白的发,昏花老眼里还是装满了树上青青的果,红红的果。青青的枣呀杏的,像是一树树初生下来的小月娃,在叶片的翻飞里伸胳膊蹬腿脚,舒展着个子。古婆子便想,古塬村以及附近西塬村、南塬村、北塬村的娃儿,该像这一树一树的果一样的密,一样的繁呢,几条涧沟的狼或是东山的狼,是根本吃不完的。

  对于野狼叼走宝娃儿,古婆子在古塬生女人跟前也叹几口气,表示几分伤怀,心里却是释然的。她是这样劝塬生女人的:伤心无用,伤心无用,肚子争点气,再生它二胎三胎的,不信生不出男娃儿来,女人家,生娃儿是本分哩!到时候,姑给你接生就是了……

  古婆子就怀恋自己青壮年时的接生岁月,那可真是吃香喝辣,一双巧手换来了荣华富贵。

  想到这里的古婆子干瘪的嘴里有了津液,湿湿地一条拉下来。

  古婆子的手,苍老得布满青筋和皮皱形如一只猩猩的爪。

  老了——

  她发出如同冬日古塬一样苍凉的浩叹。

  恰这时候古塬生端来了一大碗精选的狼肉。

  姑,我给你老端来了一大碗热、热,羊肉,你就慢慢吃吧。

  古塬生不愿说是狼肉,含糊地说是羊肉。

  古婆子抽动鼻孔,两只昏花老眼顿时放出异彩。

  她将鼻子凑近肉碗,嗅着,嗅着,忽然,张开一张瘪嘴嗬儿嗬儿笑起来。

  好塬生哩,狼肉就狼肉么,还羊肉哩,你能骗得了你姑么?

  古婆子两眼幽深,像两眼无法测量的洞。

  古塬生被她的嗅觉和神奇的判断弄得惊讶不已。

  以前,你姑什么肉没吃过呀,猪肉、羊肉、兔子肉;牛肉、驴肉、骡子肉;蛇肉、獾肉、田鼠肉;狍肉、猫肉、狐狸肉;倒还真没吃过野狼肉哩。塬生,你的孝心姑领情咧。

  古塬生听得心里咚咚直跳。

  古塬生一走,古婆子就大嚼大咽起来,吃得热气腾腾,汗流满面。小土窑里充盈了狼肉的香味。

  古婆子圆了一张老肚皮,打着饱咯睡去了,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事后有人说,她是吃多了狼肉,肠胃隔住了;也有人说,古婆子是阳寿已尽,本该老去的。

  古塬村因了古婆子的老去,凝固了一段替狼接生的骇人传说,这传说便变成了一段永恒的神话。

  古塬村却没有凝固。古塬村因了青皮破天荒背回一只活狼而被刺激地愈加亢奋活跃了。

  青皮背着门板和门板上的活狼,在村心村巷里转悠了三大圈。

  瞅大活的狼啵——瞅大活的狼啵——

  青皮像走乡串村的小贩,在招徕一拨一拨的村人。

  娃娃老婆一大群,怕怕地,保持了一定距离,却跟了青皮身后,看着缚在门板上的那条身躯颀长的苍灰公狼。

  公狼依然断断续续地嚎叫,它的两条断腿被青皮拽在前上,每一个颠簸,就换来一阵剧痛。

  嚎叫又刺激着人们的好奇,村人愈发地多起来,黑压压一列队伍,跟在青皮后面,跟在野狼后面。

  青皮终于绕到了村外的羊圈前面。那里,自野狼啖噬羊群后,羊群就暂时解散了,羊圈和羊圈前的场地,显得落寞而空旷。

  青皮今天要让这里热闹并且红火起来。

  放下门板和门板上面的野狼,青皮在几百对好奇眼睛的注视下,堆集了一堆干硬木柴,柴禾中间,插着一根细长钢棍,直直的,有六尺之余。

  青皮在人群里发现了王社火的那张沉着的脸。

  头儿——我先向你请示一下,这只狼,得由我处置哩。

  行,给你这个权力。不过,我问一声,你打算怎么处置?

  你看着就知道咧。

  得到准许的青皮,用火镰点燃了木柴,那堆干硬柴禾就愈燃愈烈了。

  大伙猜想,青皮是要活活烧死这只野狼的。可是,火中放那根长长的钢棍干啥呢?

  疑问写在一张张新奇困惑的脸上。

  青皮把门板上公狼的姿式又摆了一摆,用一节皮带绳把它的脑袋也固定起来。

  公狼此时的叫声哀婉凄绝,并且透露着巨大恐怖,在人,在火,在燃红的钢棍面前,它惧怯万分地等待着最后裁决。

  裁决的时刻到了。

  青皮要用烧得冒火星的钢棍,从野狼肛门里一下子戳进去,捅进去,让钢棍的另一头儿,从野狼的嘴巴里探出来。

  他要用这样的酷刑,替被恶狼咬死的山羊和绵羊们复仇。

  人群里自然有古塬生,古塬生站出来甘当青皮的下手。他的面色有了几许红润,情绪也显得好起来,自女人吃了煮熟的野狼的心肝后,病,奇迹般地好了。恢复常态的女人,决心再给塬生养出一二个男娃儿来。

  古塬生见青皮这副架式,心里已明白了几分。他忽然想起以前老爹曾对他说起过,打猎的老爹年轻时曾捕获过一只珍奇的火狐狸。火狐狸遍体火红的毛,疾跑如风,它在山坡上跃动,像一团火在山野里燃烧。就这么一只漂亮而神奇的火狐狸,居然被老爹捕获了。火狐狸贵在它火红的皮毛,如完整地剥下来,那将能卖个上好的价钱。老爹即将宰杀火狐狸之际,后山里资深的老猎户闻风赶来,对他说,这样宰杀它,是可以卖个好价钱的,这样做还是可惜了这张贵重珍奇的皮,还有更好的宰杀办法,不知您愿不愿意一试?资深老猎户颇显得神秘而老到,他说,这个法子宰杀后,这张火狐狸皮子,价格会翻两番的。

  古塬生老爹愿意听老猎户有什么新奇的招式,将耳朵凑近了他的嘴边。

  其实,招式也很简单,把狐狸固定在一个木架子上,使它动弹不得,然后,燃一堆柴火,当然,炭火也行,弄旺火,烧一根长长的通铁,四五尺长吧,铁棍烧得越红越好,最好烧到冒了火星,然后,紧握铁棍把子,对准火狐狸屁股,铆定力气,用力一戳,越深越好……火狐狸猛然受到这天大的痛疼,比撕心裂肺还要严重许多,浑身的红毛齐刷刷抖立起来,狐狸受到这暴烈剧痛全身痉孪,毛根竖立时快快地剥了狐皮。在以后做成华丽高贵的狐皮大衣时,那一袭火红美丽的狐毛就一直竖立着,风采独具。

  当时年轻的猎手古塬生的爹还不忍心将那杆烧得通红的铁棍插进火狐狸的屁股里,是老猎手咬着后牙沉静着一张铁青色的脸,在火狐狸哀婉凄惨的目光下,猛然地一个粗暴无比的举动,奋力戳进了火狐狸的屁股——

  那是一声什么样的嚎叫呀,尖厉,凄惨,恐怖,哀怜,无助,火红的铁棍由于捅进腹部而产生的滋滋拉拉的声音,一直在古塬生老爹的耳朵里回响不绝,他更不敢多看一眼,漂亮的火狐狸那两只因惨烈剧痛,而哀怜绝望的眼。

  从人群里走出来给青皮当下手的古塬生想,莫非青皮要弄一张狼毛竖立的皮子做皮衣么?古塬生不解。

  塬生哥,你在门板底下再加几块砖,这一头的门板高起来,狼的屁股就高高蹶起了,看我青皮怎么捅它个狼日的!一家伙把钢棍戳到根。

  青皮说着,从火堆里抽出已烧得火星四溅的细长钢棍。

  人群的眼,全都怕怕地被那火星子沾去了。

  公狼似乎意识到了大难临头,又发出惊惧的几声闷嚎。

  青皮用羊肚毛巾垫了钢棍一头,双手掂了,朝公狼走去;

  青皮的脸,被柴火烤得愈发铁青,皮肉绷得好紧;

  溅着火星的钢棍就要对准公狼的屁股了;

  青皮住手——

  青皮住手——

  两声急切的并因了急切和紧张而显出几分嘶哑的喊声唤过,古塬村小学校长闵生灵闵先生喘吁吁地跑过来。闵先生的前襟上,还沾着雪白的粉笔灰,他显然是从村校的课堂里跑来的。

  闵生灵早年间是青皮的老师,老师如此急切地令他住手,青皮就极不情愿地暂时住了手,将钢棍先放在柴火里,困惑而有些生厌地看着闵先生。

  青皮,可不敢这样,万万不可以这样,狼也是一条命,它也有生命的尊严么!置它于死地,我没意见,但,绝不同意你采用这,这过于残酷的手段,怎么可以这样呢,死的方式很多很多,比如一枪嘣了,或用绳子勒死,万不可以让它生生遭受惨烈少见的酷刑呀!一些国家对死囚罪犯都取消了枪决和死刑这一款呢……

  闵先生喘着,一口气劝说了一大堆的话。

  人群中有窃窃的议论声。

  青皮依然铁青着脸,不过,他的脸抽动了一下,抽动出一缕讥笑。

  青皮,你听我给你,也给大伙讲一段故事,不是故事,是真事,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好么?

  那是我上大学的时候,那会儿还十分年轻,在一个漫长的暑假里,几个同学组织了一次带有冒险意味的活动,到南方一大片丛林里进行实地考察,因为学的是生物专业,所以我对异地的许多野生植物就带有特别的好奇,当然,对那里的许多动物也有一睹为快的心理。

  丛林太大了,第三天,几个人就走失了。尽管事先做了充分的准备,带了水壶、干粮、药物、指南针,还有不可缺少的长刀短刀,但迷失方向的我们心里还是充满了惧怕。

  到处是遮天闭日的高大树木,是相互缠绕的怪异的藤条,一桩桩朽木上有一丛丛硕大的白蘑菇,黑蘑菇,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粗粗细细的矮树在大树下弯弯扭扭地生长。还有非常奇怪的花朵,居然在树皮和藤条上生长并艳丽地开放,释放出鬼魅一样的神秘花香。地下是松软的枯枝和蓬松树叶的堆积,处处散发着腐叶儿的气味,还有野果与落叶覆盖之后发酵之后的浓烈气息,让人昏昏欲醉,欲睡。

  我和另一位背着药箱的外号叫“医生”的同学走在一起,二人自然同心合力,相依为命,以走出这可怕的丛林为第一目标。

  第四天,我们仍在森林里徘徊,当然,还没忘了留意身边的珍奇植物,采摘标本或者拍摄下照片,以供今后的学习参考之用。

  忽然,医生惊叫了一声,他显然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随之他敛了声音,低低对我说,快看,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有两只狼,一大一小,大狼在呆呆地盯着我们看呢,

  我下意识地抽出腰里别着的那把长刀,在险情来临时,相信它还会派上用场的。

  医生却冷静下来,让我收起那把锋利的长刀,对我说,那只高大威猛的狼不像要伤害我们的意思,相反,它的目光里好像是有些别的内容,似乎在向我们企求什么,你慢慢地细心地留神看吧。

  医生说得没错,我留意着那只野狼的动静,它也在观察着我们,并且紧护着身边半大的狼崽。

  还是医生眼尖,他找出了症结所在,原来是大狼身边的小狼崽负伤 了,一条后腿已不能站立,它慢慢走动时,那条后腿就吊着,拖着。

  怎么办?

  医生用手抚摸着他肩上挎着的药箱。

  让我们惊讶不已的是,那只高大威猛的大狼也用它的两只企求的眼紧盯着医生背上的药箱。

  难道野狼在这个非常时期,也知晓药箱的独特用处?

  这是一个无法解释的谜。

  我们决计停下来,看看野狼的反应。

  大狼轻轻地叫一声,也停下了,它还在观望着。

  医生有意地蹲下来,并打开了药箱。

  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那只大狼居然用嘴轻轻叼起了半大狼崽的脖子,将狼崽的身子轻轻甩在它的脊背上,朝我们一步一步地走来。

  在离我们有二三米的地方,它放下了小狼崽,又兀自走开,并没走远,还在原来的地方站立着观望着我们。

  半大狼崽毕竟尚小,它有些惧怕地看我们一眼,就颤颤地立在地下,哼叫着,那是一种痛苦的哼叫。

  我们看到狼崽的那条后腿被撕裂了一大片皮肉,骨头白碜碜地从裂开的皮肉里露出来,它不知被什么猛兽撕咬了后腿,好在并没有咬断,它挣脱了出来。

  我和医生慢慢接近半大狼崽。

  狼崽怯生生地,看我们一眼,又回头,看不远处的大狼一眼,看一眼大狼,它似乎就能汲取一份勇气和胆量。

  医生终于能摸到了半大狼崽的身子,他抚摸着它的一颗尖细的脑袋,抚摸着它的开始变得粗糙起来的苍毛儿,让它安静下来,让它觉得我们并没有伤害它的意思,相反,让它感到我们是给它医治腿伤,除去它的痛苦的……

  半大狼崽很快安静下来,且顺从地将那条伤腿移到医生的跟前。

  医生细细察看过,还好,腿骨并未被咬断,只是大腿的部位被撕拽下一大片皮肉,如不上药消毒和及时包扎,会迅速感染化脓,以至于腿骨坏死的。

  我们是在医救一只狼啊,值得么?我们是不是充当了农夫与蛇中,农夫的角色?

  我轻轻地对医生说,同时也在最后征求他的意见。

  医生没有半点犹豫,他坚决地说,大自然既然派生出狼这种动物,就有它生存的权利,这只狼崽太小,往后它生存 的路还漫长,生存的环境自然险象环生,它还不知要遇到多么严峻和残酷的生活遭际,如果从小就残着一条后腿,那以后不知要多么艰难了,它也是条命,既然来到这个世上,既然要面对莫测的生活,灰色就不应过早地罩在它的眼前。

  医生用诗一样的语言说过,就专注地给受伤的狼腿敷药,消毒,最后认真地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拍拍狼崽的屁股,示意已经完成,它可以走了,可以回到它的母亲那里去了。

  在他们二人给半大狼崽精心包扎和医治的时候,不远处的母狼极认真地观察着他们,它一动不动,神情极其专注。

  终于,小狼回到了它的身边,虽说还在一瘸一拐,但,走路的姿式不一样了,痛苦已明显地消失。那条伤腿还可以轻轻地接触地面了。

  二人忙乎了大半天,早已汗水涔涔,他们收拾好药箱,准备继续赶路时,却看到那条高大的母狼没有离去,它依然离他们不远不近,并且若即若离的样子。

  野狼不肯离去,难道它还想恩将仇报,伺机偷袭我们么?

  我二人心里惴惴,同时提高了警惕。

  后来,我们朝一个方向走着的时候,这只狼终于叫出了几声,不是让人阴森的声音,似乎是提醒我们的意思。

  其实,我们已经迷了路,不知怎样启步,我们害怕在丛林里转不出去,不妨就跟着这只狼走吧。

  我们一跟随,野狼倒乖巧了,不急不慢,不慌不忙地朝了一个方向走去。

  我们曾怀了多种想法和猜测,这家伙,是不是要把我们带到它们的窝洞附近才开始下口!到那时,狼多起来,我二人准敌不过群狼的。

  这毕竟是猜测,看看母狼,它走一阵,照护着它的半大狼崽,还要回过脑袋来,看看我们,那意思仿佛在说,跟着吧,跟着走,没错。

  无奈中的我们只有跟着走。

  夜色来临了,丛林中的夜来得似乎还要早。

  高大的树林和一丛丛藤条早已把光线挡得严实。暗雾伴着各样恐怖一起降临在无边无际的丛林里。

  累、困、乏,还有同黑夜一起降临的巨大恐怖,一起朝我们袭来,我二人只有坐在树叶松软的地下,且背靠着背,瞪大了眼睛,随时得应对忽然发生的险情。

  那只母狼带着它的半大狼崽,就机警地蹲立在离我们不远的一处,它后腿卧下,前腿支立着,此时像一只护院的狼狗。

  我们是被清晨的寒意冻醒的,二人都不知夜里什么时候入睡的,几乎同时醒过来,睁开眼,看看不远处的那只母狼,它仍然保持着那种姿势,半大狼崽在它身边睡得正酣。

  难道母狼整整一夜就这样守护着狼崽,也同时守护着我们?我二人一片困惑也莫名地感动,为自己大半夜的安然入睡和母狼的这种守护。

  天亮了,我们的心情也好起来,我们至此才完全明白母狼对我们没有恶意,但,它到底要把我们引到哪里去呢?

  我们还是有些惑然地走。

  这样又走了一个整天,傍晚时,丛林忽然矮下来,也稀疏下来,前面,在目所能及的地方,就是丛林的尽头。

  至此,我们才彻底明白,母狼为了感激我们为它医治小狼崽伤腿之恩,在一直为我们引着一条通向丛林外面的路子呢,我们自然地心存感激,把包里仅存的一块牛肉干儿给小狼崽送了过去。

  小狼崽叼上了牛肉干,而母狼向我们长嗥一声,似乎有告别的意思,便引了小狼崽,又返回到丛林深处。

  假如不出现狼,没有发生以后的故事,我们能从丛林的迷失中走出来么?

  不敢想下去。

  可是,尽管我们救了小狼崽,母狼要感恩,它怎么能知道我们是在丛林里迷了路,又怎么知道我们要走出那片大丛林呢?

  这真是一个无法破译的谜。

  狼也是有灵性的,狼在特定环境下,居然也通着人性啊!

  从那之后,对野狼这种动物,我从根本上有了另一种看法。

  ……

  村校校长闵生灵闵先生详细而生动地讲述了多年前发生在他身上的与野狼有直接关系的事情,这件事肯定改变了他对一些事物的看法,也影响着他的生活和生活中的许多观念。闵生灵这个当年大学生物系的老大学生,企图用这个故事来稀释一下古塬村人对野狼的深仇大恨和水火不相融的浓郁情结。当然,最功利的目的是让他曾经教过的学生,如今打狼小组的成员青皮,改变他当下对这只野狼即将行施的让人不寒而慄的酷刑。

  闵生灵用一个老者的和善而平和的目光,企求地注视面皮铁青的青皮。

  众人也都在看着青皮,看青皮如何处置这档子事。

  青皮悠闲地袖起手来,仰脸儿嗬嗬嗬笑起来,能听出那是冷笑,笑得人心里毛毛的。

  青皮转脸对了闵先生,说,闵老师,不,是闵校长,我青皮相信你讲的是真实的经历,我的闵老师不会有一句假话。可是,我要说的是,有句俗话你也听说过,一方水土一方人。同样的理儿,一方水土一方狼。自我记事儿起,古塬这疙瘩土地方上,野狼做尽了坏事情,叼猪咬羊不去说了,还不时地伤害小娃娃,它们连死人的尸体都不放过,还要啃个乱七八糟。闵老师,狼救过你,你对狼就有你的看法;狼伤害过我,我对狼也有我的手段,这是两码事,井水和河水的关系。现在请闵校长闪开,别让我的做法吓着了你。

  青皮说完,让古塬生固定住门板,他迅疾地从柴火中抽出那根长长的此时火星四溅的钢棍,对准了野狼的肛门,他把钢棍连同仇恨、愤怒和粗暴,伴了他的一声大吼,用尽吃奶的力气奋力一戳——

  火红火红的钢棍在刹时全部插进了野狼的肚腹。

  涧沟公狼双眼立时直了,嘴巴大大张开,暴出一声声惨绝尘寰的嗥吼。

  人群中不少人赶紧捂住了两眼;

  闵生灵校长一下晕倒在地。

  ……

  两天后,古塬村羊圈窑洞洞门口上方的土壁上,青皮又掏了一个小小的浅浅的小窑儿,里面,放着一只野狼皮做就的狼标本,标本里面,是一大团柔软的麦秸草儿。外面,就是那张苍灰色的野狼皮,狼毛竖立着,在风中抖动。

  青皮说,他很快就要组建他的羊群了,有山羊也有绵羊,他不会把山羊和绵羊分开的。而这条涧沟公狼,将忠诚地守护在古塬村的羊圈上方,风风雨雨,不舍昼夜。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

【编者按】最终,涧沟公狼被青皮活捉了。塬生院子里弥漫着的狼肉香味,飘荡在大街小巷,比那香味更令人垂涎欲滴的是大铁锅里五颜六色的狼肉和各种调料。村人默默看着,静静等着。狼肉的功效并不像读者想象的那样神奇,也是因人而异的,塬生老婆吃后,疯病竟然奇迹般好了,可古婆吃了,却泯然长逝了。村人沉浸在吃狼肉的亢奋中。青皮背着捉来的公狼游村三圈,他激动地展示着自己的战利品,还想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杀死祸害羊群的公狼。闵校长及时赶来,千方百计的劝诫,还用狼帮自己走出原始森林的经历,佐证狼通人性。无奈,青皮油盐不进。青皮预备如何处置涧沟公狼?用熟络的透视手法,写出了乡村百姓的生活样貌,折射出村民有仇必报的民间文化习俗。细节描写,形成画面感十足的阅读感触。推荐阅读。编辑:青梅煮酒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