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涧沟母狼 走向圈套
十二
今天涧沟母狼回得很晚,它不是刻意要这样做,它也想早些回来,早些见到自己的两个小宝贝,和它们欢聚在一起。可是,猎不到食物,涧沟母狼是不会轻易回窝的。
产下这一窝小崽不到二十天,涧沟母狼的奶水就非常无奈地断了,乳房一点一点地干瘪下来,怀孕时期的饱胀浑圆已不复存在。乳房正可怕地变作空空如也的肉袋袋只象征地贴在肚腹上。以往,产下了那几窝儿小崽儿,都不曾出现过这样的情形。尽管每次它都要经受住失去几只小崽的悲恸。在产下小崽的十几天或二十几天后,小崽们无一例外地生了可怕的眼疾。起初,一对对小眼睛被浓浓的眼屎糊起来,贴起来,贴得小东西好难受好可怜,每每这时,它就和公狼一起,伸出长长的舌头给每一只小狼崽悉心地舔呀,舔,可是,无论它们如何悉心呵护,小狼崽们的眼睛还是肿了,胀了,且泛了可怕的腥红色,疼痛与难受使小崽们整日哼哼唧唧,不思吃奶,再后来,便是一只接一只无奈地死去。每一窝儿,涧沟母狼产下五六只狼崽,总有三四只生眼疾死去,每次,也只有二三只勉强地存活下来。这一次,只存活了两只小崽儿,母狼因为伤悲的刺激,使它奶水全无,这可是以往没有的事情啊,这也真委屈了两只小家伙,饥饿使小崽儿过早地开吃了肉类,不过,那都是鲜嫩的兽肉,还是经它和公狼的咀嚼之后的软肉。
涧沟母狼在喂食中发现,小崽子特别喜吃野免的鲜肉,更爱吸食野兔的血。每每捕猎回来一只野兔,小崽子就试图亲自去啃咬吸食,在母狼的帮助下,小狼崽吃着野兔喷香的嫩肉,小崽子又满足地哼哼唧唧,晃动着小尾巴,一副急不可奈的小样。
这几天,公狼到东山那边更遥远的深山里去了,是同伴相邀去的,那里,近日里出现了一群野猪,有大有小,公狼试图在近两天捕杀一头小野猪回来,一是给母狼产后的身子补充营养,再个呢,它们也确实面临着断顿的尴尬,还有两只小家伙嗷嗷待哺呢。
这一阵风声很紧,它们在晚上轻易是不敢到附近村里去了,无论白天或是夜里,在空旷的东山山峁,或是幽深的石涧土沟。偶听得见脆亮的枪声,那可是不祥的可怕的声响啊!果然,在东山上,就有一只东山公狼中弹受伤,被人活活追杀致死了。东山母狼的耳朵也被子弹打得血肉模糊,好险,耳朵距脑袋就那么一截了,如没及时逃脱,再有一枪打来,脑袋还能保得住?
看来,危险已是日甚一日了,石涧土沟再不会有以往的宁静。涧沟母狼和涧沟公狼曾作出一个打算,等到它们的两个小崽长到半大,它们就迁离这里,远远地离开这里,到有野猪出没的深山纵深处。这不,公狼先去了那里,一方面捕杀其它兽类,而大多的时间呢,是在寻找一处可以居住的洞穴呢。眼下,在母狼看家的日子里,责任和义务使它得照护好两个小家伙,并保证每天要喂它俩一只野兔子。
夏日不像冬日。冬日落一层薄雪的清晨,是猎获野兔的绝好时间。要出窝觅食的野兔,被白茫茫的雪野晃着眼睛,一时间也迷茫和困惑,眼睛大半天不能适应野外白亮亮的光线,而昔日疾快的蹄爪,也被一层初冻的薄雪所滑,奔跑的速度大减。在沟涧两座大片大片缓坡地里,不时便会窜出一两只野兔来……狼只要耐心地等候在某一处,一旦发现目标,飞奔过去,便可以逮个正着。夏秋两季田野上土坡里的隐蔽物太多,处处是庄禾和野草,处处是荆棘和灌木,遇到险情的兔子也是急中生智,仗着身躯矮小便会藏匿起来。昨天吧,就是昨天下午时分,涧沟母狼眼看就要追上一只灰色的野兔儿了,可是这小东西一个转身就钻进山坡边的酸枣刺丛中了。夏日的酸枣藤,除有一团浓绿的叶片外,新新旧旧的圪刺锋芒正锐。惯性和追杀的雄心使母狼也窜进一个身子,但是它错了,浓密的刺藤缠绕着它,坚硬锋利的刺尖扎破了它的嘴它的脸,好在它粗励的皮还不畏惧这些,否则就要全身受伤了。待它挣脱出来,忽然发现那只钻进藤刺中的野兔已从另一头出去了,迅速地钻进了一片浓密的胡麻地……
涧沟母狼怅然若失,无奈地站在荆棘丛边,望着大片绿得流水的胡麻地神情沮丧。
今天,它又盯上了一只野兔,这只兔子,比昨天的那只要肥大一些,圆滚滚的,因了肥胖,奔跑的速度就要相对缓慢。那是在一大片斜长的山坡里,半尺高的野草对疾跑中的兔子无疑是最大的障碍,兔子只能顺着山坡朝上跑,它绝对不可以朝下跑,朝下跑,因速度太快是要栽跟头的,只要一栽跟头便被野狼所获。而朝上跑,平缓的山坡地除了半尺高的蒿草外,再无可藏身躲祸的荆棘庄禾之类,母狼追得快疾,如一只苍色的箭,直朝兔子射去。眼看就离尺把远了,母狼的前爪只要一跃,就可以压住野兔的腰身。就在这时,野兔的面前有一口黑幽幽的洞穴,那是野草丛下显出的一眼小兽的地窝。已无力逃脱的野兔趁势钻了进去,说也怪,那洞口不大不小,谨慎的野兔平时是绝对不敢钻这种不明不白的地窝的,谁知里面是地鼠、禾鼠还是山狸山獾山刺猬,抑或是一团盘据的毒蛇呢?此时野兔慌不择路,斗着胆子一头钻进去了,并朝纵深里走了一截儿。
母狼好不懊恼,眼看到口的美食就这样倏忽间钻进地窝儿去了,难道这是野兔儿的地窝么?
母狼绝不甘心就此作罢。它嗅了嗅黑幽幽的洞口,就用两只锋利的前爪抓挖开来。山坡土质松软,洞口立刻被挖进去许多,它又转过身去,改用两只后蹄去奋力刨挖,一时间土粒四溅。洞口又被掘进去许多。地窝洞口处已经被掘成一个深深的土坑。
洞口依然黑幽幽的。
母狼一不做二不休,它索性使用了最后的也是最绝的一招。将它的长嘴深深地从洞口探进去,两只前腿卧伏在坡地上,胸腹也紧紧地贴了地皮,肚皮顿时瘪成两张皮,那是在发力呢。然后猛然一个回吸,是在奋力吸吮地窝里的空气,因了它一下又一下深长的吸吮,地窝里被吸出一种沉闷的回声,哞——哞——地,象一只山牛在憋屈地怒吼。
吸吮了十余下,母狼的整个脑袋全钻进地窝去了,一探一探的,两只后腿紧紧蹬地,而两只腿全贴在山坡上了。猛然间,它的脑袋一个用力的扯拉,一个奋力回扬,那只肥壮的野兔居然不可思议地被它的长嘴叼住了,并拽出了洞口,野兔在母狼尖利的白碜的牙齿下,正痉挛着全身,两只善良的兔眼都惊恐地瞪大了……
涧沟母狼没有换口,它知道,只要不换口,野兔就还活着,只是被它咬伤了,它要这样一直叼着野兔,踩着愈来愈浓的暮色,回到距这儿还有相当距离的盘石凹处的窝洞里。它知道,它的两个可爱至极的小狼崽一定等它等急了,也一定饿极了,小家伙会嗷嗷地叫唤着,在铺着厚厚的一层绵软的干草上兜圈圈,或许,也会因为呆在窝里太着急,会走出洞口来的,不过,放心好了,两个小东西顶多会在盘石上转两个圈子,只要听到外面的任何一点响动,或者看到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小家伙准会听话地回到石洞深处的。这是一种本能,也是在产下它们十余天后作为母亲的它,对小崽子的一点点启蒙。
今天,这只肥硕鲜美的野兔无疑是小崽子的一顿绝好美餐。但是,母狼先不换口咬死它,是有母狼的一片良苦用心的。野兔受了重伤,它还没死,母狼在石洞里放了它,它依然会企图逃离狼窝的,这就为自然地训练小狼崽,提供一个大好的机遇,母狼就要从这只肥大的野兔开始,教它的崽子们,如何学会追捕和抓咬,面对和狼崽们体形差不多的猎物,不惧不怯,首先要敢于上前,敢于开口撕咬,这很重要,这是启蒙的第一步。它不仅仅是一个学习猎获技巧的开始,也是健全和锻打幼小心理的不可或缺的步骤,还有,对各种气味的辨别,胆识与勇气的培养……只要十只野兔逮过,十只兔子如此这般地捕猎演习过,它的两只小狼崽定会很快成熟起来的。起初,它们不愿意或不会下口撕咬,饥饿使它们迫切地想吃到现成的嫩肉。这不成,作为一只狼,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上,就要自小有一种饥饿意识,还有阅历,只有饥饿的胁迫才能生发出捕获的动力。在其后漫长而坎坷的生命旅程中,饥饿能算什么呢?比饥饿可怕的事情不知要遇到千千万万呢……
涧沟母狼满 心欢喜着,且怀了圣洁的母爱和一份使命,小跑着就要回到它居住了好多年的窝洞,它觉得这是一个美好和温馨的夜晚,虽然公狼不在,这毕竟是个遗憾,可它们早过了耳鬓厮磨的年岁,有两个小崽子,它的心里就注满了一股喜悦。
一踏上硕大的石盘,母狼警觉地嗅到了一股异味,再一嗅,那是人的气味儿啊!母狼的双耳一下子竖起来,它分明意识到了什么。几年来这里从没有人体气息,一股不祥的预感罩上心头时,它急匆匆进入自己的石洞。
石洞此时已幽黑一片,母狼没有感受到平时进洞后小崽们嗷嗷的撒娇和将它围拢的喜悦,没有,今儿的石洞里却可怕地沉寂。幽黑拱托着空旷。它一直走到铺有厚厚的狗尾草的窝心里,仍没有小崽的踪影,它怕那傻傻的小东西调皮捣蛋钻到洞口另一边的隐蔽处。便一点点去搜寻,没有,还是没有!母狼焦急了,恰这时嘴里叼着的野兔不识时务地挣扎了一下,母狼急火攻心,一扬脑袋,将兔子用力甩到石壁上,见它还有跑动的企图,又一口下去,咔嚓一声,长而锋利的牙齿将野兔脑袋咬得粉碎,它无心去撕烂兔子,放置于一边,就跑出了洞口。
夜色如墨。从高悬石崖的灌木丛里,传来一声声猫头鹰的怪叫,叫声使幽深的涧沟更显其空洞和迷茫。焦急的母狼此时抓心挠肺,几声哀嗥发出,是对小崽的呼唤,也是渲泻心底的焦虑。四周依然死寂,母狼嗅着小崽儿扩散开的特有气味儿,走走停停,穿越在夜晚的沟涧里。它此时什么也没想,什么也顾不上想,只是一心欲找到它的两个小宝贝。两个小家伙多可爱呀,它们已开始模仿它和公狼的一些动作了,身体一天一个样子,长得好快。涧沟母狼每天在外猎食时,心里总是牵挂着两个小崽子,它们现在会跑会跳了,有机会就想离开黑幽幽的石窝,到外面的太阳下,看绿的树,青的石和浑黄浑黄的土塬。洞外的景色好迷人,诱惑它们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它们还太小啊,哪里懂得涧沟的可怕和土塬的险恶。稍有不慎,就会碰到山猫、野猪、山鹰,就连贼山狸也敢咬撕小崽的。但是,最为可怕的还是人,是那两条腿下沟爬坡的人,他们简直是天敌。野猪之类靠蛮力和嘴巴攻击对手。人却不同,人太狡猾了,他们那一颗颗并不硕大的脑袋里,装着许许多多置对手于死地的孬点子,还有那两只手,能灵巧地使用让它们狼界无法明白的各样武器,对于人,狼是畏而远之,退避荒沟的。惹不起躲得远远的。不是在饥饿之至万不得己的情形下,是不轻易也不敢冒犯于人的……
可是,在母狼出猎时,小狼崽居然被人弄走了,憨憨傻傻的小狼崽招惹他们了?如果这时候,能在涧沟里遇见一个人,母狼会恶狠狠的扑过去,咬断他的喉咙,撕开他的肚腹,掏空他的内脏的。
夜风从丛丛灌木里生发,顺着涧沟古道,呼呼地掠来。风中有野苜蓿花儿的浓浓馨香,也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小狼崽的气味。这气味,涧沟母狼太熟悉了,风把这气味稀释得淡淡的,但它却强烈地牵引着母狼,焦躁急切地穿越沟坎,踩踏岩石,时尔迅疾如风,时尔又狐疑徘徊,它是在涧沟的纵深处跑了出来,来到相对开阔的地段。这里,涧沟两边少了陡峭的崖壁,成了倾斜的大片缓坡,缓坡上不再是荆棘杂草和灌木,而有了各种乔木和一层层庄禾。这样的地段,对于野狼来说是不可久留的地方,因为这里农人常常出没,或行走或劳作,还有一些匪夷所思的蹊跷行为。狼在骨子里是最为惧怕的。
涧沟母狼就是在这个地段忽然竖起了双耳,一对狼眼也眨出警觉的绿光,这儿不但嗅出了浓浓的小狼崽的气息儿,它还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小狼崽的啼唤。那不是平时在石洞窝中撒娇玩耍的叫唤,是充满了痛苦甚至是疼痛的啼唤,这让母狼揪心不己。更让它揪心和急切的是,那声音居然从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传来——是涧沟的南方和北方,也就是说,它的两个小狼崽分别被人弄到两个地方了,就在离这里不远的涧沟的南坡和北坡。
嗷——
母狼脑袋贴着地皮,随之扬起来,发出对幼崽无比担忧的哀嚎。它居然在片刻里犹豫了,是先朝沟北跑去还是先朝沟南跑去,一北一南,都是自己的崽,都是心头肉,它恨不能有了分身术,分出两个它来,同时向两个方向窜去。
焦急中的母狼毕竟老到沉稳,恋子之情没使它失去理性,它清楚沟南虽说更荒凉一些,更偏远一些,有大片的树林和荆棘,但也离人们居住的地方稍远一些,这就相对要安全些许;沟北大多是青绿的庄禾,是田地,但沟北紧靠着村落,那就是古塬村,多年来,野狼与古塬村人结下了多少数不清的深仇大恨,小狼崽落在他们 手里,还能有什么好的结果?
涧沟母狼一阵阵后怕,它在转身向沟北跑去之前,又朝了沟南送去一声深长悠远的嗥叫,像是在临时叮嘱一下,临时安慰一下,那意思是:小崽崽,小宝贝,你不要害怕,先挺住,我先到沟北去,一会儿就会看望你,解救你,挺住啊,小崽崽……
母狼转身向沟北跑去,四蹄生风,像一只苍黄色的箭,穿越夜的浓雾,直向沟的北畔射去。无论跑动多么快疾,身材多么高大,野狼的四爪是没有任何响声的,特别是在这有青石黄石红石块自然铺就的沟坡上,更是悄无声息,神速利索。能听见的,是一股一股短促的风,忽忽地,飞跑的身躯劈开夜雾的那种声音。
狼是大自然锤炼的神奇的运动者。它细长的腰身,瘪凹的肚腹,再由下面修长有力的四条腿的带动,矫健柔韧,阳刚雄疾。它的四腿富有非凡的跃动弹力,在剧烈奔跑的时候,它的坚硬的脑袋微微低下来,仿佛要减少大气对它形成的磨擦。它在疾跑中的呼吸是深呼吸的那一种。七八个腾跃过去了,它的胸腹深深一吸,随后又深长地吐出,在一吸一呼之间,开阔和舒缓了因为狂奔而气憋的肺活量,同时为下面的疾跑又作了充足的铺垫。古塬村的杆子曾说过,十年前他刚从部队复原回到村里时,在涧沟深处砍柴偶然遭遇了一只狼。他和狼都非常吃惊,因为相互间都没有意料到,没一点心理准备。但是,杆子心里不怯,他有一把锋利的镰刀,还有刚砍下的一根根结实的山木棍。当然,还有他年轻气盛的胆量。杆子万没料到,野狼同样不慌不忙,不紧不慢的样子,同样没把他放进眼里,他还发觉那时的狼眼里迸溅着高傲和不屑的光线,它居然在他面前几丈远的地方蹲坐了下来,就那么凶凶地眼盯着他。杆子挥动镰刀大喊一声打狼——沟里回音大,喊声甩到对面崖壁上又弹回来。不远处有做务活路的农人,答话喊,哪里有狼啊——这一答声一应声,狼,害怕了,便站立起来,但仍是不紧不慢地离开杆子,直到离他有了一段距离才撒开步子疾跑开来。这令杆子实着不解,不知何故。还是后来牧羊的青皮告诉他,狼这狗不日的家伙,见人后不会立刻跑掉,它是不失威风,不肯丢面子哩!那时候杆子扔掉柴捆,舞了镰刀,死命去追,甩开两条长腿,直翻越了两座山头,拐过了三道山弯,他自信能追上那个傲慢的家伙,那个对他射出不屑目光的家伙,哪怕追上来劈它一镰刀,教训它,让它知道他杆子爷 的厉害。杆子根本无法追上它,他领略了野狼轻松奔跑的姿式和让他惊异的速度。那简直是一团儿苍黄色的龙卷风,因了快疾,四条腿 似乎不用着地,便轻捷地前去了,像飞,像舞,像一道土黄色的闪电……在部队上,杆子见过良种大狼狗,也见识过它们的飞跑,但是,同野狼相比,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此时,心性焦躁万分的涧沟母狼,正是用了惊人的快速朝沟北跑去。因为,它清晰地听见小崽哭一样的稚嫩嗷叫了,寻了叫声和愈来愈浓的气味儿,它仰首看到沟畔上,栽立着的三棵五棵的树木,几棵树在夜的黑色的背景下朦胧成几个模糊的剪影。而小崽的哭叫声和渐渐浓起来的小崽身上的气息,大致就是从那里生发的。从沟底到栽有树木的沟畔,这中间是没有一条能直达的山路的,哪怕绳索一样一条羊肠小道也行。没有,虽说是一面倾斜的大缓坡,缓坡当中布满了各色山石,地垅地坎,一丛一丛的荆棘和杂乱的野草,还有一大片大大小小的庄稼地,有一人高的玉茭高粱胡麻,也有半人高的谷子,糜子和豆子,这都是它的大障碍,涧沟母狼得过庄禾地,或从地垅地埝上穿过,它既要快速奔跑,又得小心翼翼,要辨识路线,还得应付随时出现的险情。
急切使母狼布满了勇气和力量,上坡和沟底奔跑不一样,沟底除了石头外,再无琐碎的东西,上坡有无法躲避的荆棘杂草,这得穿越草丛朝坡上疾跑,它坚硬粗砺的皮毛和荆草们磨砺出哧——哧——擦——的声音,这声音初听起来如同用一把利刀在切割一片苜蓿,母狼跑过的地方,草们被野蛮踩倒一片,无形中便趟出一条灰白的小路。
涧沟母狼终于又跃上几道垅埝,爬上几道陡崖,跑上了涧沟北坡,上到了北坡崖畔上了,它靠着灵敏的嗅觉径直找到了悬吊有它的小狼崽的那株高大的弯脖子山枣树。树下相对平坦,也相对空阔,被悬吊多时的小狼崽可能听到树下的动静,由于倒悬的难受和一直哼叫的疲惫,刚刚安宁下来的它,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嗷叫。
母狼来到这棵山枣树下,看到的却是令它揪心和更为焦急的情景,它心爱的小崽被绑了双腿倒吊在高高的树梢上,可能知晓了它的来临,更为痛苦地也更为紧凑地哭唤着,每一声哭唤都像一根坚硬的山枣刺,深扎进母狼心域里,它仰首低叫着,是在安慰,是在哄劝,之后便围着山枣树转圈子……
几圈转过,母狼失望了,四周平平坦坦,没有可依附的土堆或是地垅可供它朝上爬攀,它便退后一截向树下猛跑,再借助惯性一个腾空跃起,只要跃起的那一瞬能够得着它的小崽,它会在那短短一刹时,用锋利的牙齿咬断绑缚在小崽后腿上的坚实皮绳,从而把小崽接在怀里,它再用背部着地下来。母狼是能在短短时间里完成这一套动作的。可是,这偏偏是一棵高大的山枣树,而小崽又被悬在最高的一根树杈上,它跃起在空中,还不到一半儿高。如此三番跃过,只能重重地摔下来,它喘喘地站立在树下,无奈而焦躁。
山枣树梢此时在空中晃悠着,起风了。
小狼崽如同打秋千一样,也被荡在空中悠来晃去,它更痛苦地哭唤,它的哭唤是声嘶力竭的那一种,一声长一声短,把它的委屈和害怕全渲泻出去,同时,可能过度害怕,它哗哗啦啦又拉又尿。由于倒悬,屎尿稀水从身上和脑袋上流淌下来,下雨一样落在树下面 。
狼崽的情状让母狼心如刀绞。它到树身跟前,探出脑袋,张开大嘴,它用白碜碜锋利的牙齿啃咬树身,这个企图冒险而无奈,只有咬断树根,山枣树才会倾倒,它的小崽可能还有生还的希望。
可是,出乎母狼意料之外的是,山枣树木质坚硬无比,它啃咬得牙根生痛,也只是将树皮划出几道浅痕,牙齿根本无法切进树身。
母狼悻悻地在树下走动,一个从容的决断又使它有了一线希望,它后退一截,又朝前猛跑,然后用身躯坚硬的部位猛撞树身,它想用这种办法使山枣树根部松动开来,直到树身树冠倒下去。
母狼又错了,这种冲撞只能使树身抖动一下,有早黄的叶子抖落了几许,它的身躯却被撞痛了。
嗷——
小狼崽依然在树上啼哭。
母狼仰起脑袋,深情却无奈地哀嗥一声,它确实无能为力了。不过这只小崽子虽吊在树上,四周还没有危险之物伤害它。母狼还有另一个牵挂,拽心揪肺的牵挂,那就是它的另一只小崽还在涧沟的南边,那是一个黑魆魆的未知,是如同这夜色一样令它可怕的空茫啊,它不可以长时间待在沟这边,它得安慰这小崽一声,赶快到沟南边去。
涧沟母狼又仰首凄切地注视了小崽片刻,就转身跑开了,依然是它来时的路线,它又裹进夜的幕帷,又劈开夜的浓雾,尽管身边依稀着小狼崽因为它的离去更加痛苦的啼叫,它还是急匆匆跳下地垅,射进黑幽幽的涧沟里去了。
【编者按】社火把两只小狼吊在沟南、沟北的树上,企图引诱母狼前来,然后一网打尽。两只小狼是涧沟狼夫妻的孩子。涧沟狼的居住环境越来越差,狼夫妻决定搬家,公狼已出外寻找最佳居住地了,独留母狼在家带孩子。小狼的胃口越来越大,母狼需要抓捕更多野兽。这日母狼叼着肥硕的野兔回到窝内,却惊讶的发现狼崽子不在窝。待它知晓两个狼崽分别在沟南沟北,便发疯似地先去救沟北的狼崽。母狼能救回狼崽吗?用全知视角,详细描写出涧沟狼的生存习性、狼夫妻的关系,尤其是对母狼心理活动的细腻描述,竟然使一只狼充满了母性光辉,有了母爱的伟大,让人对母狼有了些许同情。推荐阅读。编辑:青梅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