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塬生儿子 惨遭狼啖
五
五月的日头把土塬,把人的一张张脸都涂抹成小麦的颜色了。古塬村沉浸在收割小麦的紧张中。
古塬生和他的女人是割小麦的快手,他们和村里的强壮劳力一样,把腰肢弯曲成一个个会移动的古老的象形符号,点缀在大片大片的麦黄色里。
东山向阳,东山吃风,东山的麦子熟得早。他们就先收割东山的小麦;涧沟背阴,涧沟地湿,涧沟麦子熟得迟,他们就后割涧沟的小麦,等到收获涧沟小麦时,村里的这些强壮劳力们都疲累得拽拉不动手里的镰刀了。好在涧沟里背阴,日头不似东山那样烈烈地暴晒,沟里有凉风掠过,一阵一阵好惬意,惬意就换回一团儿精神,快弯腰低头割小麦。
这天古塬生的女人割了会儿麦子,感到小腹尿急,就跳下一个地垅去小解,刚提起裤腰抬起头,就看到离她不远处的一头怪物急匆匆地跑。什么怪物,那是一只大苍狼呀,惊得她一时说不出话。她定睛细看时,见那只大苍狼居然叼着一个娃娃的脖颈在择路跑,被叼着的娃娃的身子不是搭在狼背上,是娃娃的双臂在下意识里搂着狼的前身子,两条小腿儿巴搭在狼的腰胯间。
有狼——,狼叼着娃娃哩——,打狼啊——
塬生女人的失声大叫,让大苍狼顿了一下,也惊动了涧沟另一面的割麦人们,村人们从麦田里直起腰来,正好看到狼叼着孩子匆匆逃窜的情景。
大苍狼还没来得及换口,那被叼孩子的双臂确确实实在使劲搂着狼的脖下颈,而一双小腿搭在狼的腰胯上。
塬生女人的叫喊惊起这边割麦人来,一起挥了镰刀朝狼追去,狼匆忙地跑了一程,就被另一边的割麦人截住了逃路,那另一边打头跑来的是古塬生、杆子一伙儿,这边猛追的是青皮、王社火当然还有塬生女人等一群妇女。声嘶力竭的呐喊声在麦田里滚动着,舞动起的一把把镰刀在日头下闪一些复仇的光亮。
围成个圈儿——,围成个圈儿,把狗日的狼包围起来——
举镰追狼的王社火没忘记自己的领导角色,他喊着,指挥着大伙将狼截住并围起来。愤怒的人群凭了人多势众早没了惧怕。跑着,有意识地形成一个大圈子。
苍狼被围在人群的大圈子里面。
这是一大片涧边的平地,无坡可上,无沟可跳。村人就不担心狼在走投无路的情势下,把嘴里叼着的娃娃抛向深沟。狼这家伙,心肠极短,它吃不到时,也休想让所叼的孩子活命。
挥着镰刀的村民在缩小着围包的圈子,忽然,苍狼把孩子放在了地下,杆子怕它重新叼住,这一换口,孩子必死无疑,杆子就跨起大步率先冲到了狼身边,镰刀舞得呼呼生风。苍狼这一下顾不上去咬孩子,一个箭步窜出去老远,它吐着腥红腥红的长舌,白碜碜的牙齿上,还留有一缕缕血的艳红。它要寻一个空档猛窜出去。它必须这样,它要在一把把锋利的镰刀下面踩出一条生路。
大苍狼前腿踏地,一颗苍灰的脑袋耷下去又猛地扬起来,嘴巴大张着,发出一声哞——地长嚎,那叫声凶恨,惨烈,立时在涧沟崖畔回响。
苍狼决心要突破村人的围困,它慌乱中没忘记选择了穿着花衣的两个女人的地方,它跑过去咧嘴龇牙以示威胁,女人们一惊慌便有些惊怕,那苍狼就从两把镰刀下面突围出去了,女人们身边的不远处是挥镰的古塬生,古塬生见这家伙就是春里拦截住他,并吃了他九个卷卷馍的恶狼,便从斜刺里疾跑过去,挥镰奋力朝那家伙腰部扎去——
狼跑的速度和他砍下去的刹那形成一个时间差,他那把磨得飞刃快的镰刀居然一下扎进狼的侧腹了,苍狼又一声长嚎,掉转脑袋恶狼狼盯了他一眼,带着那把镰刀跑远了……
被狼叼的孩娃运气还不错,狼没换口就没死,只是脖颈处已经血肉模糊了,那是古塬村西边,西塬村里的孩子,家人匆匆赶来时,王社火早已派人将孩子送到乡医院去了。
闷热的天气和闹狼的紧张,一起郁结在古塬村里。
麻杆腿,
豆腐腰,
扫帚尾巴铁得脑。
……
这是孩娃们玩耍时唱的有关“狼”的歌,唱着,小小心域里充满了对“狼”的惕防。
以前,在不闹狼的日子里,孩娃们的歌谣里即使有“狼”,那也充满了一种祥和与太平:
东山坡,
野菜多。
小蒜野葱猪耳朵,
一天拣它一大锅。
狼拾柴,
狗烧火,
猫娃子坐在炕头上捏窝窝。
一下捏了十八个,
狼一颗,狗一颗,
最后没有猫一颗,
猫儿气得跌圪垛。
……
更有七岁八岁讨人嫌的娃娃们,见了一群收工回来的女人,就远远地扯了嗓子喊——
太阳落,
狼出窝,
不吃娃娃吃老婆——
哎嗨哟,哎嗨哟——
不吃娃娃吃老婆。
……
女人家一愣怔,见是一群毛头小儿,也嘻笑着送一串歌谣过去——
狼,狼——
擦滑滑,
不吃老婆吃娃娃——
这并无恶意的歌谣在古塬村仿佛成了一道谶语,几天之后,就有一小娃儿被恶狼叼走了,这让古塬村人惊恐不已。
夏日塬上燥热,住土窑洞的人家还好,土窑冬暖夏凉嘛,住砖屋的就十分难熬,尤其是暑日的酷夜。
古塬生新起了三间砖屋,原先的土窑就当了猪圈。砖屋排场,砖屋却冬冷夏热,冷丁从凉爽的土窑里搬进闷热砖屋,热得夜里睡不着,塬生和女人就想一办法,夜里全家睡土院里。
土院里收拾得利落洁净,铺一张草席,放几条枕头,就清凉了许多。
儿子宝儿乐意在院里睡,高兴得在草席上又蹦又跳,且要睡在古塬生和女人的中间,宝儿的两个姐姐就睡在女人的另一侧。
院门早早关好,四周的土墙顶上又围了一圈荆刺,古塬生觉得万无一失了,就和儿女们放心地睡在土院里。
两夜过来相安无事,第三夜睡到夜半时分,塬生被尿憋急,就匆匆爬起上了茅厕,返回来本想再睡个回笼觉,忽地发觉他和女人中间的宝儿不见了,这如何了得?明明睡时是躺在他和女人中间的呀,再看两个女儿,依旧睡得香沉,情急之下,推醒女人。女人发觉不见了儿子,急得疯了一样,屋里屋外,房前院内寻了个遍,依然不见宝儿踪影。
难道是被野狼叼跑了?
二人同时想到这个可怕而残酷的现实。夏夜短,人困乏,睡在中间的儿子被狼叼走,他俩居然没一点点察觉,睡在席边的两个女儿都是好端端的呀!
他俩又在屋里院时搜寻了一遍,还是没有宝儿的蛛丝马迹。
我的宝娃呀——,女人率先哭起来。
古塬生急切而悲痛地仍在搜寻,终于他在茅厕一边的土墙下倏然发现了几点红红的血,沿了一道划痕朝上,陈旧的墙皮上边也有血点的殷红,而墙头上,荆刺已掉了下来,无疑,野狼叼了宝娃儿是从这儿跳出去的。
哎呀——,我的宝娃儿呀——
古塬生闷闷地炸出了一声,片刻里,他的心像被人摘去了,胸腑里如同插进十几把利刀,他疯了一样,打开门就朝外面跑,两条腿带了他朝着村外的土路狂奔,奇怪的是,那就是通往村子南边涧沟的土路,而土路上断断续续地有新鲜的血迹……
宝娃呀,我的宝娃子呀——
古塬生和女人声嘶力竭的哭喊,把凌晨的村落和原野早早唤醒了,悠悠古塬在他们绝望而悲怜的哭喊里晃动了起来。
【编者按】五月是古塬村的收割季,黄澄澄的麦子先东山后涧沟地熟了,塬生和老婆是割麦能手,他们与其他村民一起忙碌在麦田里。“有狼,狼叼着娃娃哩,打狼啊,”声嘶力竭的喊声惊呆了所有割麦子的人,大家围成圆圈,试图把狼打死。塬生使出浑身力气甩出自己的镰刀,镰刀不偏不倚刺中狼身,那狼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带着镰刀跑了。劳累了一天的塬生跟家人睡得很香,起夜时他忽然发现儿子不见了。“宝娃呀,我的宝娃子呀”,塬生老婆的哭喊生又一次在旷野里回荡着。塬生儿子出了什么事?童谣中关于人狼相处的和谐与现实中饿狼祸害形成反差。推荐阅读。编辑:青梅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