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苍狼夫妻 很啖羊群
四
杆子家的猪娃被狼叼走后,天天有近邻或者远邻们前来安慰。杆子倒不要紧,男人嘛,把心痛埋进肚里,就当半年的辛苦打了水漂儿;杆子女人心眼重,每有女人劝一回,她便陪了哭一回。看着女人红肿的眼窝,杆子就多了一层对野狼的仇恨。
对古塬生和青皮的遭遇野狼,村里早传得沸沸扬扬,因他们的人与物尚未形成损失,大伙安慰的程度也就淡了些许。心里,都因了狼的缘故罩下浓浓阴影。那是一个人心忐忑的春季,尽管后来似乎平静了十数日。
十数日后的一个清早,牧羊人青皮照例挑了担子步出家门,这回他不是挑绵土,他是到井台去挑水呢,勤快的他在开圈门前,要把石槽里全换上洁净的清水。?
青皮担水往石槽处走去,他觉得今日不同于往日,哪儿不同呢?又说不出来,仅仅是一种感觉,两桶水倒进石槽里,他听出几丈远的羊圈里有一些异样。
往日这时候,羊圈里也夹杂了羊们自然的叫声,或低或高,或长或短,那是羊在圈里自然的叫唤,声调平缓,慵散祥和;今儿也有叫声,叫声却异于平时,怪怪的,凄凄的,外人听不出来,青皮听得出来。
悬了一颗心朝圈门走,他忽然发觉了最大的异样:
圈门上的天窗居然被撞开了!
天窗是几根山木棍子交叉钉成的,夏天羊圈热,除了顶上的气眼透天,天窗也可以适时地开启,一冬一春呢,天窗早被青皮钉死了,怎么能被撞开呢?
怀了狐疑打开圈门,结实的圈门是朝里推的,却难以推动,好不容易推了一道细缝挤进身去,羊圈里的惨状让青皮傻眼了——
前半截窑里横陈着二十余只羊的尸体,有山羊有绵羊,有老羊有小羊;横七竖八,血肉模糊,尚活的二十来只羊瑟瑟地挤在后半截里,挤成可怜的一团儿,咩咩地叫声凄惨。
青皮的脑袋一下子嗡嗡响起来,沉起来,闷起来,像被人无缘故地猛击了一砖头,晕晕地开始了旋转。他慌忙斜靠在墙壁上,两手踏着壁土,身子才没倒下……
许久,青皮从愣怔后渐渐恢复过来,他先得弄清这是怎么回事儿,是坏人跳进圈里肆意残害羊群呢,还是……
这时候青皮听见场院里大槐树上的钟声敲响了,青皮觉得该叫来村长王社火,这样巨大的痛苦他一人承担不了,他得叫来王社火和其他社员一起分担一些。
场院的大槐树下已聚集了不少社员,除王社火、杆子、古塬生外,还有其他人,他们惊讶地看到青皮被痛苦扭曲的脸,青皮又哭又泣的样子,预感到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一起跟了青皮往村边的羊圈处跑。那样的情景让每个人都震惊和心酸,之后就是十分地愤怒了。人都说大牲口是村里的半拉家当,而一群山羊绵羊又何尝不是呢?如今半拉家当被糟践成这样,这些庄户汉子的心里是啥滋味!
经过细致的现场分析和庄户人的经验推理,大伙一致认为是恶狼所为,并且至少在两只以上。它们看看从结实的圈门里无法进去,就轮换着用利齿咬断天窗交错的木棍,从那里先后钻进去,却又无法把羊只从天窗叼出去,天窗太高了。这样,丧心病狂的家伙,就一只只去撕去咬,咬一只羊的脖颈,就将长嘴探在破裂处,疯狂吸血,吸干一只又去撕咬下一只……,令村人不明白的是,这一只只被咬死的羊,为何要堆在圈门口呢?!
村人的推断是准确的,村人却只知其一,并不知详情……
在东山山峁上,两只夫妻狼袭羊不成,东山母狼被牧羊人青皮挥铲砸伤了一条前腿。它搭在公狼后背仓惶逃走后,半个月光景不能走动,这期间仅靠了东山公狼在山坡与沟涧里逮些野兔充饥。一月后不再疼痛,伤算是养好了,但那只前腿还不利落,在山峁沟涧和旷野里奔跑,显然不如从前那般快捷了。
东山母狼养伤的日子,也是东山公狼思谋着对牧羊人报复的日子。报复牧羊人的最好方式莫过于偷袭他心爱的羊群。狼是最能辩认人也最能记住人的机精的兽类,它一次谋面就能记住人的相貌特征,摸透人的脾性好坏。前两年,西塬村一个牧羊老汉的羊群,时时遭狼偷袭,有时大白天里,一只或两只狼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叼走了羊。老汉也吵也闹,也呼喊打狼,但不顶事,原因是老汉性格绵善,狼摸透了这一点。对牧羊人青皮,二狼打定主意要吃他的羊,是鲜美羊肉的诱惑,更是仇复火苗儿的舔舐。几乎没费多大的功夫,东山公狼从气味的判断里,便找到了青皮羊群的羊圈,夜色的笼罩下,它在圈门前的空地上转悠着,看地形,寻找着因人们的疏忽而留露的破绽,敲定下口的最好时机。
羊圈在古塬村村外,远离了农家,深更半夜,不会有人光顾这里,即使有个什么响动,也无人能听得到。结实笨重的羊圈门,狼是无能为力的。是圈门上方的天窗,让公狼动心不已,因高高在上,?人们也就有所忽略,乍一看,天窗上交错着一根根山棍,又有黑厚的牛皮纸在山棍的空隙里糊就,其实,因了岁月久长,又有风吹雨打日头晒,木棍已失却了结实的品质,变得囊糠糟朽,这样,古旧天窗变成了狼进入羊圈的唯一通道。
终于,在母狼伤愈之后,一个风高月黑的半夜,这对夫妻狼悄无声息地来到古塬村羊圈门前的场地上,母狼遵循了公狼的建议,欲破天窗而入里。其实,二狼做出这个决定时,本身是带有莫大风险的,天窗作为唯一入道肯定也是唯一出道,如果它们进去了,而此时恰好被人堵在里面,那肯定凶多吉少,在劫难逃。这样,在它们破窗之前又在羊圈四周走动,留意任何一点点可疑迹象,比如,地上兀现出的一条长长的绳索,一捆来历不明的稻草,一块木板或木架,它们谨防着村人设置的任何不打眼的物件,且莫走进可怕的圈套。
当绕过几圈儿又无发觉可疑物象之后,二狼果断地决计破窗了,由母狼留看四周,公狼一个腾跃攀上羊圈门,四爪试探着各自寻到一个可蹬踩的位置后,公狼张开大嘴去啃咬天窗上交错着的木棍,那上下四排尖利牙齿如同一把无情钢钳,将扑满尘埃的木棍们咬得纷纷断裂,片刻之后,天窗成了一方黑洞,浓浓羊腥味从黑洞里涌出来。公狼下来让母狼先跳,它试探母狼前腿的攀爬力,也可以在下边作一个保护,见母狼并不费劲地跃上去,并跳进了羊圈,公狼这才小心地跳进去。
同狼的狡黠与诡谲正好相反,羊们是绵软和善良的群体,面对破窗而入的凶残者,羊们本能的反应是一个劲地朝窑后躲去挤去,每只羊都想挤到羊群的中心里,寻找最安全的庇护,外围与周边的羊们就成了首当其冲的牺牲者,高大的头羊没有朝里去挤,它是第一只被恶狼撕咬的对象,公母二狼一同对付这只尚有反抗意识的头羊,一狼一口噙住它的粗壮脖颈,一狼朝它的腹部猛然袭击,可怜的头羊还没发挥头顶双角的作用,就无奈地倒于地下,任狼嘴撕扯了。它是一只被阉过的公羊,因年岁较大,狼能嗅出头羊肉的一种怪味儿,二狼只是吸了头羊的血,再把凶狠的狼眼盯着下一只。这以后二狼就不再合作,它们各自寻找小羊和半大羊只,半大羔羊肉嫩血鲜,两口便可咬死一只,母狼叼到一只半大绵羊时,绵羊可怜地咩——了半声,脖颈处就切进锋利的牙齿,绵羊难受地抖动着身躯,母狼就贪贪地吸食它的鲜血了,直到再吸不到血液,绵羊并未死去,它斜躺在地上,四条腿在无力地痉挛,母狼只一个扑腾,一只长嘴就撕开小羊的腹部,头一扬,小羊的心肝肺就被扯拽出来。狼的吃相是异常可怕的,为什么会有狼吞虎咽那一说呢?在这样的场合,这多少野让狼的心理上产生不安全感的羊圈里,狼是不会细嚼慢咽的,它贪婪的欲念就是多多占有。每当吞咽之前,都有一个助跑动作,往后退三四步,再猛地扑前去,撕拽下一块肉来,啪一啪——地生吞下去,那可是成块成块的吞吃,滴血沾毛,生吞活剥。
是机警的东山公狼在无声地提醒着失却理智的东山母狼;这里不可再多停留,也就是说,用最快的时间,多咬羊颈,多吸鲜血,羊肉是顾不得多吃了……
圈里的羊群少了一圈又一圈,一半羊们被凶残地咬死并被吸食了鲜血,还有几只未被吸血,也被生生咬死。一时间血腥气充盈了土窑,并从天窗里弥漫开去。
在公狼的又一次提示下,母狼停止了撕咬,它们准备离开了,母狼心有不甘,想叼出一只小羊回到窝里,在以后的几天享用,可是,它圆鼓鼓的肚子莫说叼羊了,就是它自个也难以跳上去,还是公狼有办法,它用嘴把死羊的尸体一只只摞起来堆起来,堆了三四尺高,母狼与它踏着羊尸堆才从黑洞洞的天窗跃出去,它们并排小跑一阵儿远离了村落和羊圈,才悠闲地朝了东山步去……
老天爷呀——,这可杀的恶狼,害死这么多羊,这可让我咋活哩,咋活哩——
青皮心疼得欲死欲活,他拉住王社火的手说,咋还不从乡里领枪呀?啊——,咋不领呀,领回枪来我非把狗日的野狼的脑壳打碎不可!
把羊群当成性命的青皮伤心地病倒了,一病就是两个月。病好的时候,天气早已热起来,满坡满塬的麦子,一天黄于一天,眼看就要搭镰了。
【编者按】善良的古塬村民一拨一拨安慰丢猪的杆子夫妻,给予虽没有实质损失也受惊吓的青皮和塬生。这是一个令人不安与惊恐的春季,苍狼的出现让村民人人提心吊胆。大清早,勤快的青皮又给羊群挑水,走近羊圈,猛然听到羊的叫声与以往不同,他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待看到羊圈天窗被撞开,他双腿一软,差点摔倒。而稍后看到的惨状更是让他惊慌地忘了哭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使用全知视角描述双狼夫妻复仇,增加了小说的曲折与传奇。推荐阅读。编辑:青梅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