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计划，他们打上出租车，直奔大禹陵。出了城，不一会儿，就到了会稽山麓，一下车，放眼望去，绵绵青山，郁郁叠嶂，“山趋水会，凤翥龙翔”，一看就是风水宝地。近前，大禹陵高高的牌坊端然直矗，一青铜龙横卧坊前，一种不言自畏的帝王气势蔚然而生。邱达的神色有些异样，他明显地不能自制，抖着手，拧开随身携带的矿泉水瓶，匆匆看了季思怡一眼，“咕咕咕”地喝了几口，又赶紧拧紧。沿着长长的神道，俩人拾步向前。游人不多，周遭更显得肃穆庄严。两旁巨石雕塑的熊、三足鳖、九尾狐、应龙……形态各异，栩栩如生，仿佛让人回到了大禹治水时的峥嵘岁月，不由得浮想联翩。季思怡啧啧称奇，十分专注，她时而停下来，细细地揣摩着，聘婷秀雅，楚楚动人，仿佛是远古的一位绝代佳人穿越而来。邱达愈发的有些手足无措，瞅着季思怡不注意，赶紧拧开矿泉水瓶灌几口，才能凝神观注。季思怡突然有些警觉，回过头，怀疑着，问：“你喝什么呢？”“矿泉水……”邱达眼神闪烁。“不对——”季思怡走近，抢过矿泉水瓶，拧开盖，闻了闻，一股酒味冲鼻而来，“这是酒吗？”季思怡颤着声音，一股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这……这……”邱达慌了，“等一下跟你说，我为什么……为什么……你让我喝吧……”“喝吧，喝吧，你不是想喝吗？今天晚上，我陪你喝个够……不就是个喝吗……不就是个死吗……你这是来看大禹陵吗……你这是来喝酒的……”季思怡呜呜地哭起来。邱达愣怔着，他没想到季思怡会这么伤心，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不哭了，不哭了……”他像一个认错的孩子，默默地走到一个清洁箱前，将剩了半下白酒的矿泉水瓶扔进去，然后黯然地走到季思怡的身边，抬起手又放下，无力地说道：“走吧，走吧……”

走过神道，走过大禹广场，来到禹祠前，季思怡才渐渐止住了哭泣。这时，只见邱达的表情异常庄重起来，他屏息静气，仰望着大禹神像，满含热泪，仿佛一切都置之度外，直至忘我的境界，他缓缓地行了三拜九叩大礼，每个动作都一丝不苟……为了不惊扰邱达，季思怡悄悄地走到院当中一株苍老的合欢树下，古树虬枝稀疏，幻影憧憧，但那粗砺的根基昭示着它已经深入大地的深处，即使枯寂而亡，仍将与地火永生。她知道邱达一定有许多话要说，他的心底一定一直升腾着不屈的信念，那是世间所无法理喻的，“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她是不是错怪了他呢？邱达祭祀完毕，来到季思怡面前，神情已经泰然了许多，他抚着斑驳的树皮，感慨道；“‘此身合作稽山土，犹为凭吊一弦然。’我此行的目的达到了，此生可以无憾了。”看着季思怡探询的眼神，他亦将眼神迎上去，往后捋了一下长发，顿了顿，说：“你知道我离开这个世界前为什么非要来大禹陵看看吗？我的身上流着他的血，他是我的先祖，我们家族都是大禹的后代子孙，这是真的！”季思怡有些不明白，不待她追问，邱达激动地继续说：“这些年，天南地北，我走访了许多邱姓老人，还查看了几个家谱，我们亲戚本家原姓姒，有史可查，姒姓都是大禹的后裔。抗元时，姒姓后裔怕遭灭族，改姓夏，意思是不忘先祖建立的大夏王朝，清朝时满人下江南攻陷杭州城，祖先们反抗遭镇压，又改姓为秋，意即夏之后为秋，渐渐衍变为今天的邱姓……”

季思怡听得十分入神，似乎现在才真正明白邱达为什么一直有着普济苍生的心怀，为什么一直超然物外，为什么像个殉道者一样苦苦地折磨自己，原来他的身上流着远古那般高贵的血液，这也是自己总是莫名地喜欢向他倾诉所有的原因吧。“可是——可是我愧对先人呵——”邱达转而痛苦地摇摇头，有些无地自容，“在这世上，我说过违心的话，做过亏心的事，有时懦弱，有时卑微，又无法不与社会同流合污，我标榜自己是个救世主，其实救得了谁，连我最亲的女儿都离我而去，真是枉为人师，枉为人父！别说什么像先人那样天地浩气了，简直就是蝼蚁一样偷生，真是辱没了先人的名声啊——”“别这样别这样了，谁能像你这么好，你何苦这么折磨自己呢——”季思怡一迭声的，不知该怎样安慰邱达。

这时，两排“人”字形的大雁“嘎嘎嘎”地从上方掠过，天际一抹凄红的晚霞正映衬着一轮落日，会稽山上，大禹的塑像更显气势恢弘，顶天立地。邱达抬起头，深情地凝望着苍翠的会稽山，用手指着，“思怡，你知道我为什么领你来这里吗？因为我有一个心愿，是一定要你们帮忙的，‘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我死后，拜托你和子明把我的骨灰就埋在那片山上，不要坟，不要碑，风吹云过，草木萌发，就像平常的山坡一样，就像我从没有来过这个世上，‘禹，吾无间矣。’我想，到那时，我的气息才算真正与先人溶为一脉，我才算真正洁身自爱了……”季思怡默不作声，心中泣血一般难受。一瞬间，仿佛万籁俱静，静得深邃，静得安详，只有远古的一阵微风轻轻地荡涤着……

当两人风尘仆仆地回到酒店，都有些精疲力竭，先各自回房安歇了。季思怡一进房间，就扑倒在床上，一种无言的悲痛席卷着她，泪水放任自流着，一路上，她紧绷的神经此时齐刷刷地全断了，她预感到不幸的事情还要接踵而来，她的无奈、委屈、伤痛、彷徨和忧愁……还将风雨飘摇无处安放。当季思怡纵情地哭过以后，她冷静地站起来，脸上是毅然决然的神情，像是去赴一场永不回头的盛宴，即使这场宴会有魔鬼的化身在一旁窥伺，即使这场宴会的装点是髅骨的扮相，即使那杯杯美酒被掺了毒药，她也要一饮而尽在所不辞。季思怡开始沐浴。她将衣服一件一件地滑落，最终，她的胴体完全呈露出来，像一件完美无瑕的白玉散发出晶莹的光泽，如玉雕般伫立，笔直的双腿似要跳出世间最美的舞蹈。她将长发散开，任花洒喷涌，玉珠撒落，仿佛要将自己冲个通彻。她洗得极仔细，几乎每一寸肌肤都要驻手抚摸。然后，她开始化妆，一点一点，要把自己化成有生以来最美的妆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