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四十九 、醉生梦死
邱达从编辑部主任的位子退下来后,倒是遂了心愿,难得清闲,可是季思怡被转到幕后工作,名声被彻底败坏了,这让他始料不及懊悔不迭。自己一时冲动,真是连累了她,她还年轻,大好前程就这样被他的鲁莽葬送了。虽然季思怡跟他说她根本不在乎,她也是解脱了,反倒是他从主任的位置撤下来,让她深感不安。邱达相信季思怡真心这样想,可他们毕竟不能相提并论。不管季思怡怎样劝他,他都心痛地对她说,“关键是你还太年轻,你要是像我这把年纪,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俩人互相安慰着,越是这样,邱达越难受,他甚至猜测着魏子明会怎样想,他太忙了。自从在医院里见过他后,越来越难见到他了,他太想跟魏子明解释了,可是即使见到了,他觉得自己无论怎么解释都像心里有鬼似的,尽管这种解释莫名其妙且没有任何实质意义。他不想让魏子明对他有一点不好的想法,在魏子明身上,寄予他最大的期望,这一切让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愁绪中。
从医院出来后,邱达在无法排解苦闷时,酒虫又在心底作祟,他抗拒着,可是面前像有一个巨大的黑洞,放射出无尽的磁线,那强大的吸力正把他牢牢攫住,他定睛直视,感到了脚下在发抖,全身无力,怎么都站立不住。曾几何时,他在学生面前自诩为灵魂工程师,其实他心里一直都明白,那些都是说教,人毕竟是人,心底最深处的苦难哪有那么容易摆脱。对他来说,失女之痛,一直是他心底最深处的伤痛,他不敢回忆,不敢揭开这道伤疤。现在,季思怡又受了他这么大影响,自己真是祸害人啊!他们要活着,他们要生存,关键是他们还年轻,有什么理由要求他们像自己一样放弃对生活的要求。面对当下社会,那些形而上的东西毕竟不能当饭吃。本来他是非常看好魏子明的,他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苦难意识,可是为了生活,他焦头烂额,得忙得不可开交,自己帮不上他什么,只是希望他充足富裕后,能够放下,重新归于精神上的追求。但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子明一旦上了那条快车道,就会身不由己,怎么会那么容易说刹车就刹车?不知他何时才能解脱出来?他真怕这个世界把他从一个极端拉伸到另一个极端,彻底地毁了他!
邱达又开始酗酒了,隔三差五,就喝得醉醺醺的,手脚抽搐,胃里出血,似乎只有酒才是他最好的倾诉对象,才是他最大的安慰。好几次,一个人在家里喝得烂醉如泥,摔在地上不省人事。他已经很少去单位了,季思怡几次来看他,他都躲着不见,似乎只有在无尽的麻木中他才能摆脱痛苦的根源。这让他的健康每况日下,他时常感到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各种器官都已经透支衰竭了,自己的肌肉和血液正在慢慢变黑,变得干枯,变得脆弱易碎,整个身体就像老朽的破屋子一样,正在稀里哗啦地坍塌下去,他不想去医院做什么检查,他不相信那些冰冷的仪器,他只相信自己的感觉,迷迷糊糊中,他似乎感到自己正在告别这个世界,那个没有忧患只有自由的世界正在向他招手,他要去看他的女儿了,他要和他的女儿在天堂里相拥了。
一天黄昏,邱达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慢慢苏醒,他双目惺忪,头痛欲裂,不知自己昏睡了多长时间,好像从冥冥的世界里游荡了一圈又转了回来,他合上眼,还想睡下去。这时,脚下忽然碰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他一激灵,一下子清醒了,翻身而起,只见季思怡送来的那个小兔子软绵绵地偎在他的脚下,已经死去多时了。邱达一时呆住,浑身哆嗦着,一阵揪心的疼痛绞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的脸扭曲得变了形,紧紧地贴着小兔子,“我混呵,我真混呵!我不是物呵,我真没用呵!你是不是以为我死了,你就陪我死呵!我是装死呵!我连累了你呀!你也真够笨的!就算我死了了,你就不会照顾自己吗?你自己就不知自己找吃的吗?”他在昏暗的房间里,撕彻心肺地哭号着,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般放声地呜咽着。
邱达闭着眼,不知哭了多久,他不敢往深处想,只是痛,痛得要发疯,到最后,好像完全失去了魂魄。他勉强直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阳台拿了小铲,抱着小白兔,“尔今死去侬收葬……他年葬侬知是谁?”他嘟嘟囔囔着,佝偻着,向门口走去。
刚一开门,只见季思怡就站在门外,邱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惊,手里的小铲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满面羞惭,“你——你——”他支吾着,不知如何是好。
季思怡的一双大眼睛满含忧怨地直视着他,哽咽着,“你让我找得好苦呵,你知道我来了多少遍吗?你不要再吓我好吗?打电话不接,敲门也不应,你是不是又喝酒了……你到底怎么了……”
邱达闭上眼,摇摇头,眼泪下来了,“我的小兔子死了,你送我的小兔子死了,死了……我什么都没了,没了……彻底地没了……”他摇晃着,虚弱得几乎站立不住。
季思怡拥上来,把脸贴在小兔子上,扑簌簌地落下泪来,“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还有我,还有我呢……你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算我求你好吗……”
邱达腾出一只手,抚摸着季思怡的秀发,一遍一遍的,老泪纵横,一言不发。
华灯初上,楼道里折射进缕缕灯光,俩人止住了无言的哭泣,季思怡搀着邱达的胳膊,来到楼下的花坛,季思怡没让邱达动手,邱达也不坚持,她便一个人将小兔子埋了,回头一看,邱达背着身子,肩膀又抽动起来。
季思怡走上前,轻轻地说,“别难过了,我明天再送一只小兔子来好吗?”
邱达坚决地摇摇头,“不了不了,永远不了!我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还有什么资格再养呢,别再伤及无辜了……”
季思怡轻叹一声,便扶着他慢慢地往回走,进了家门,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季思怡急忙打开窗户透透空气,又张罗着要给邱达叫外卖,邱达摇摇手,止住了。
待季思怡坐下,邱达努力地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怎么样?你还好吗?”
“挺好的呀,挺清闲的,现在这样挺好的呀!”季思怡故作轻松地说道。
“好什么好?别瞒我了,都怪我,都怪我连累你,把你的名声都败了,一个女孩家家的,你以后还怎么在世上立足呀?”邱达愁道。
“随便别人怎么说,我的脸皮现在厚着呢?”季思怡眯眼做了个鬼脸,俏皮道。
邱达苦笑一下。
“嗯,师母呢?她哪去了?这事传得这么邪乎,师母不会没听说吧,她怎么说?”
“她出差去了,她什么也没说,真的,她早已炼成金枪不败之身。”
“噢,差点忘告诉你了,我跟范沛离了,这事出来后,他许是怕影响名声吧,主动要求离了,我彻底解放了,我要怎么谢谢您老人家呢?”季思怡逗他。
“嗯——”邱达沉思了一下,说:“离了就离了吧,你们确实不适合的。”
“对吧,这事苦了你救了我,是我占了大便宜,否则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解决,你却要这么自责,做圣人也得给别人留点份啊。”
邱达有点哭笑不得。
“嗯……这样吧……”季思怡歪着头想了想,说:“为了表彰你在这场艰苦卓绝的斗争中奋不顾身的出色表现,本姑娘要奖励你一下……”
邱达疑惑地看着她。
“奖励你出去旅游一下,地方任你选,本姑娘奉陪到底,怎么样?”季思怡两眼放着渴望的神采。
“这……”邱达犹豫着。
“说真的,你不能成天在家里再这样一个人喝闷酒了,出去散散心吧,我也想散散心,就当陪陪我好吗……”季思怡生怕他不答应,收回调皮的样子,央求道。
邱达的心一动,陷入深思中,有一个地方,在他有生之年,他一直想再去的,那是他心中最深的秘密,季思怡的提议又勾起了这最深切的向往。
(未完待续)
【编者按】邱达从编辑部主任的位子退下来后,无所事事,酒瘾又犯了,加上因为自己的鲁莽,季思怡大好前程葬送了。又开始酗酒了。季思怡却丝毫没有责怪邱达的意思,又因为此事跟范沛离了婚,反而对邱达充满感激。俩人相约出去散心。那个在邱达充满向往的神秘地方,究竟是哪呢?期待下文。编辑: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