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赫山归来，邱达每天都要给季思怡打个电话，转弯抹角地问些不痛不痒的话。季思怡知道他担心什么，心里老大不忍，一见那电话，先是一片苍凉，继而拂过一阵暖意，于是时时含着眼泪，在这边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她怕自己的声音发抖发颤，尽量把那语调放得轻柔一些缓慢一些。谁知没几天，邱达来电话的事戛然而止，在季思怡这里，本来已渐渐成为了期待和习惯，突然间就悬了空，没着没落的，又像丢失了一件什么心爱的东西。头一天，一直等到子夜，时刻一过，这一天算是真正空白了，心中自是无比的失落。什么太忙了，什么忘了，这些凡世的借口怎么也不适合安在邱达身上的。邱达是个极用心又随性的人，他才不会看重什么繁文缛节，他的理智都是靠智慧来把控的，他断然不会突然就没了电话，即使他意识到什么，他也会含蓄而温婉地处理掉的。罢罢罢，索性再等一天。沉沉的黑暗里，她潸然泪下，像是在汪洋中孤苦伶仃地沉浮着，绝望地等待着。第二天，她什么事都做不下去了，全部的心思都在等这一个电话。眼看着落日的余晖渐渐消失殆尽，那个久盼的熟悉的铃声依然阒寂无声。她慌了，她真的害怕再也接不到邱达的电话了，她再也等不下去了，似乎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挟持着她，一切的一切都化做了虚无。她异常失态地一把抓起电话，不假思索，懵懵地，直接给邱达打了过去。“喂。”电话马上接了，是一个女人十分冷静的声音。“……”季思怡一时愣住，当看清手机屏幕上确实清晰地显示着邱达的名字，真不知如何应答。“喂，喂。”那女人继续不紧不慢地‘喂’着，似乎有足够的耐心等着对方的回声。“……邱……邱老师……在吗？”季思怡小心地问道，声音虚虚的。“在，在住院，接不了电话，你有事我可以转告，或者，等他好了，你再联系。”女人清晰地表达着，不带一点感情色彩。“住院？他怎么了？”季思怡的心一下子吊起来，急切中，她再也掩饰不了忐忑的心情。“虽然好像是跟人打架，或者，被人打了，但他说自己失足摔的，总之，先得治伤。”“他……他在哪儿……住院……”季思怡哆嗦着，带着哭腔。‘医科大附属医院，骨外科住院部，５０３室，好了吗？’女人有修养地等了一下，便挂了电话。嘟嘟嘟的盲音响了好一会，季思怡的大脑一片空白，好久才放下一直擎着的电话，她怎么也理不清四下游走的思绪，好端端地怎么转眼会这样，到底是怎么了呀？她听见心底一声悲怆的哭喊，那汹涌的眼泪就夺眶而出了。

事情的发生，说不清是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有些像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甚或理屈词穷。当邱达知道季思怡的遭遇后，想要替她出一口气的念头就盘踞在心头，还担心魏子明一冲动抢在他前面把仇报了，他还年轻，事业有成，有的事要做，要报仇，也得先可他这把老骨头造。问题是，他的一生，能忍则忍，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寻仇。季世炎那坏家伙死了，算他罪有应得；可是范沛呢？他好像懂法，顶着已婚的名义，肆意妄为，就算是家暴，他会承认吗？说得清吗？可是就能任他欺凌吗？不行，这事一定要掰扯掰扯，要不就离婚，要不就好好待思怡，决不能让这事不清不楚地拖延下去。走进公安局大院，邱达仰着头凄迷地看了一眼面前高高耸立的大楼，感到十分压抑。刚才在门岗登记时，门卫趾高气扬的样子，只让他觉得悲哀，他相信人间自有正义在，他相信警察队伍里也不全是欺压老百姓的坏蛋。但是总有那么一些警察，仗着这一身皮，眼神里全是轻蔑，不知哪里来的高贵？邱达打听了一下，上了三楼，轻易地找到了范沛的办公室。门开着，只见一张靠窗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个魁梧的警察，剃着板寸，皱着眉头，有两个警察立在桌前，低着头，似乎正在挨训。邱达一只脚刚在门里站住，坐着的那位就觉察到了，用眼角的余光睥睨了一下，硬硬地吐出两个字：“找谁？”“你——是——范沛——吧！”邱达尽量清楚地说道。“你是谁？”“我——我是季思怡的老师！”那人听言，猛然侧过头，冷冷地打量了邱达一下。“我不认识你！”“可我知道你！”范沛眉头一挑，那两个警察知趣地匆匆走掉。“什么事？”范沛收回目光，将面前的文件一推，铁青着脸，也不让坐。“我想找你谈一谈！”邱达一边说着，一边顾自走到墙边的长条沙发上坐下。范沛沉默了一会，把桌子一拍。

“说吧！”范沛看都没看邱达一眼，像审讯犯人似的。“我说，你不能那样对思怡——”“我怎么对她了？”“你——你不能强迫她——”“什么？”范沛霍地站起来，“我强迫？你搞明白一点再来跟我说话，你问问她，在我之前，她是怎么被人强迫的——哼，她竟跟你说这些？来来来，她怎么跟你说的，你给我复述一遍——”“你——”邱达一时语塞，来时本想讲些大道理，让他们好好相处的，现在竟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哼，你是她老师，你是她哪门子老师，你没有教教她怎么上床吗？哼，我强暴，我不强暴，难道让她拿我当先生耍，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再说，我就是强暴怎么了？我他妈和她登过记了，不成白登记一回？谁敢说个不字？谁有证据说我犯哪门子天王老子的法了？”范沛吼着，全然不顾这是机关办公室，几乎失了理性。邱达不由得有些担心，向门外望了望，看到门口陆续有人向里面扫了一眼，又急急忙忙闪开了。“你给我走——”范沛把手向门口一指。邱达还没有回过神来，范沛已下了逐客令。　邱达摇摇头，坐着不动，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既然你解不开这个结，你们就离了吧，你知道她现在都什么样了吗？她甚至都——”“离不离关你屁事？你给我走——”范沛打断他，继续用手指着门外。“今天你不给个明白，我是不会走的，你要真不怕出丑，咱就把这事好好说说！”邱达来了犟劲，往后靠了靠，眼前还刹然出现了季思怡泪水涟涟的样子，心里针扎一样刺痛。“你——”范沛有些冷静下来，“好，你不走，我走，我没功夫侍候你，你去对空气说吧１”说罢，范沛走到墙角的衣架前，摘下帽子，扣在头上，气咻咻地拔腿就走。“唉唉唉——”邱达一时反应不过来，本能地追了出去。

范沛在走廊里大步流星地向前走，邱达小跑着，几次扯着了范沛的衣角，都被范沛一甩手拔拉下去，旁人都诧异地看着他们俩，范沛虎着脸，一言不发。到了电梯门口，看见有人在等，范沛转身向楼梯走去，邱达依然紧追不舍。待范沛下楼梯时放慢脚步，邱达终于拽住了范沛的袖子，范沛甩了一下，没甩掉，邱达这回死死抓住了，如何也不肯撒手。范沛这一回也算是真正激眼了，牙帮咬得登紧。只见他扣住邱达的手，往里一别，顺势一带一送，邱达就像一个麻袋包样划着弧线被甩出去了。惨烈的一幕就这样发生了。邱达先是在台阶上重重地挫了一下，闷闷地噢了一声，紧接着骨骨碌碌地沿着坚硬的台阶滚到缓步台上，他短促地呻吟了一下，似乎想凭着仅存的意识撑起身子来，可是一只腿别在身下，半边身子已麻木，从五脏六腑间紧袭来一股剧烈的疼痛让他一下子昏死过去。范沛一怔，他沉默片刻。拿起电话，跟下面的人交待了一下，便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开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