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四十三、烈女岩诀别
傍晚。邱达独自回到家。霍地发现门前放着一个蒙着白纱的铁笼子,掀开一看,一只长耳朵白兔蜷缩在一角,一抽一抽的,正惶惶地看着他。邱达心一疼,蹲下去,仔细端详着,忽地,看到笼子底儿塞着一张小纸条。他忙抽出来:邱老师,好好待它,别再丢了。老师,真对不起,我不能再来看你了,就让这只小兔子好好陪你吧,你不要找我,我到我最想去的地方了。邱达大惊,字条虽然没有落款,但他眼前立即浮现出季思怡含着眼泪或是悲泣地写下这些娟秀字迹的情景,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全身。他有些颤抖,急忙打季思怡手机,几次都按错了键,终于拨对了,对方却处于关机状态,嘟——嘟——嘟——,一声一声盲音加重了他的担心,他能听见咚咚的心跳,虚汗也顺着稀疏的长发逶迤而下。他赶紧给魏子明打电话,也不管魏子明在干什么,直着嗓子就说,“喂,子明吗?思怡不见了,真的,我觉得要出事,你——你快上我家来一趟,快快——”邱达从未感觉自己这样慌乱,说话声都岔了音。魏子明急急忙忙赶来,看到纸条,一下子也僵住了,顿时浑身发紧发冷,他习惯性地皱紧眉头,不知如何是好。再看邱达,来回转着圈,搓着手,仰天长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到底怎么了?她现在到底在哪儿——到底在哪儿——”他手足无措,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样的话,问对方问自己又像在问着沉闷的空气。俩人似乎都想到了她有可能去自杀这样的字眼,但又似乎谁也不愿说出口,各种最坏的想法像一声声尖锐的唿哨划过耳畔,又匆匆地被撇在脑后,脑子里乱极了。忽然,他们同时怔住,忧郁地对望了一下,心领神会,他们都想到了一个如何也不情愿去想的地方,大赫山。
那次听邱达讲完课后,他们游历大赫山,季思怡就说过同样的话,当时,对着群峦深壑,对着茫茫绿波,对着绵绵浮云,她凄蒙蒙地说道,这是我最想去的地方。那情景给人的印象是那样的深刻。对,就是这句话。想想那情景,此时被无限地放大了。他们当时都以为她在发思古之幽情,想不到早已给自己埋下伏笔。顿时,两人都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后怕。事不宜迟。两人慌慌张张地下了楼,风驰电掣般地向大赫山驱车而去。到了大赫山山门。两人下车,问遍了云水寺、薛仁贵殿的僧人、道士,都漠然摇头。又转到东姑庵,连连扣门,庵里一片死寂,只有扣门声在四壁山崖间急促地回荡着……夜色渐深。他们愈发着急沉重,看看四周,古木参天,幽深冥远,浓重的黑暗像是一头怪兽,要把一切都吞没了。不远处,一个茶摊亮着一盏马灯,微弱的灯光似乎随时都会熄灭。一老妇正在不紧不慢地拾掇着,两人气喘吁吁地上前打听,那老妇欲言又止,却说不急不急,坐下慢慢说,而后张罗着,让他们歇歇脚,喝点茶。魏子明哪里等得及,甩下一张百元大钞,让她快说。老妇有些乱了手脚,赶忙把钱收了,然后煞是认真地想了一想,说,好像确实有一位如他们所说的那般漂亮女孩儿,泪眼蒙蒙的,挺虚弱的,从茶摊前走过时,跟她打招呼喝茶,也不理人,一门心思想着事儿。两人大骇,再问那女孩儿往哪个方向去了。老妇向山里一指,满脸狐疑地看着他们。魏子明与邱达对看一眼,两人都满面愁容,不说一句话。魏子明赶紧去买了两个大号手电筒,递给邱达一支。然后,他们沿着山路头也不回地向黑黝黝的大山深处一头扎去。
正是夏秋之交,夜晚的山里凉风习习,已有些清冽的寒意。两人走得急,浑身是汗,黏糊糊的。两道手电光胡乱地扫射,到处都是荆棘、乱石、树叉,嗓子都喊得冒了烟,又生怕惊动了季思怡,反而故意躲他们,那就糟了,真是心焦得不知如何是好。待两人气喘吁吁地来到半山腰分岔路口。邱达已经体力透支得有些走不动了。魏子明看看路况,挑了一条难走的,说:“邱老师,我没事,我从这条路走,到山顶的电视转播站那边去找,你走另一条路,到风景区那儿找找——”邱达大口喘着气,支着腰,说不上来话,也不让,挥挥手,让魏子明先走。浓重的黑暗中,当只剩下邱达一人时,他才意识到脚底一定磨破了,酸痛发麻,小腿像是一段将枯朽的肢干,再往上爬,恐要断裂了,他想折根树叉做拐,也算歇息片刻。邱达环顾四周,逡巡着黑漆漆的山谷,脑中蓦地跳出一个可怕的名字!“烈女岩!”,她会不会?他仿佛看到季思怡正从“烈女岩”上纵身一跃,瞬间融进了诡谲狰狞的深渊,只留下清清冷冷的“烈女岩”和无边无际的沉默。他不由得“啊”了一声,惊出一身冷汗,再不敢有歇息的想法,跌跌撞撞地向前跄去。不知过了什么时辰,邱达感觉自己接近了山顶,清冷的月辉黯淡不明,他又迷失了方向,他依稀记得是在右前方,可是顺路走又太绕,他顾不得危险,用手拨开密密匝匝的艾蒿、荆条、酸枣枝……走小路向前抄去。转过一个山崖,应该就是“烈女岩”了,邱达的全身已被划得血痕累累,他真要虚脱了。好在昏花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里微弱的光晕,他忽然发现前面“烈女岩”的尖顶上影影绰绰有一个身影,似乎是在定定望着悬空的岩下,欲跳未跳、迷离恍惚地站在那儿,从那身姿上看,肯定是季思怡。邱达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呼吸都要窒息了,他赶紧熄灭了手电筒的光柱。慢慢地,慢慢地……轻轻地,轻轻地……朝着万丈悬崖上突兀孤立的石岩上移去,移去……好像处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一切静静地划过,深怕惊扰了她。不知什么时候终于靠近了那个身影,似乎捱过了一个世纪,邱达已经熬尽了所有了心血,在最后的一刻,好像来自一股天外的力量,邱达忘我地纵身一跃,将那个身影紧紧地揽在怀中,死死地压在身底,然后,他流泪了,闭着眼,呓语着:“思怡,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行行好,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再要失去你,你叫我还怎么……”思怡蜷在邱达的怀里,待惊醒过来,早已哭成个泪人,她一个劲地摇着头,“我……我……实在……只想……只想等天明……”她哭诉着,像个可怜无助的小兔子,说不成话。俩人胡乱地各自说着各自的话,到最后,又谁也说不动了,只是流泪,无所顾忌地,像要把所有的怨屈和忧伤都哭个干净,过了好久,俩人的眼泪都流干了。待季思怡渐渐平息下来,邱达才翻身扶她起来,可又怕她随时会挣脱似的,紧紧地搂着季思怡瘦削的俏肩,俩人都虚弱极了,无力地靠在一起,伴着隐隐的喧嚣和微明的天光,凄迷地看着眼前黑漆漆的的山坳和无边的林影。
夜风起了,虽是夏日,心里却冷得发颤。“唉——”邱达长叹一口气,本来想等季思怡先说说为什么,可是她却咬紧牙关,永远保持沉默的样子。自己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哪里说起,生怕一不小心触疼了季思怡的心事。终于,邱达忍不住了,不自觉地,像个心急的孩子,连声说:“你到底碰到多大难事了?至于这么想不开吗?跟家里人吵架了?在单位挨批评了?不至于吧……”季思怡直甩头,然后将头深埋在双膝间,又哽咽起来。邱达忽然意识到什么,狐疑道;“或者……跟范沛分手了?”季思怡像被电击了一下,浑身哆嗦得厉害,哭声骤然大了起来。季思怡的反应证实了邱达的判断,他一时无措,急问:“为什么呀?你多好呀?谁会不要你呀?”季思怡猛地抬起头,止住哭声,黑暗中,虽然看不清她的满脸泪痕,但是一双黑黑的瞳子直视着前方,凶凶的,像要把一切洞穿,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恨——他——们——”“什么?”邱达以为自己听错了,“谁——们,还有谁?到底怎么了?”季思怡转过头,像个陌生人一样注视着邱达,一脸决绝,“老师,我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单纯,我早被我表哥迷奸了,早就不清白了,我和范沛一登记,他就强行和我发生关系,还嫌我不是处女,我真是不干净呀……”邱达心中大震,一时回不过神,耳鸣一般,再听不清季思怡下面的话,脑中急速闪过许多画面,好半天才醒悟过来,喃喃地问道:“我明白了,你当初就是为这事儿才和子明分手的吧……”季思怡点点头:“那事儿后,我真是没脸见他……我才……我才下狠心和他分手……我知道他难受……但……还是说些奚落他的话……让他死了心,忘了我……其实,那时……我就不想活了……”“唉——”邱达又是一声长叹,“真是苦了你了——”正叹息间,季思怡突然站起身,踉跄着,向“烈女岩”跑去!邱达即刻爬起来,疯子一样追上去,一把扯住她,俩人便一起滚到乱石草地上,而后,邱达又把季思怡拽起来,按住她的双肩,剧烈地晃动着,嘶哑着嗓子大喊:“思怡,你不脏,不脏,你在我眼里,我也相信在子明眼里,你是最干净的,最干净的,你不要再想那些畜牲干的事,他们不会有好下场的,你要好好活着,一切都会过去的,有什么难处我们一起扛,你一走了之倒轻松,可是你让那些真正爱护你、关心你的人情何以堪!你行行好,你不要再像我死去的女儿那样折磨我了,我真的受不住了……”说完,邱达松开季思怡,仰面倒下,摊着四肢,老泪纵横。季思怡吓坏了,她蹲下去,已哭成泪人儿,断断续续的,泣不成声,“老师……老师……你别……别……吓我了……你……你……起来……我……我答……我答应……你……”
(未完待续)
【编者按】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邱达从季思怡留下来的纸条判定出季思怡要自杀,找来魏子明一起前去他们游历过的大赫山。邱达在烈女崖的万丈悬崖上突兀孤立的石岩上救下了正欲跳崖的季思怡,得知自杀原因也了解到了之前和魏子明分手的真相,邱达更加心疼季思怡,同时也想起了自已死去的女儿,俩人都哭成了泪人……最令人落泪的一章,推荐阅读。编辑: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