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王丽娟怀着一种说不出滋味的心情，跨进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小院。这个院落在周围又高又大新砖瓦房的映衬下，显得非常矮小破旧。

　　房子还是土坯的，墙上的泥巴已经脱落了很多，看来已有几年没有抹过新的了，屋檐也被雨水冲刷的七高八低，院子的地上长了许多野草，看来整个院子都少于修葺。

　　丽娟稍稍环视了一下院子后，慢慢向北屋走去。进了屋子只见墙面被炊烟熏得黑洞洞的，墙角里还挂了许多蜘蛛网。

　　丽娟轻轻喊了一声：“石头哥在家吗？”

　　虽然没有人应声，但听到有动静，感觉到里屋肯定是有人。

　　来到里屋，只见宋金石呆坐在一条老木板凳上，听到有人来稍微动了一下身子，所以板凳腿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

　　看到昔日那英俊潇洒的宋金石，如今头发花白，大约有两三个多月没理过发了，头发既长又有些纷乱，脸上也出现了无数的皱褶。

　　知道有人来了也不打招呼，依然低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丽娟看到此种情景，不由得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慨，涌上心头。

　　她本想有许多话要说，可是觉得眼圈发红嗓子发堵，语塞的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经过片刻的沉静，丽娟轻轻地说道：“石头哥，你是一个喜欢交际的人，为什么不出去和别人聊聊天，交流交流呢？自己在家里多没意思。”

　　过了好一会，金石才喃喃地说道：“我和谁交流，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了，谁还听我说话？”

　　“聊天是相互交流，不是让别人必须听你说话，要多倾听别人的，大家的观点和看法或许是对的，不能只按着自己的思路要求别人如何如何，更不要以发号施令的口气和人说话，不能像以前那样一声令下，全村闻风而动。你应该知道那只是一个特殊时期，现在形势变了，民主化法制化逐渐完善，一切都以民法为标准……”

　　见金石低着头没说话，丽娟接着说：“现在不能像那个年代了，说整谁就整谁。如果当年不是有人想扳倒你，就随便给我家安上了一个‘富农’的帽子，我们早就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丽娟说着嗓子有些“沙哑”了。

　　金石微微动了一下身子，低着的头低得更深了，显然是丽娟的这句话触动了宋金石。

　　于是丽娟继续说：“石头哥，当年你和我分手以后，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吗？真是死的心都有啊！好些日子我都不出门，整天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哭。俺爹和俺娘恐怕我寻了短见，天天守护着我，开导我，后来俺哥把我送到了北京俺三姨家，在北京俺表妹陪着我逛公园遛马路逛商场，尽量逗我开心，逐渐地打开了我的心结，使我的心情开朗了，才慢慢地把这事淡化了。”

　　是啊，回想当年，宋金石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就是因为有人说王丽娟家是漏网富农，就把她爹拉出来批斗。那时候他为了表示思想纯洁，阶级立场坚定，对革命忠诚，不加思索地就和丽娟分了手，几年的感情就在一时的冲动下结束了。

　　其实宋金石内心里非常地难过，这些年来一想起这事他的心里就像在滴血，所以他从不对别人提丽娟这个名字，对结婚成家都没有了信心，他觉得这世上再没有和丽娟可以相比的姑娘了。

　　金石想到这里，他的心脏好像在抽搐，低着的头慢慢抬起来，眼泪像泉水一样流淌。

　　他颤微微地说道：“娟子，我，我对不起你啊！我不是人……”只听“啪”的一声，金石狠狠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紧随着又是一个嘴巴。丽娟一下拉住他的手说：

　　“你这是干嘛，石头哥！”

　　“这么多年，我自己都不能原谅我自己啊……”

　　丽娟流着眼泪慢慢地说道：“好了，一切都过去了，石头哥你也不要和自己过不去了，一切都向前看吧。”

　　金石依然低着头流眼泪，丽娟给他讲起了目前形势，她说：“石头哥，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你不能这样消沉下去了，要认清形势，社会是要前进的，不会在某个阶段停滞不前，社会在变人也要变，不然就跟不上社会的发展。你不要整天待在家里，出去走走和乡亲们聊聊天，听听大家对现在是怎么说的。也应该去外地转转，当年你曾经在北京服兵役，可以再去北京转一转，看看今天的北京是什么样子，从北京你也能看到世界。”

　　自从丽娟和金石谈了话以后，似乎金石开化了许多。他把头发理了，几天不刮一次的胡子现在每天都刮得干干净净，衣服也洗得干净了，而且在街上碰上了人也主动打个招呼。

　　张小兰的大女儿萌萌马上要高考了，小女儿明明正在读初中，小兰不但要关心女儿们的学习，还要关心她们的生活，总怕孩子们学习任务繁重，营养跟不上会影响她们的身体，所以无时无刻不再牵涉着她的心。而她那失明的婆婆还需要人侍候，她的家庭负担太繁重了，母亲欧阳兰和叔叔康来福，年纪也都大了，也给她帮不上什么忙。

　　吉南城关小学不仅在城关镇是模范学校，即使在全县也是屈指可数的先进，这对学校的教师来说，不仅仅是荣誉更是一种压力，所以学校的工作抓得就特别紧。小兰平时对教学就是认真的，她教的又是主要课程，所以从备课到讲课都是非常地耗费精力，时间长了她觉得身心有些疲惫。

　　终于，有一天上午在刚上完一节课时，小兰觉得一阵头晕，眼前一黑晕倒在教室里。学生们立即把她送到医务室，经过医务人员的检查，发现她身体有些衰弱，血压也偏低，。医务人员告诫她，以后要增加营养注意休息。

　　周校长听说后，急忙过来进行慰问，并提议让她休息两天，可是小兰不同意，坚持继续上课，于是她又回到了教室。

　　她晕倒在课堂上的事，后来天昊听说了，立即过来批评她说：“你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如今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年纪也不小了，你不但要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和欧阳老师想想，你不知道别人为你有多担心吗！”小兰看到天昊那稍带埋怨又颇有情感的话语，还有点不好意思，于是，低下头说：“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不但这个家需要我，我知道还有别人在关心着我。”说完，两个人都会心地笑了。

　　因为这次小兰晕倒在课堂上，天昊一直放心不下，于是后来又去她家看了两趟。虽然他不是刻意隐瞒，但也觉得尽量少被人看到，以免引起大家的议论。

　　但是，此事仍然传到了丽华的耳朵里，一天下午，天昊在单位把工作安排妥当，回家晚了一点。他刚走进屋里，只见丽华就怒气冲冲地朝他吼道：“干什么去了，回来这么晚？”

　　“这几天本来局里工作挺忙，上级下来一个新的任务，这工作别人没经过手，都需要我来布置所以回来就晚了。”

　　“你别跟我拿那个破单位来说事，你那么忙怎么还有时间往那个寡妇那里跑呢？”

　　“你干嘛说的那么难听？嘴上积点德不好吗。”

　　“积德，我看你最缺德！”

　　“你胡说什么，简直是个神经病！”

　　“真正神经病的是你，去市里工作那么好的事，你推三阻四不长不短，却整天和个寡妇勾勾搭搭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别说的那么难听好不好，什么叫勾勾搭搭，说明白点！”

　　“说明白了你不觉得难堪吗！这些天你往那个寡妇那里跑了多少趟了，你说！”

　　“小兰病了，她晕倒在课堂上，作为老同学我去看看有什么错啊？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的吗。”

　　“老同学多了，为什么别人不去，就是你关心？”

　　“她受了那么多的苦，现在又有了困难大家都应该尽点爱心，也包括你，关心一下老同学有什么不好？”

　　“我没那么些闲情逸致，只有你对你的老相好感兴趣，不害臊！”

　　“不像话，真不可理喻。”

　　“你像话能和一个寡妇经常纠缠在一起吗？”

　　“说的什么话……真是个泼妇！”

　　“你还敢骂我，反了你！”

　　只见丽华嘴里嚷着，随手抓起桌上一个烟灰缸，狠狠地朝天昊投去，天昊下意识地闪了一下头，烟灰缸飞到了对面墙上，只听“哗啦啦”一声响，墙上挂的一个像镜被砸碎了，碎玻璃落了一地。

　　天昊两眼发红，怒目注视着面前这个穿着华丽装扮时髦，可又内心肮脏，而且野蛮无德的女人，气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跺了跺脚转身走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