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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二十四、人性之复杂(下)

作者: 大川小溪 点击:454 发表:2023-01-13 15:53:42 闪星:6

最后,只剩下魏子明、季思怡、衣鸿飞三个人。魏子明走上前,说:“老师,照惯例,我们去喝一点,老三样。”“好咧。老三样。”邱达好像就等这句话,然后看看季思怡和衣鸿飞,说“就在这附近找个小店。来来,你们还等什么……”在学校临近的一个小吃部,酒菜上齐,邱达也不客气,便开始灌自己。季思怡为了让邱达少喝点酒,总想跟他说话,来打断他:“老师,你的课太精彩了,那些学生们都忘了暑热,真没看见谁犯困。”“还差远呢。”邱达摇摇头,端起的酒杯又放下,“今天只谈了谈文学中的人,人和人的关系。本来还要讲人与社会的关系,可最近上面对我的讲座有些争论、非议,就省了,免得授人以柄,你说呢,老衣?”“我……我……”衣鸿飞头上冒着汗,支吾着,很是难堪,为了掩饰,喝了一大口酒。魏子明气不过,盯着衣鸿飞,脱口而出,“对啦,老师,谁写文章批判你?”“我。”衣鸿飞将厚嘴唇咬了一下,透着血印,“我写的,但我不是为了名,我是匿名,笔名写的……”“你是为了钱。”邱达呷口酒,哧笑着,“你最近欠了人家不少钱,你媳妇哭着给我打电话,什么都跟我讲了……你老大不小了,别成天没正经不定性了,犯法的事,可不能再干了……算啦,不提了!”“你怎么能这样!”魏子明不让了,“人再不济,也不能陷害人呀,你怎么专挑身边的人陷害呢?这就是书上讲的改不掉的‘文革病’吗?”

魏子明一说完,心下有些惊讶,自己好像很长时间没这么硬气说话了,只觉得心底的血性一个劲地往上冲,兴许是有了钱的缘故,或许还有酒精的作用。衣鸿飞不敢与魏子明顶嘴,搁以前,早拿不是当理讲了,这倒确实是因为他魏子明有了钱的缘故,而他现在,无所事事,只能相当于拿瞎话充饥了。衣鸿飞瞟了瞟季思怡,别的不打紧,只是觉得在美女面前有失尊严,很没面子,便嗫嗫嚅嚅地说:“我啥时干犯……犯法的事儿啦?我那……”他将满满一杯白酒一口灌下,“我那顶多……顶多算……算违纪。愿罚……愿罚,愿打……我认了……我认了……”“哼!”魏子明不屑一顾。“喂,喂,大哥,知道不?网上最近有个相当权威的机构,有个相当层次的智囊人物,发表了一个相当震撼人的文章。题目叫《论阶级斗争不输理》,讲阶级斗争会长期存在。”衣鸿飞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总算给自己找了个由头,不无得意地瞟瞟季思怡。“你倒说说当下社会的阶级?”邱达嘲讽道。“现在的人动不动就讲层次,讲圈子,瞅不起平民,我看这就是在划分阶级……”衣鸿飞言之凿凿。“你是说现在当高官的,当金融高管的,当国企老总的,还有魏子明这样的私企老板的,他们都是资产阶级,要把他们统统打倒,专政,消灭!才解恨吧。”“难道不应该吗?他们先富的人为富不仁,并没有带动后富的人,有什么用,我看就应该……”衣鸿飞支吾着。

“说说看,你是什么阶级?”邱达质问道。“我当然是响当当的无产阶级!”衣鸿飞颇为自豪的样子。“我看你是流氓无产阶级!正经工作丢了不干,成天在社会上鬼混,看不得别人成功,只想着整天打倒,打倒了,你就好了吗?现在社会上一大批人都是你这样的想法,自己不好,大家都别好,成日里满腹牢骚,靠你们这样的人,社会就能进步吗?固然社会存在这样那样不合理的差别,但这是一个变革的社会必然存在的问题,断不可以像你这样恨不得一刀切,这需要在稳定的大前提下,逐步妥善解决,你这是不良用心!我再问你,你说说我是什么阶级?”“你?你跟资本家走,就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跟我靠拢,就是无产阶级知识分子……”衣鸿飞有些恼羞成怒。“跟你靠拢?你简直不可理喻!”邱达鄙夷道。“不靠拢……别后悔……等着瞧……”衣鸿飞嘟嚷个没完。魏子明直觉得这个衣鸿飞太没趣了,真是味如嚼蜡。季思怡并没注意听衣鸿飞唠叨个啥,她很少说话,只是劝他们都少喝点酒。看看天色将晚,担心他们个个心情不好喝大了,便张罗着结束了。回到公司,魏子明处理完一些杂务,趁着秦洛丹不在,魏子明拿起邱达的文章,仔细读了起来:杜甫耶?吴佩孚耶?题目有些风马牛。满斟美酒千家血,细切肥羊万姓膏;烛泪淋漓怨泪滴,歌声嘹亮哭声高。

60年代初,在大连展览馆参观阶级斗争展:红房子苦力、汉奸张本正、旅顺监狱酷刑……一桩桩一件件,令我们这些莘莘学子触目惊心,义愤填膺,“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其中正厅悬挂的一浓墨狂草诗幅端的是如泣如诉、如击如怒,笔力凝练沉郁,直逼诗圣杜甫。对仗工整,将统治者奢侈淫逸与人民的悲苦凄楚作观照,其悲天悯人的愤激,比《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中的千古名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似更胜一筹。诗未署名,揣度必老杜或某革命先烈遗墨无疑。当年誓做郭小川第二的我,当即背下,烂熟于心。后下乡当知青时批判老地主,曾将此诗引为批判文章点睛之笔,煞是具有轰动效应,招来某女同学青睐,心下沾沾自喜,不提。一晃30年如水逝去。前些年偶得一册,全国政协编的《文史资料》,赫然发现此诗,又赫然发现,诗作者竟为罪恶昭彰的北洋军阀头目吴大帅——吴佩孚是也!原诗如下:民国军人着紫袍,奈何不与民分劳?满斟美酒千家血,细切肥羊万姓膏;烛泪淋漓怨泪滴,歌声嘹亮哭声高。逢人都道民生苦,苦害民生是尔曹。不禁疑惑,不禁惘然,不禁作想。吾生也愚钝,少时所知吴佩孚其人,不过是电影《风暴》中镇压“二七”罢工、杀害林祥谦烈士的那个骄纵蛮横、愚蠢卑污的一介武夫、屠夫,若何能如此体恤民情,广忧黎元,笔锋所及直指“民国军人”,当然也包括他自己?恐怕简单的“阶级分析法”或一句“惺惺作态”,未必能概其全貌,也未必中肯。思想禁锢大开的今天,人们可以实事求是地对待历史、历史人物了。浏览了一些杂书,方才得知,纵观近代史上吴佩孚其人,虽不失为一反动角色,但也有其“另一面”:他原是山东蓬莱一穷秀才出身,感知民生劳苦,投笔从戎成一员儒将,颇精文武韬略,素以孔明、孙武自诩,若非冯玉祥、张作霖辈阵后作祟,北伐军能否渡江尚未可知。且兵败下野做寓公后,大帅晚节可钦可叹,倭寇兵占东北,欲培植傀儡,千方百计威逼利诱这位仁兄,他抱定残朽之躯,坚持民族大义,拒不从命与狼共舞,后寂寞以终。这才有溥义白捡了个儿皇帝过了几天复辟瘾的后话。“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摒弃那种僵化、单一的观念理解人,认识人,是一种哲学思想深度的体现,是一个社会成熟的标志,也是一位作家智慧和才能的展示。

宋代千古罪人秦桧、蔡京,都写得一笔好字,学子争相临摹;明朝阉党余孽、卑劣小人阮大铖,写得《燕子筏》等上佳昆曲,一时梨园争唱,洛阳纸贵;民国初年镇压学生运动的段祺瑞,除对南瓜情有独钟外从不收礼,有位攀龙有术的幕僚将几个金佛塞进南瓜里送去,老爷子将南瓜吃罢,金佛原璧归赵,似有“廉政”之风;领衔上表劝进,为袁世凯复辟帝制摇舌鼓唇杨度,晚年成为中共地下党……而道德化身,舍得一身剐为民请命的海瑞,70岁时纳了位17岁民女为妾;领导美军在二战击败一代枭雄希勒特、向以刚毅著称的罗斯福,却因患小儿麻痹症,终身有深深自卑感;据说猛张飞不光善舞丈八长矛,且极喜涂鸦仕女画,笔墨纤巧、娇憨、浓艳,俨然一儒雅风流小生;文史巨擘某老的煌煌巨著某“批判书”,有“批判地搬运”之嫌(学术界已公开争论);科学泰斗,高扬“爱国、爱事业、爱人”大旗,被世界学界奉为圣人的爱因斯坦也符合自己的“相对论”,竞然抛弃过私生子女,终身不予抚养费……历史舞台何其繁杂,人性表演何其难测。凤凰并不“非梧桐不栖,非梧子不食”,猪狗并不非污泥不卧,非污秽不餐。“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王侯将相宁无种乎?英雄绝非“英雄”,魔鬼绝非“魔鬼”。你就是你,你不是“你”。你是传统的、现实的,欲望的、道德的,生理的、心理的,正常的、变态的,沉淀的、升华的一切内外矛盾冲突被动的、流动的体现。没有谁比你更像你“自己”,没有谁比你更不像你自己。从这个意义上讲,你在世界上是孤独的。你是自己一个难解之谜。因此,纪元前古希腊德尔菲的阿波罗神庙入口处刻着一句古老的箴言:认识你自己。谈何容易!“大自然就是永恒变化的双面像”(雨果)。于是,又想到了文学,想到了我从事的编辑工作,想到了文坛(影坛)至今仍在抛出的那些概念化、僵化的缺乏思辨的人物符号。这不仅仅是文学的贫血,究其根底,恐怕缘于一种“人的哲学”的困乏。古哲人之不欺余也。狄德罗说:“人是一种力量与软弱、光明与盲目、渺小与伟大的复合物,这并不是责难人,而是为人下的定义。”信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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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衣鸿飞对邱达的举报,暴露了人性的复杂。真诚里含有做作,在高尚中有卑劣,在邪恶中又有善良。其实,卑鄙与伟大,恶毒与仁慈,仇恨与热爱,可以并存在同一颗心灵里的。人性之复杂,为之喟叹、为之思索。推荐阅读。编辑: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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