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早晨刚到单位，邱达又想起与魏子明的上一次通话，不管怎样，魏子明总算有了营生，虽然不是自己所好，但人总得先学会生存，虚无主义、理想主义毕竟不能当饭吃，他从不会让他的学生只有空想主义，有时退一步就是为了更好地进一步。最可悲的是，人不知道自己真正要什么，把持不住，最终像一粒风沙迷失了自我。最近，魏子明那一张忧郁的面孔总在他眼前浮现，让他放心不下，想到这里，他忙给魏子明打了电话。“你现在干什么呢，你还好吧？！”“啊——邱老师，我在棋子村，正给公路工程公司的施工队加油呢。”魏子明嘶哑着嗓子回道。周围是隆隆的轰鸣声、哐当哐当的敲击声、辗压声及人的嘈杂声。“好，我这就打车过去，看看你的买卖是怎么回事？”“别，邱老师——工地这儿太脏了——”“没关系，你等着吧！”邱达放下电话。

只半个时辰，邱达便出现在棋子村的工地现场。这里到处灰尘弥漫，砂石成堆，各种压路机、挖土机、铲车横七竖八地忙活着。邱达脸上汗一道泥一道，显得十分狼狈。费了好大的劲，他才找到加油现场，只见魏子明正和司机戴着耐腐手套，拖着管线，跑前跑后地给一辆工程车加油。由于现在生意忙，魏子明和秦洛丹各带一名司机分头行动了。魏子明忽地见着邱达，张张嘴，想说啥，呛了一口灰，再加上加油泵和工地的嘈音太大，就难为情地指指驾驶室，让邱达去驾驶楼躲躲。同时心里老大不落忍，动作更加麻利，一心撤离这脏乱噪哄哄的加油现场。邱达却饶有兴致，颠颠地跟在魏子明身后，看他在油槽车上爬上爬下地忙活，频频捋着汗渍渍的长发，一会儿提醒这个，一会指指那个，不是帮忙，简直是添乱。魏子明喏喏地点头，不知听没听进去，心中自然哭笑不得。快加完油时，魏子明好说歹说让邱达先上车。因油槽车驾驶室的蹬板很高，邱达手脚不利索，费了浑身的力气，也没蹬上去，急得像扒拉着热食盒的老猫，愣是没辙儿。“老师，我帮你一下。”魏子明盖完油槽车顶盖，从车梯上爬下来，看到这情形，赶忙冲上前，费了好大的劲，硬将邱达托上了驾驶室，然后自己再挤上去，让司机赶紧发动车子。“真是干什么也不易呀，人老了，弦也调不准啦。”邱达自嘲着，摇摇头。到各处加完油，才半晌午。魏子明看看时间，苦笑道：“邱老师，你都看到了，我就是这么赚钱的，你一上午也忙累得够呛，我请你上大赫山风景区一家饭店去喝点酒，消消乏。那里的鱼又新鲜，做的又别有风味儿，咱尝尝鲜去。”“有我那‘老三样’没？”邱达问，像个孩子。“哪家饭店能没有呢？说没有的，都是嫌不挣钱不愿做罢了，邱老师，你再去饭店这样点下去，恐要被评为最不受欢迎的顾客了。”魏子明突然觉得和邱老师越来越亲了，说起话来越来越随意和放松了。

“开个饭店也不易呀，这样说来，倒是我的错了。”邱达解嘲着，又想到什么，抹抹略显谢顶的额头上的汗珠，慢慢思量着说：“反正秦洛丹不在，我请季思怡也来。她这小孩儿，像我女儿似的，对我特关心、照顾。前几天还给我送了一台血糖仪。我想见她啰。”“季思怡？——她——能来吗？”魏子明且惊且喜。“能。”邱达肯定地说，“我们已是忘年交了，我就跟她老爸似的。”魏子明想到能见到季思怡，心中喜出望外，又有些忐忐忑忑的。“你——你没事吧？”邱达见魏子明陷入深思，关切地问。“没，没。”魏子明慌乱地应付，“我——我没事，敢情——只怕——”“好了好了，别有负担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们俩都不错的，成不了爱人不一定不能成为朋友，她心里一定有苦衷，我能感觉到，只是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女孩子大了，心思难猜，估计就连她亲生父母都不好问的。”邱达又低头思虑了一会，又说：“让她……让她把衣鸿飞一块儿也捎来行吧？”“衣鸿飞？”魏子明一怔，迟迟疑疑地，“上次去浴云沟后，你不是说以后聚会再不带他了吗？”魏子明对衣鸿飞上次的所作所为，颇为鄙视，一百个不情愿叫他来，他要是烦谁了，一烦到底，可邱达老师说了，他又不好违拗。“等一下，慢慢跟你说吧。”邱达叹口气。

转眼。大赫山风景区门前高大牌坊上的“人间仙境”和“昂首天外”鎏金大字映入眼帘，魏子明让司机在停车场停好车，想了想，含含糊糊地表示司机和他们一起吃，他担心司机先回去了，收工忒早了些，露了馅，被秦洛丹说三道四，不必要惹这个麻烦，事后再交代司机嘴严点就完事了。不知邱达弄没弄明白魏子明的苦心，在一旁连声说，来，来，一起来。说着，魏子明先蹦下去，擎起双手，托着邱达。下了车，两人环视一圈，群山环抱，郁郁葱葱，与刚才的闹境想比，这里却是少有的安静，顿时心旷神怡，心情大好。只是这一老一少师徒俩伴着硕大的油槽车，在偌大的风景区里，显得不伦不类。邱达仰着头，转圈儿观赏了一遍那座高大矗立的牌坊，背对着魏子明，仿佛喃喃自语似地：“对衣鸿飞，我也是金刚怒目、菩萨心肠。我女儿故去后，处理后事时，我彻底垮了，崩溃了，他像个家里人似地跑前跑后，联系火葬场，买了个小巧精致的白色百合花花圈，买骨灰盒，最后租了个摩托艇拉着我和你师母，将我女儿送入大海……”邱达的嗓音一时苍老了许多，好像又沉浸在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中。沉默了好长时间，邱达倏地转过身，清了清嗓子：“对衣鸿飞的不是之处，我心里也是一清二楚。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呐。他就职的那个不合法的野鸡杂志社不光不开资，连养老、医疗保险都得自己交，一切全靠揽广告提成维持生活。他却四处忽悠装大，打着我的牌子到处张扬，仿佛多大个人物似的。”“我说，怎么一问他在单位工资、待遇，他总含含混混、吞吞吐吐的。”魏子明这才了解了衣鸿飞平时所作所为的个中原因。“小姐身子丫鬟命。他本算个失业人员，可上街道领取最底生活费。可他托大托惯了，街道也以为他是个什么显赫人物，他竟连个最低生活保障都不敢去领。我有时琢磨少和他往来些，但看他那落魄、狼狈的样子，可怜不见的，真不忍心……”魏子明觉得这衣鸿飞像只癞蛤蟆粘到了邱达老师的脚背上。忿忿地，却又无话可说，也不能说……

远处，只见季思怡的红色桑塔纳一路轻尘，直奔高耸的牌楼而来。季思怡与衣鸿飞下了车，季思怡有意不去看魏子明，衣鸿飞倒是欢呼雀跃。四人寒喧了几句。衣鸿飞习以为常地问道：“洛丹、小红怎么没来？”魏子明冷冷地说：“这事与她们无关。”邱达看看手机，说：“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我们游览一下这座山，我虽来过几次，却真没仔细逛过。”说罢四人循上登山之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