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十一、曲终人散
转眼。“老地方酒肆”已经经营一年多了。除去日常基本开销和租金,魏子明几乎没攒下钱,甚至租金都是费心巴力凑齐的。原因是一些所谓的主顾们喜欢吃饭签字,大笔一挥,多有面子,至于何时结帐,那就要看看心情如何或者手头是否宽绰了,欠帐倒欠成了大爷当当。魏子明面子窄,不好意思要,只要能挺过去他就尽量支持,周转实在困难,到最后都是为难自己。时间长了,被人抓了弱点,当街一群小混混,便常来吃霸王餐,他们胡吃海喝一顿以后,胡乱签下狼,虎,豹等号子,若看出有催着要帐的意思,便在临散席时,佯装大打一架,作鸟兽散。害得魏子明常常愁眉苦脸地盯着一堆账单发呆,无计可施。
一日正午。洪力世领着薛竹等几个人走进来。魏子明一时无措。自从上回在加油站被他这个舅舅一顿奚落后,魏子明再没见着洪力世,也不想见他。只是心底里憋着劲,一心想做个样子给他看看。洪力世从姐姐洪丽芬那里听说魏子明开了这么个饭店,想想这小子蔫不拉叽的,怎么滋出股尿,说不准能结交什么人做点什么,自己抽冷子瞅瞅,说不定瞅出什么门堂来。洪力世看看魏子明,见他愣愣的,不言语。便皮笑肉不笑道,“怎么?连你亲舅舅都不认识了,我来吃饭,给你捧捧场。”魏子明心一热,有些不好意思。赶忙上前,紧着说,“今天我请客,不用你结账!”洪力世脱口而出:“我本来就没想结,到你这还跟我算账,你欠我的还说不清呢?我看看你小子有点出息没!”魏子明被噎住,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天有不测风云。对魏子明来讲,还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年,那场著名的“非典”疫情来势汹汹地光临滨口市了,无论谁从外地回来,即刻都要被隔离。空气中,似乎到处弥散着疫情和消毒水的味道,人们纷纷戴上口罩,只露出一双双怀疑的眼睛,人人之间不得信任一样尽量避免接触,谁要是在生人前打个喷嚏,甚或吐沫星子喷到谁身上,那都是要遭天谴,受白眼的,人们都尽量避免在公共场合相聚,饭店里的客人更是门可罗雀。魏子明成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愈发憔悴,让人侧隐。过了一段时间,老赵,王姨,小四川,小玲实在看不下去,不好意思闲着干拿工资,他们知道魏子明无论怎么困难都会硬挺着不会辞他们的,就私下里商量,让王姨一个人留下,她家里最穷,并且包子做得好,没客人时,可以在店门口卖包子来维持,偶尔有零星的客人,魏子明帮一下手就行了,等到疫情真正过去了,他们立马就回来。当他们把这个想法主动跟魏子明提出来,魏子明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可是眼下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得点头同意了。
已经过去2个多月了,非典还像是滚滚红尘一样一眼望不到尽头,它持续地加剧着人们的恐慌,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王姨的包子也卖得越来越少了。魏子明拿着一捆账单,天天出去要账,都是空手而归,不知那些人是不是借口躲着非典来躲着他,都不见踪影。他与王姨两张苦瓜脸相对而视,就像灯捻上两支即将燃尽的分叉头,榨着最后的油渍,似乎虚弱得一吹就灭了。终于王姨说,不能再挺了,关门吧,我也走吧。他默默地给王姨算好了工钱,又加了500元钱,王姨不肯要,两人来回推了几下,王姨终拗不过收下,背过身用围裙抹了眼角,低着头匆匆地推门走了。那门随后扇乎着。魏子明的心也跟着扇乎着,他觉得自己的血一下子都被抽干了。他四下看着,看着空洞洞的“老地方酒肆”,一种强烈的孤独感一下子穿透了他的骨髓,他蜷进一个墙角,眼睛直直地发起呆来——
突然,店门四敞大开,那些欠账的人涌进来,他们蹦着,跳着,欢呼着,大声小叫,非典过去了,终于过去了,我们活过来了,我们来了,我们开个庆功宴吧。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摞摞钱,对魏子明嚷着,牛气哄哄地,快把帐单拿来,快把帐单拿来,我们要清帐,阎王爷可不欠小鬼的帐。魏子明兴奋得不知所措,赶紧清账,结果每个人都一分不差。他捧着一大堆钱,一下子冲出店外,只见外面万丈霞光,耀眼灿烂,天空湛蓝一片,空气清洌得像刚下过一场大雨,他深吸了一口气,从心往外地发出一声啊的大喊,欢畅无比。他要立刻就见到季思怡,他要给她最深的拥抱,他要给他最深的一吻,管别人怎么看呢,管别人怎么说呢。等到了电视台,季思怡已笑吟吟地等在楼下,就像事先知道他会来似的。气喘吁吁地说,我们快去找你表哥,快去把钱还他,我一分钟都不能等了。季思怡赞许地点点头。他们立刻脚下生风地去找季世炎。季世炎正在办公室翘着二郎腿,怡然自得地望着窗外。魏子明一路紧搂着钱,胳膊已经酸麻了,他哗啦一下,把怀里的钱一下子倾泻到办公桌上,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然后豪情万丈地对季世炎说,我不欠你了,我终于不欠你了。季世炎十分惊诧地站起来,一脸怀疑。魏子明虽然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但想了想,还是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一迭声地说,谢谢了,谢谢了!谁知季世炎扫兴地一挥手,恼羞成怒地说,你胡扯什么,我是冲你吗,冲你一毛都不行。魏子明不在意,随他怎么说,反正把钱还清了。他一把扯过季思怡的手就往外走,季世炎在身后气急败坏地一个劲喊!他们嘻嘻哈哈着,即刻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壮观的码头,高耸的吊车,处处都像是欢呼的手臂,蔚蓝的大海也泛着和煦的浪花,止不住地雀跃,向远去的航船挥手致意。忽然,魏子明脚下一滑,一下子掉进大海,他不会游泳,立刻瞎扑腾起来,直削削的码头全是混凝土灌制,无法攀援,他惊恐万状。季思怡急得直跺脚,哭喊着,四处张望,她看见季世炎在大落地窗户上往下看,立刻嘶声裂肺地喊他来救。季世炎在楼上嘿嘿笑着,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反而招手让季思怡上楼来。魏子明扑腾了一阵,咸咸的海水呛着喉咙,蒙着双眼,力气渐渐没了,他挣扎着,依稀看到季思怡挣脱季世炎也要往下跳,他拚着最后的力气,向她喊叫,不要,不要——就在他即将沉没的最后一瞬间,他看见季思怡纵身一跃,一道白光掠过,像那远古的精卫,跃进广袤的大海——
魏子明一下子醒来,惊出一身冷汗,头痛得要炸裂一样,积蓄已久的泪水一个劲地想往外流,却被心底焦灼的火焰炙烤干了。眼前的景象让他心急如焚,他喃喃自语着,“老地方酒肆”眼看着就这么黄了,这一黄,那欠的账更是没法要了,借来的10万元钱,可怎么才能还上呢?从拿到钱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底里就冒出一个声音:还钱,还钱,还钱!每天像边鼓一样敲打着他,让他备受折磨。虽然季思怡从不提半个字,但这10万元钱就这么泡汤了,自己落得这样的下场,如何面对她呢?接下来,他该怎么办?他真想一个人远远地走开,走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躲起来,可是世界之大,哪里是藏身之处呢?
(未完待续)
【编者按】魏子明“老地方酒肆”已经经营一年收获了一堆欠条,屋漏便逢连阴雨,又遇上了非典,终于经营不下去了,只好关门大吉。可欠季思怡的10万块钱的债务呢?期待下期。编辑: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