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城日报》社与市委机关大楼不远，因为是党报，它的面孔就要比晚报、女报、球报等报纸端庄。每天出门都像一个人要好好照照镜子正正衣襟才能出门似的。副主编给社会版主任打过电话，魏子明去了，主任照样强调了要求，将若完不成稿件任务，有墙报统计，谁也帮不了你的话重点说了，好像看出他会完成不了似的，然后就对他不管不顾了。别的记者也像没这个新人似的，连招呼都没人跟他打，大家都各怀心事各忙各的。作为记者，采访时间自由，只要完成任务就行，剩下的值日卫生啦、关系摆布啦等等全靠自己，没人愿主动教他。魏子明被冷落一旁，茫然无措。他只好到报纸架找来以前的日报，熟悉一下社会版稿件的写法，便搜肠刮肚地想着怎样组织稿件了。

魏子明每天照常一大早去鲜花总汇批发市场送花，白天推着自行车卖花，若是有个别要草本花的，就装车送，只不过他苦闷的日子里多了一项内容，发现社会新闻，得抽空去采访，这让他心里多了一点点慰藉。他没有什么社会关系，稿件来源，完全得靠自己去想去发现。这其间，在大街上，他看到一个盲人按摩院，心中一动，他想起作家张爱玲说过，“世上最黑的就是盲人的黑”这句话，心中一动，就去采访，写了《黑暗向光明的献礼》；他看到一条古朴的老街被改造成一条现代化的步行街，写了《永远的凝望》；他知道庙会每年都很热闹，有许多民俗和乞讨的人，正好赶上，就去观察，写了《“乞舍？”“乞得？”》。魏子明每篇稿写得都很认真，绝不胡编乱造，还要加上自己的思想。只是他时间有限，稿件来源也有限，只有区区几篇，那些政府性的大型活动采访，是出巧又可上头版的，都是老记者的事，他抢不上食，也就没有一篇稿子能上头版，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眼看来报社十多天了，他就这几篇稿子，心里暗暗着急，却是有劲使不上，也许主任可怜他，有一天把他喊来，把一个消费者的投诉信交给他，让他去采访。消费者叫秦洛丹，她在一个手机店里买了一个手机，没用几天，就坏了，找店家，店家修了一下，拿回去用，又坏了，又送去，反复几次，最终店家说返厂修，修了两个月，拿回来用，还是坏，店家就说是她自己弄坏的不想管了。秦洛丹找消费者协会，说过了这么长时间需经权威鉴定才行。秦洛丹气不过，就投诉到报社来了。

魏子明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先按照秦洛丹留下的联系方式找到她再了解一下情况。一打眼，是个少妇，人长得不差，打扮得也清爽，一看没什么文化，少些气质，说起话来，有些直。秦洛丹将经过详细说了，跟投诉信上说的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最后重重地加上一句：“娘的，这个黑老板，待人恨，我就是豁上手机不要，也要臭臭他，不蒸馒头不蒸饺子，就要争一口气，小兄弟，你帮姐出这口气，姐亏不了你，姐看你面善，你们报社要是不行，姐也不怪你，我就去扇他，反正不能让他便宜了。”魏子明觉得她真有些意思，说话的表情语气，有些男人气概，颇有着江湖女侠的味道。同时，魏子明也来气，他本性就正直善良，根本看不上这种欺诈消费者的行为。他真想立刻也附合说一些激情义愤的话，心情也舒畅一下，但想起临来时，主任叮嘱过，报道一定要客观公正，不要表态不要给报社找麻烦，这才忍住。

告别秦洛丹，魏子明立刻去找那个店家，谁知一见店主，魏子明一下子愣住了，原来是兑给他“老地方酒肆”的那个老板，一时五味杂陈，想不到自己混得这样惨，他却在这儿悠闲地改行卖手机了，说不定正是拿着我的钱做本发家呢，说到头，还是愿打愿挨，怨就怨自己，但还是心里堵得煞实。店家一见魏子明，也有些不自然，讪讪的，立马堆起假笑，先搭讪：“哟，大兄弟哟，要买手机吗，我这儿的手机最全最好了，物美价廉，我们认识哟，我给你打折！”魏子明唬着脸不说话。店家又说：“哟，大兄弟哟，听说你饭店不干了，现在干啥玩艺儿呢，不干就不干吧，那真是侍候老爷的差事，你真倒霉，还赶上那个非典，人要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缝呀。”魏子明真是懒得和他说一句话，不去搭言，只是把来由说了。“真尿腥！” 店家恼起来，“那个臭婆娘，还找到报社去了，天杀的知道那手机是怎么坏的？”“我就问你是不是有这个事，这个事是不是这么个过程？”魏子明正色道。“事是有这个事，可我他妈尽老心了。”店家狡辩着。“好。”魏子明转身要走。店家感觉不妙，急忙拉住他，说：“大兄弟，你做记者了，你真是出息了哟，我们认识的，我俩可比她要近乎，你可得为我做主啊。”魏子明冷笑一声，甩开他，转身走了。魏子明连夜写了《手机漂流记》，报纸隔一日就给发了。这下不得了，当天他正在卖花，主任就给他喊了去，去了一看，那店家正在走廊喊得欢实，要砍要杀的，不停地高声叫嚷着，说人们都看到了这篇稿子，败坏了他的名声，他还怎么做生意呢，他要到报社闹个底朝天，他要找魏子明拼了。走廊里挤了许多看热闹的人，主任倒真是不善，在大是大非面前，绝不让步，坚决站在报社和记者一方，义正辞严地对店家进行驳斥。那店家不让呛，拿出阴招来，把魏子明开饭店的事抖落出来，又嚷嚷着，说魏子明假公济私，自己干赔了，就来报复他。魏子明气得炸裂了肺，扒开人群要上前理论，被主任叫人把他拉到一边。最后，主任只好使出杀手锏，吓唬那店家，要报警。店家才恨恨离开。主任把魏子明叫到办公室，没好气地说：“你怎么搞的。”魏子明委屈地辩道：“我只是把客观事实报道一下，不对吗？”主任加重了语调：“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和当事人认识，这类敏感报道，就应该回避，你懂不懂？”

魏子明根本没想到这些，只是一门心思要把这事曝光，换了别的记者来报道不也一样吗？只是自己真是太没经验了，只好低着头不再吭声了。主任扔下一句话：“这件事你要处理好，最好不要让他再来报社闹了。”说完，摇了摇头，背着手走了。魏子明抱着头，苦恼了半天，突然心生一计，噔噔噔地去找那店家了。见到店家，不等他先闹，魏子明开门见山地说：“你要挽回影响也可以，你给消费者换一部新手机，我就给你写一篇《手机漂流记后续》。”“什么？去他妈大头鬼，我不干。”店家一挥手。“坏事变好事，相当于免费给你打信誉广告了，哪样合适，你自己掂量办吧。”魏子明尽量不动声色。“呃——”店家的牙像是疼极了样哧哧着，直晃着头。魏子明心堵着，看了旁边一眼，吐出一口粗气，沉沉地说：“你想想，要不，消费者秦洛丹说要拿着报纸天天站在你柜台前，让你一部手机也卖不出去。”店家的脸有些变了色。魏子明看看火候差不多，又加一把火，“你自己考虑吧，我是替你想完了。”佯装要走。“唉唉唉。”店家在身后嚷，“行了，我给她换，真是倒血霉，你可说话算数，你可要真给我写，要不，我可真翻脸了。”魏子明站住，侧回一下头，撇了一下嘴，扔下几个字，“说话算数，不就一篇稿子吗。”说完扬长而去。

走出店门，魏子明心中冷笑着，心想，真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他突然对自己很惊讶，原来自己也可以玩心计了，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好像变了一个人，这个社会，真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莫斯科不相信眼泪，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刹时由柔软而变得生硬了。事后，事情像魏子明预想的那样，手机换了，他也就把稿子写了，事情划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秦洛丹还要了他的手机号，说改日一定要聚聚，要好好谢谢他。魏子明没往心里去，他只是通过这次事情很认真地做了一番自我反省，他真是很愿意反省自己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