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过去一年多的光景。回头想一想，秦洛丹很佩服自己做油品生意这一步走得真是太对了。这个生意真是太赚钱了，她没贩过毒，究其利润，不知是不是可以跟贩毒比一比。

刚开始。她和魏子明还不知道这门生意应该怎么谈，凡是提到用油的地方，他们都像是警惕性极高的警犬一下子支棱起耳朵，建筑工地的工程车、码头上的渔船、满街大大小小的桑拿浴等都是他们捕捉的对象，却是在水上漂，魏子明不愿让秦洛丹女人家去求人，自己腆着脸正儿八经地去谈，人家却去去去爱搭不理的。这些用油的客户，分公家和私营。即使他们打听明白了不是洪力世的主顾，去碰碰运气，想撬个缝也不那么容易，客户们都已有了主，公家的，虽然价格公道，早已拿好了回扣，私营的，虽然一个劲压低价格，却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被供油商暗里做了手脚，还要以为拣了便宜。谈客户，不耍点手腕儿给对方好处，光是正面谈，怕是要被人骂成呆瓜了。

洪力世不耐烦给他们点破其中的门道，看着魏子明东一头西一头的瞎撞，时不时还要奚落一下他，你真是猪脑呵，什么事儿都得人教呵，你做生意哪有一点悟性，这点事都谈不明白，你还能干什么？说得魏子明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真是下不了台。秦洛丹在一旁听了，脸上也挂不住，但还要劝解魏子明，你就忍着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就不信邪，咱非得做个样子给他看看。

俩人更加下力。秦洛丹焕发出极大的斗志，看来自己不真正出山，魏子明是很难撑门面了，她从小能吃苦不服输的劲又冒出来。魏子明也憋着一股劲，欠季世火的钱虽然还清了，但他现在又觉得欠着秦洛丹的了，秦洛丹为了这个生意投入那么多，不就是奔着自己像个人样吗？自己真的是烂泥扶不上墙吗？从季思怡到秦洛丹，他觉得用女人的钱，真是自己莫大的耻辱，还因为洪力世洪丽芬那一惯瞅不起的表情，都让他受不了，种种难堪，都让他像是被捆得太久一下子忪了绑，红了眼，到处要找人寻仇似的，就想赶紧挣钱，有了钱，他就能彻底解放了。他暗暗告诫自己，这一回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生意渐渐有了起色。秦洛丹很快看明白了这行的门道。他们像上紧了发条的闹钟，无论是酷暑还是严寒，只要有加油的活，起五更爬半夜，从不延误。每次都是秦洛丹开着油槽车，魏子明跟车。油槽车车顶缠着七十多米细长的加油管。到了地方，秦洛丹负责打油泵，看油表，算帐，魏子明扯着加油枪，猴子一样，拖着长长的加油管爬上爬下，两人配合默契，成日里不知疲倦地奔驰在这个城市的城郊、海边和大街小巷。渐渐的。他们的客户群扩大了。涉足了服装厂、玻璃厂、水泥厂等厂矿企业，甚至连殡葬馆也不放过，每次在殡葬馆巨大的燃烧炉下加油，漫天的骨灰扬下来，他们的身上披上密密的白色碎屑，爱思考的魏子明凄迷地望着灰濛濛地天空，竟想着高尔基的名篇《海燕》中的名句：让暴风雨都来吧。他突然觉得死亡并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真是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呢。

眼见他们加油的生意越来越火，秦洛丹整日价忙得像个奋不顾身的消防员一样救火。魏子明却像泄了气的皮球，有些打不起精神。他的动作总是慢几拍，虽说亦步亦趋，却有些机械，总跟不上秦洛丹的节奏，总觉得自己被撕扯成了碎片，再也凑不完整。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刚过上好日子刚有钱赚就开始烦了，忙过三板斧，就像一具没有思想的躯壳，开始心不在焉了。你就不能快点快点，你还能干点啥。每每看到魏子明笨拙的样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秦洛丹总是这样数落，竟然像是洪力世的腔调。秦洛丹不会觉察到，这话对魏子明有多大的刺痛，尤其在外人面前，魏子明真想甩袖而去。虽然最终强忍着没有走开，心里却是万般懊丧，陷入一片巨大的空虚和迷茫之中。

魏子明抽空给邱达打了个电话，断断续续讲了他的生意，最后苦巴巴的说：“我现在活着，好像光为了钱似的。”若不懂他，真要以为他娇情的可以。邱达却像看到了电话那头他一脸的无奈。邱达知道，魏子明不到痛苦难耐的程度是不会轻易打这个电话的。

邱达沉吟了一下，尽量让口气平缓些。说：“子明，我知道你最想干的事是什么，先打好经济基础，再搞上层建筑，到时再写你的文学也不是不可以的。”

“可是——可是什么时候才是头啊？”魏子明脱口而出，他已感到完全不能掌控自己，就像飘飞的枯叶。

“呃——”邱达顿了一下，“会的——会的——只要你坚持——”邱达忽然也觉出苍白无力，不能给魏子明一些实际的帮助，这些空洞的心灵鸡汤，怎么会是自己说出来的，他调整了一下，集中了注意力，总算找到一个比较熨帖的办法，“你现在集中不了精力写作品，但可以每天记日记，天长地久，一定会厚积薄发，相信我，我的日记就一大箱子呢，那可是我的传家宝呢。”说到最后，邱达的声音洪亮了，还故意调侃开来。

接下来，听出魏子明的心情好受些，邱达愈发认定魏子明真是一个为文学而生的人，他的焦虑、忧伤、脆弱、执拗、孤独、悲悯……都是适合文学的情绪，他不由得真想好好帮帮他。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