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洛丹已经和洪丽芬的关系处得非常好了。洪丽芬出院时是她开车去接的。魏子明白天不在眼前时，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常去洪丽芬的摊前去看看，还接长补短地送些营养品。洪丽芬每次见她都合不拢嘴，她已认定秦洛丹就是未来的儿媳妇。年龄大怎地，知道疼丈夫。有孩子怎地，再生一个来得及。

洪丽芬见他们回来，非常高兴。又见秦洛丹给她拿来这么些小食品，更是高兴的不得了。嘴上却佯装埋怨说，你这孩子，真是的，总是多花钱，每次来都不空手。转而朝向魏子明，斥道，你可要对人家好点，要不然，我都不饶你。

吃过饭，秦洛丹收拾利索碗筷，就切入主题。背着魏子明，她拉过洪丽芬，说：“伯母，我有事想跟你商量一下。”洪丽芬一迭连声说：“还商量啥，有事你直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是这样的，你知道的，我包筏子，被补偿了些钱，按理，只要不乱糟塌，我和子明这辈子是够用的。可是谁知道这世道会怎么变呢，将来的钱还值不值钱呢？再说了，你看挣一个花一个可行，要是不挣光花，这心里就越来越没底，我和子明现在都没有工作，都还干得动，前两天，我和子明碰巧去他舅那儿加油，他的生意不错，我听说做油的买卖挺赚钱，你看，你老人家能不能找他说说，也给我俩指条道，做点买卖，反正我手里的钱闲着也是闲着，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好了，我肯定不会差他的。”秦洛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像是事先背过稿似的。

“唔——。”洪丽芬听明白了，秦洛丹是想让她跟她弟弟说说，也想做油品生意。而且，她隐隐地感到，如果秦洛丹和魏子明一事无成，恐怕他们的关系也不会维持太久。

想当初。他们的父亲被隔离审查时，他们病怏怏的母亲已经离世了，还未成年的她领着洪力世去关押的地方理论，她大吵大嚷，怎么被人喝斥也不走，最后被人一大嘴巴子打昏了，被抬回家时，还是牙关紧咬，昏迷不醒。等她醒来，洪力世却不见了，她挣扎着去找，在她被打的地方，只见洪力世小小的身影徘徊在那里，双手兀自不停地比划着。近前一看，他的小手用电线缠满了小钉子，眼里射出小毒蛇一样的目光。他父亲自杀后，他们都辍学了。她去小加工点拣瓜子、砸松树仁，零碎时间就缝麻布挣钱，洪力世浪迹于社会。奇怪的是，洪力世却没有拉帮结伙地彪拙，他总是挖门捣洞地往家划拉东西，常常赶海去卖，连摸带拣些废铁去卖。两人好歹活下来，其中倍受欺凌节衣缩食的苦日子自不必说。洪丽芬念着这个弟弟的不易，连个媳妇也讨不起，她争死扒命地，给弟弟找了个不精细的人结了婚，洪力世结婚时那个寒碜劲儿，她一想起来就掐自己大腿根儿，等到给洪力世倒饬完了，家里更是一贫如洗，生生把自己熬成了老姑娘，才勉强找了魏子明的父亲凑合过。可是命运弄人，洪力世的老婆生下的儿子，从四、五周岁开始，脑门渐渐硕大，被检查出是大头病，医生说可能是喝三鹿奶粉喝的。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因为随时要给孩子治病，洪力世一有点钱就放在家里，他做梦都没想到，他的彪媳妇挺不过，彪乎乎地把家里的钱席卷一空，跟人跑了。洪力世气疯了，到处摔着脸，抽烟抽得贼凶，恨不得跟所有的人打一架。他只得把大头儿托洪丽芬照顾。当时，他连抽烟的钱都没有，他知道洪丽芬也不宽裕，走时，跟洪丽芬要了零钱买烟抽，多了一分也不要。洪丽芬那一刻眼泪就下来了，她大骂洪力世老婆，骂自己瞎了眼，怎么给洪力世找了这么个彪媳妇，捎带着骂自己老头子无能，直到呼天抢地地骂到他们姐弟俩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洪力世倒是真有两下子。先是跟车当装卸工，觉得开车吃香，他天天围着开车师傅后屁股转，明着磨皮暗里偷艺，那时学车要考机械常识，厚厚的一本书，不识几个字的他，只能硬从先背字典开始，大冬天的，在凛冽的寒风中，他跟车干活时都背着字典，然后再一点一点抠机械常识题，最终硬生生地把驾证考了下来。

有了这个资本，洪力世去石油公司开油槽车，开油槽车的司机很实惠，拉满油的车子在半路上开着开着就停下了，司机把油箱的油私卖了，再把油槽内的油抽到油箱里，允许有合理误差，这点油不算什么，却中饱了私囊。洪力世觉得这油的生意真是好，赚钱很容易。他就开始琢磨这一行，他要想干什么，白天黑夜地琢磨，非要干成不可。他特别能吃苦，刷车，清油槽，成宿开夜车，抢着干。只要有闲，就开单位的小车接送经理孩子去托儿所，一来二往，讨得经理的欢心，视为心腹。

待时机成熟，他鼓动经理，算了经理一份，办了停薪留职手续，承包了公司一个加油站。在这里，洪力世如鱼得水，绞尽脑汁，他暗里调快了一点所有的加油表又利用油的比重差，赚了许多油，再从别处买发票，倒手卖掉，要知道，一吨油好几千元，除了明面上的利润分给经理一些，洪力世暗里赚得盆满钵满。洪力世就是洪力世，他看得远，不会被眼前的好景迷惑住，这加油站毕竟不是自己的。洪力世未雨绸缪，开始注意向上拉关系，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拉上政府的关系，批了新建加油站地皮，拉上市里成品油管理办公室的关系，办了成品油经营许可证，然后自己拿出一部分钱，其余的赊了施工队的，开建自己的加油站。

这一切刚刚弄好。果然，中国要加入世贸组织，中石化、中石油、国外的石油公司要开始竞争，中石化中石油要先抢占国内的成品油零售市场，重点自然是加油站，他的经理已对他产生怀疑，正好找这个理由把承包的加油站收回去了。洪力世心中忌恨，但也心知肚明早晚的事儿。

洪力世像个挣钱机器一样忙乎着挣钱，他心里最愧疚的还是他的大头儿子，他实在太忙了，做起生意对谁都不放心，凡事亲力亲为，只能断断续续地挤点时间给儿子治病，病情没有什么根本的好转，儿子的病还是耽误了。虽然他后来给儿子找了个后妈，把儿子从洪丽芬家接出来，只对他现在媳妇提一个条件，什么都可以不管，但一定要把这个儿子照顾好。洪力世吸取了以前的教训，连个毛子儿都不让她沾边，他也不让她再生孩子，时刻提防着她。洪力世对他的大头儿子这么好，还有个原因。他的大头儿子并不完全智障，挺懂事的，那几年洪力世最困难时，他看他爸太辛苦，竟跟邻里人学会了吹锁呐，每每邻里有红白喜事时，他就跟着大人后面吹锁呐，赚些脏兮兮的小钱给洪力世，还念着儿歌：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我有大头。洪力世难得的几次流泪都是这时流下的。

洪丽芬想了想，对秦洛丹一点头，“行，我去说，只是不知他哪天有空，他也不容易，一般不出来，就愿意在家陪着自个的大头儿子。”

秦洛丹顿了一下。赶忙陪着笑说：“伯母，上回我见到舅舅，临走时，说有空请请他，你就张罗一下呗，一家人坐一下，加深加深感情呗。”洪丽芬鸡啄米似的点头，“行行，我张罗一下，这又得让你破费了。”

“看你说的，伯母，一来我有这个能力，二来请长辈吃个便饭，是给我们小辈的长脸呢。”

周末，洪丽芬让魏子明转告秦洛丹，说给洪力世请出来了，让他们订地方吧。魏子明一听秦洛丹要请他舅舅，好生奇怪，不知她们葫芦里卖什么药，勾着脸，心中打怵去。秦洛丹一听这事有谱，高兴坏了，自然订了她心中最好的老地方“海龙号”饭店。到这时，她就不得不把自己的想法跟魏子明说了。她劝道，我们都年纪轻轻的，总不能坐吃山空吧。我是一闲就生病的人，再说了也为了咱俩的脸面好看，你不做事，人家就会说我养了个小白脸在家里，人不就活一张脸吗？魏子明不是不想做事，只是眼下确实不知该做什么，其实，他最想在家里搞创作，可这不是立竿见影的事，他对自己又不是很有信心，又怕着秦洛丹说他是拿这做幌子偷懒，终是说不出口。秦洛丹好像看出了他的心事，说，我知道你想写作，你都忘记你以前遭的罪了，没钱干什么能行？只会让人瞅不起，我们俩趁年轻拼几年，大捞一笔，到那时，随你怎么写我也不管你了。听她这么说，往日再现，勾起了许多屈辱，虽然对挣钱恨恨地，只好默许了。秦洛丹看他不放声了。又叮嘱道，到时你可不要苦着脸，可要好好配合我，一定要把这事弄成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