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明在《滨城日报》实习的最后一天，版面的主任找他。魏子明的心里忐忑不安，隐隐地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他的稿件任务没有完成他自己心里清楚，但是已完成的每一篇稿他都是用心去写，他不知主任能不能看在稿件的质量上，发发善心，理解他的苦衷，网开一面。

见了面，主任开门见山，一点也没念着他是个新手和副主编的推荐，一点也不惯着他。除了讲了他的稿没有完成外，还讲了他诸多不懂事的地方，比如不知打扫卫生，送了稿就走，不知怎么和领导同事相处，没有最起码的职业敏感度等等。总之，他被辞退了。魏子明越听心越凉，本想还解释解释，说自己已辞了另一份工作，现在可以全心地做记者了，能不能给一次机会。但是一看主任弃之如敝履的架势，还有着一副掌握生杀大权的藐视感，就觉得讲啥都没用了。临走时。主任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知是不是可怜他，扔下一句话，你要愿意写稿子来，我们还是欢迎的，你可以做报社通讯员。

出了报社大楼。魏子明的心里千疮百孔。他觉得自己没用极了，连稍有自信的码文字的工作都丢了，不知自己还能干点什么，重要的是，他觉得没脸向秦洛丹交待，他知道秦洛丹很喜欢他这份有脸面的工作，这从她跟那帮没文化的干姊妹的吹嘘中可以看出。还有，他得跟邱达讲一下，真是辜负了老师一片苦心。踌躇了一番，他才万难地鼓起勇气打电话给邱达。

谁知，不等他吞吞吐吐地把事情讲完。邱达在电话那头就听明白了，打断他，一点也不在意，反而好像还有些庆幸。安慰他道：“你记住，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一个好记者诞生了，一个作家就死去了，一张张报纸只是历史的速记员，当尘埃落定，当一切成为过往，你却没有留下自己真正的作品，你不觉得这是生命的耗费而徒留巨大的遗憾吗，虽然你还年轻，为了谋生暂时可以这样，但这决不是长久之计。”听完邱达的的话，魏子明的心里才感到了少许的安慰。

魏子明已与秦洛丹同居。他在外面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天。晚上回来，看着秦洛丹为他准备好的饭菜，心里更是羞愧万分，他吃不下，只好先把被报社辞了的事说了，低着头，像是犯了天大的错误。秦洛丹愣怔了半晌，末了，叹了一口气，伤心地说：“我是不能找一个无所事事的人，那样的话，真成了那些姊妹们说的那样，我成了养小白脸的，要被她们当成话把了，现在倒好，我们两人都成无业游民了。”一席话像针扎一样，魏子明没想到自己这一出让她这么难堪，头垂得更低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秦洛丹似乎想了一晚上，对目前的处境暂时有了差强人意的选择。她有些命令似地对魏子明说，我先给你报名学车吧，回来后我也可以练练你，这可是混社会最起码的本事。魏子明有些怵。他对机械呀，数字呀天生不通窍，可眼下这个处境，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秦洛丹有的是时间，一等魏子明从驾校回来，就拉他出去练，路上人少时，让他上车，自己在副驾驶座上看护着。每每这时，魏子明就非常紧张，手心里都是汗，全身都像是僵住了。在驾校里，对教练讲的话，他都是死记硬背，在方向盘模拟台上，他总是大脑空白地左转圈右转圈，不知领悟。在路游中，更是常遭教练粗野地喝斥，越喝斥越紧张，车子开得像喝醉了酒，不是朝一个方向偏就是扭扭歪歪。同样的，在秦洛丹眼前练车，除了不自信还怕她瞅不起，尤其是挂档的时候，好像是为了挂档而挂档，哪有什么协调性，车子不是轰的一下就是熄了火。笨啊，猪啊。秦洛丹没皮没脸就是损一顿，比他的教练还损。过后，听了秦洛丹一番话，才稍有些释怀。秦洛丹说，这就是严师出高徒，我们那时学车没有不挨骂的，一帮大老粗，谁会说文明话，又说了诸如宁可前行三米，不愿倒车三里，看远捎近等等一些行话。魏子明想不通她那时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只是觉得与自己格格不入。

一天，他们行至洪力世的加油站时，正好油表盘亮了黄灯。秦洛丹要进去加油。魏子明难为情地说，不去吧，能不能坚持一下。秦洛丹很奇怪。为啥呢？她问。魏子明不愿说。秦洛丹急了。你这人蔫死了，这加油站能吃人怎地，你倒是说说吗？她催道。这是我舅开的。魏子明只好如实相告。秦洛丹笑了。这是好事呀，自家人不帮自家人，让人笑话呢，咦，你跟你舅有过节呀？不说话怎的？

“ 过节倒算不上，他就是太——太邪乎了，我不愿看他。”魏子明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道。

“呵，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穷亲戚不去跟富亲戚主动走动，难道让富亲戚去巴结穷亲戚的下巴嗑！咱今儿个就在这里加油，我倒要看看他长个什么老虎模样。”秦洛丹打定主意。“嗞”地一下，把车子拐进去了。

加油的当儿。魏子明不愿下车，被秦洛丹强拉下车。魏子明下了车，也不往里看。秦洛丹却是东张西望。洪力世在里面早已看见他们 ，从大厅里的沙发上站起身，看到魏子明和一个英气逼人的女人在一起，还开着轿车，有些好奇，但他没有走出来，只是注意观察着。秦洛丹要魏子明和她一起进去看看，魏子明磨蹭着，看看秦洛丹有些嗔怒了，才不情愿地和她走进来。秦洛丹乐了，嗒嗒嗒的脚步声格外脆响，还有意挽了一下他的胳膊，弄得魏子明极不自然。洪力世看着他们走进来，又窝回沙发里，候着。

两人走进大厅。魏子明看见洪力世窝在沙发那里看着他们，就停下脚步，搁老远向秦洛丹介绍：“那，我舅。”

秦洛丹就大大咧咧走向洪力世，笑吟吟的，待走近了，向洪力世伸出手，说：“舅，你好，我是子明朋友。”洪力世故意拿把了一下，慢吞吞地起身，握了手，不痛不痒地说：“呃，坐。”他根本不关心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秦洛丹也不客气，一屁股就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了。“舅，你生意还好吧？”秦洛丹稍倾过身问。

“呃。”洪力世不置可否。“你们——这是——”洪力世用手指了指外面，反问秦洛丹。

“噢，我教子明学车呢。”秦洛丹显摆着。

“学车？”洪力世一脸不屑。“绑个饼子狗都会干的活，不知书都怎么念的，到头来管什么不是，四五六不通。”

“咯咯咯——”秦洛丹心领神会般笑起来，附和道：“舅，真是你说这样 ，你说这书念多了就念迂了是不是，不过，也不能说他管什么都不是，你这外甥会写文章，还做过记者呢。”

记者？洪力世根本不知道这码事，鼻子哧了一下。

秦洛丹又说：“不过话说回来，子明毕竟是你自个儿外甥，你和我都拉他一下，他要是好了，总比看着外人好强吧，你看，一个人帮一大家子不好帮，大家帮一个人就强多了，你说是吧？”

咦。洪力世警觉地看了她一下。秦洛丹便不往下说了。

魏子明在那头看着他们说笑着，不太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觉得一定与自己有关，有些纳闷，就郁郁地背过身去，任他们说去。正在开票的薛竹碰巧抬起头，两人一对眼，魏子明感激地对她笑了一下，因为来不及转换表情，笑得比哭还难看。上回薛竹张罗着给加油站买花这件事，他从没有忘记。薛竹报以回应，也笑了一下。她不搭讪，又低下头，刷刷地开票，但是却让人感觉她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心知肚明。

此刻，终于加完了油。魏子明难捱的时刻总算结束了。秦洛丹也起身要走。说：“舅，啥时有空我请请你哈。”洪力世全当是客套话，不往心里去，但还是意外地送她到门口，凭眼力，他看出秦洛丹有一定的实力，交就交有钱的人，这是他的一贯方针。

过了两天。秦洛丹买了一些阿司匹林、稳心颗粒、硝酸甘油、丹参滴丸等治疗心梗的药物和腰间盘突出物理治疗仪，傍晚要和魏子明一起给洪丽芬送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