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科尔沁草原，寒冷是难以想象的。呼啸的西北风，带着西伯利亚的寒流，不停歇地没日没夜刮着。人们都说，这里一年就刮两场风，一场风180天。那时候，人们出门都是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如果，上班骑自行车顶风走，对不起你只能弯着腰一步一步地推行。要是顺风，你基本不用蹬车，还要捏着点闸。要是闸不好使，那可真站不住。那时候，街上很少有人走动，大部分人都猫在家里或单位，把炉火烧得旺旺的。没有什么工作，就围着炉子喝茶水侃大山。

      可是，每年数九严寒最冷的季节。我们乡镇企业局还必须到冰天雪地里走上十天半个月的，干啥去？打冬网捕鱼。我们有一个打鱼队，负责全旗乡镇企业的渔业养殖，春天放鱼苗，夏季巡回管理，冬季捕捞收获。打冬网人少了不行，每次基本都是全局的青壮年全部出动，场面挺壮观的。

       冬日的清晨，太阳公公还在睡着懒觉。满天的星斗不停地眨着眼睛，我们已经坐在拖拉机上出发了。怒嚎的西北风劲吹着，发出凄厉的声音，拖拉机突突的响声被压制得没了脾气。我们躺在松软的渔网上，甚为惬意。今天，要去的是西佈敦花泡子，离镇里二十多公里，据估计今天应该是要捞个大红网。这个泡子从撒下鱼苗，已经七年没有捕捞了，估计一条鱼应该有二十多斤了吧。

      拖拉机一直驶进泡子中央，不用担心压塌冰掉下去，这里的冰层足足有一米五厚。下网的冰眼儿前几天已经陆续打好，今天，就是捅开冰眼儿直接下网。说着容易干起来难呀，冰眼虽然已经打好，但一夜的时间又冻上挺后厚，还需要用冰镩再打开，这不是几个冰眼儿，而是连串近百个。（现在都是用的电动潜水船下网装置，在冰面上遥控操作，潜水船在冰下拉着鱼纲绳下网，打几个冰眼就可以了。）

      冬网捕鱼是一项复杂的工作，从夏天就要开始做筹备，首先要清塘，鱼塘里有乱石，树枝杂草等有可能挂网的障碍物都必须清除，哪里水深是冬季鱼群聚集处，哪里水浅冰冻到底，哪里下网，哪里收网，都要心中有数有规划。

     冬网捕鱼的流程是这样的，入网口是一个长圆形的冰洞，穿网冰洞沿两翼左右依次排开，成包围状向出网口延伸。两根六米长的穿杆分左右先入水到冰下，由拨杆调整方位，向下一个冰洞进发。穿杆就好像是一根特大号针，穿着一根细缆绳，细缆绳连接着粗缆绳，粗缆绳和网纲绳系在一起。拨杆拨动着穿杆一个冰洞，一个冰洞的缓缓推进，网一边推进，一边现场缝连。浮标贴在冰层下，网铰子贴在鱼塘底，带着缆绳和渔网一点、一点地形成包围圈，直到出网口两边合拢。挂在拖拉机上，慢慢往上拉。

      收网了，人们都聚集在出网口。看着渔网一寸、一寸地往上走，越拉拖拉机的负荷越重，突、突、突地冒着黑烟。渐渐有鱼出来了，大家兴奋得跳跃起来。村里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看着一个个贪婪的眼神，不禁让我们产生警觉。赶紧找村里的嘎查达（村长）商量，管好你们村里的人，不要哄抢。抢两条鱼是小事，不注意掉进冰洞就可能出人命。为了防治意外发生，村里的干部和我们局里的人围在出鱼口周围，不让别人靠近。

      鱼出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大。都是三十多斤的大花鲢鱼，足足有一米多长，只见鱼出水后，霹雳吧啦地蹦，零下三十多度的寒冷，你数一，二，三。那鱼就再也蹦不动了，怎么回事？冻挺了。鱼越出越多，用网抄子已经忙不过来了，众人跑上来帮忙，，捡起大鱼往鱼堆上扔，脚上的鞋都泡在冰水里，身上的棉衣也湿透，又冻成冰盔甲，脑袋上却腾腾地冒着热气。就在大家忙碌之时，乘人们不备，几个村民抱起鱼来就往村里跑，连喊带叫也没有拦住。一看有人得逞，那些村民一拥而上，抱起来鱼就四处奔逃。告诉我们乡镇企业局的人不要管了，有损失都由村里负责，与我们的分成没有关系。那嘎查达急得直蹦高，叫会计赶紧记一下，谁家抢鱼了。让一个骑马来的年轻人去公社派出所报案，让警察来查。听说警察来，很多人害怕了，又蔫蔫地把鱼送了回来。嘎查达对剩下没参加抢鱼的村民用蒙语讲：“这些鱼就是要分给各家过年吃的，现在，谁抢了要追回来。而且，过年不分鱼给他们家。”

      渔网全部拉上来了，捡出的鱼在冰面上堆成一座小山。过秤统计这一网打上三万多斤鱼，都是三十多斤的大花鲢，光鱼头就有六、七斤。我们赶紧把我们应得的分成一万多斤，装上拖拉机拉回局里，让食堂炖上两条，晚上回去喝酒。我们开始收拾好渔网，纲绳，冰镩和其他渔具。等着拖拉机返回二趟，装车回去。

      尽管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衣服已经冻成冰甲，脚上的鞋结上一层冰壳，里里外外真是透心凉。坐在冻得当当的渔网上，一个个乐得和不上嘴。一网打上三万多斤鱼，绝对是大丰收的红网。想起来，身上既不感觉累，也不感觉冷，连一天没吃饭都感觉不出饿了，颠簸的拖拉机怎么这样平稳了。哈哈哈！可能是乐懵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拖拉机一进院，味觉神经已经捕捉到炖鱼的香味，馋虫已在肚中蠢蠢欲动，瞬时间，累呀！冷呀！饿呀的感觉不在安定，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大家跳下拖拉机，车也不卸了，直接奔食堂。打上一盆热水，轮流洗上两把脸，到桌前，先倒上两盅酒干了，舀上半碗鱼汤进肚。这就叫先打打底，热热身。一股暖流从丹田缓缓升起，温暖迅速驱赶着身躯的疲惫与僵冷。

      那时候，打冬网捕鱼不管多辛苦，也没有什么奖励，仅是一顿酒饭而已。两盅酒落肚，已经缓过劲儿来，这才正式落座吃饭。尽管未洗净的花花脸上，还有着疲惫的残余，但每个人都洋溢着从里到外的真诚笑容。一杯杯酒喝下肚，甭用担心醉，哪个人都是半斤起步，大块的鱼肉在嘴里嚼巴嚼巴就吞下去了，甭用担心刺扎着，这鱼最细的刺儿也有小拇指粗。一次次地举杯欢庆这共同辛劳的丰收。

       第二天，全局人员一人发了一条鱼过春节。三十多斤的鱼，装在麻袋里，还要露出少半截，赶上杀个小肥猪了。

       回到北京已经三十多年了，每到冬天最寒冷的时候，都要想起这段往事。此情此景不会再有了，它只存在于美好的记忆中。那鲜美的鱼味也不会再有口福了，这种野生鱼的价格涨了差不多近百倍。有时候，在北京饭店里点盘鱼头泡饼，那鱼头就是花鲢鱼，有人说真香，那是他没有吃过我们泡子里打上鱼的感慨。不多说了，怕勾出你们的馋虫，我没有地方给你们打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