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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四、初识邱达

作者: 大川小溪 点击:559 发表:2022-12-08 10:25:15 闪星: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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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山书院算是滨口市最早的高等学府。始建于明代,清道光二十年重修。坐北朝南,五个院套。前殿面阔四间,进深两间。历传最早为辽东一总兵府。院内古木蔽天,深荫匝地,四下历代石碑林立,前院正中一池清冽的小潭中,无数锦鳞悠然缓缓游动。据说当年曹雪芹、王尔烈、纳兰性德等大儒都在此就读、讲学过。颇是个发思古幽情、拓展学业之好去处。

魏子明、季思怡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地驱赶到,进到右侧一大偏房时,只见里面坐着百八十个听课的,青年文学爱好者怀着各自不同的作家梦,静静听着。邱达老师的课已讲了好长一段时辰。魏子明蓦地认出正在喋喋不休讲课的那位邱达,正是那次落魄不羁在自己就着豆腐小葱喝酒的‘孔乙己’先生。只见手势有力的邱达老师略有些佝偻着背正侃侃而谈。下午的斜阳透过明代风格的“寿”字型窗棂,淡淡地照亮他宽宽的前额,长发披拂及肩,一身淡灰色西服,红色领带。嗓音十分柔和:“——好吧,再次谢谢你们这些莘莘学子们,在文学艺术备受冷落,社会全民齐心奔钱的当下,顶着非典型性脑炎的余威;当然,还有几位女生,是顶着几个月前香港明星偶像张国荣跳楼的余哀,——别笑,我来时在门外听见有几人唱张国荣的《当爱已成往事》了。别笑!总之,在这与文学形同陌路的世界,来此还算能使人发思古之幽情,启心灵之诗意,消绝了外界之喧嚣的小小立山书院,听我这位已近知天命之年、勉强算得上是老年妇女偶像的人,絮絮叨叨地白话了一个多点儿,真可谓难为了诸位啦。”他双手抱拳朝台下拱了拱。邱达瞥了一眼右手腕上的表,款款一笑:“为了感谢大家的盛情,回去别贬损邱达,我再卖把老力气,加讲一段《文学人物命运的悲剧意识》。”座中一阵掌声,有几位女生“嘻嘻”乐开了。雅致的书房中,阳光里,袅袅升起片片热气似的尘埃。邱达身前的书桌上并没有讲稿。他朝后掠掠长发,努了会儿线条分明的嘴唇:“从古至今,无论如何显赫一时的人物,伟人也好,都不会万岁,都面临死亡。这本身决定了人生就是一个悲剧。春秋战国时,老子在《道德经》上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细读一部人类发展史。从猿到人,天灾人祸频频。”邱达数开指头,“地震、火山、洪水;社会动乱、朝代更迭、战争无穷;政治运动不断;生、老、病、死不止;生存竞争不绝,上司的刁难压制、同事之间的相争、相煎;求职的苦恼、事业的艰辛;杀父弑子、兄弟反目、亲情背离、爱情弃叛……种种种种。有关方面统计去年我国车祸死亡人数达二十万、自杀者近二十余万。这是何等的惨烈、何等的苦难!

更不要提旧的、强硬的、历史约定俗成的、你时刻想摆脱而又摆脱不了的制度、规矩、封建意识、道德的囹圄。你欲哭无泪——”他拍了下桌面:“连‘四人帮’中奸诈而又聪慧的笔杆子姚文元先生,都参透了个中三味。他说:‘人的条件是有限的,人的欲望是无限的,怎样在有限中求得无限,这是做人的艺术’。这是一句何等奸猾而又狡诈,然而却不失率真的大实话!”听客席中的魏子明、季思怡被他的话抓住了心,不约而同坐直了脊背,竖起了耳朵。觉得邱达老师讲得挺新鲜、深奥、挺有意思。“然而,且慢!”邱达悠悠呷了口讲桌上紫色瓷杯里的水,又说道,“尊敬的姚老先生其实和你、我并无不同,一般无二。我们灵魂深处理智与欲望、意识与潜意识、循规蹈矩与离经叛道无时无刻不在搏斗。在对这个光怪陆离、可亲又可恨的大千世界讨好、退让、纠结、愤懑、斥骂;同时又和自己心中的企望、自卑、惶惑、奋进、肉欲、贪欲、嫉妒、恐惧、不时在撕打。你时常南辕北辙,摸不清自己是谁,自己和自己打架,而又乐此不疲。于是用酒精、大麻、性、宗教来麻痹自己。你想挣扎,挣扎出这人生的苦海,但你注定逃脱不了,你一直很惶惑,而没有谁人理解,你会深深觉得,这个世界你是最孤独的。这一切的一切就是人类的劫数,它是在所难逃的悲剧。

这就是潜意识的表现。弗洛伊德说,这潜意识主要缘于人的性欲。他的弟子则说,这主要是因为人与生俱来的自卑感。”讲堂上静默一片。魏子明猜测大多学生如坠五里云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苏格拉底说‘未经审视的生命不值得活。’”邱达右手食指朝天指着,定定的,“文学就是审视生命!就是解剖人生、诠释人生!”他又下意识地朝后掠了掠长发,仿佛在梳理思路。停了片刻:“既然如此,那么什么是文学的真谛?有人说,爱情与死亡是永恒的主题,这也不失为一种说法。但死亡恰恰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的悲剧;而真爱——而不是风花雪月、虚情假意的玩弄——恰恰是伴随着忐忑不安的憧憬、要死要活的纠结、痛不欲生的离弃、像雾像雨又像风的惆怅、大梦初醒般的哑然失笑——这都在证明人类的悲剧命运。而文学就是怀有揭示文学人物悲剧命运的使命——这就是文学的悲剧意识。”邱达眯着细长的眼睛莞尔一笑,露出一排细小洁净的牙齿:“诸君如若置疑,请邱达试举几例大家耳熟能详的世界公认或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名著——古希腊、罗马千古流传的悲剧《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俄狄浦斯王》;英国戏剧家莎士比亚的《李尔王》《哈姆雷特》《罗密欧与朱丽叶》;德国文学家哥德的《浮士德》;俄国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屠格涅夫的《贵族之家》;美国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以及《牛虻》《生命不能承受之轻》《老人与海》《百年孤独》《铁皮鼓》……

“好啦好啦,就此打住,免得有人说我在此卖弄自己,好像王婆卖瓜似的,逮着个机会就不撒手啦!”邱达笑着摆了摆手。“邱达老师,你讲这些都是外国的。”后排座,不知谁,有个女声在发问,“咱们中国的呢?”“中国的?中国文学的悲剧意识差一点,但也占主流。《孔雀东南飞》《梁山伯与祝英台》、杜甫的‘三吏三别’……就以大家熟知的《水浒》,梁山众兄弟死的死,走的走,一散了之;《红楼梦》‘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如今葬花人笑痴,它年葬奴知是谁?’《三国演义》‘……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三家都白忙活了,都归了晋。”魏子明从心底佩服邱达老师的风度翩翩、知识渊博、口若悬河,但始终有些疑惑,觉得邱达老师讲的有点绝对化,人生也有欢乐,柔情,喜悦。有亲情,友情,爱情的滋润;有对正义事业的追求和成功的快慰。尤其看到季思怡自入场以来一言不发,嘴角含笑目不转睛地盯着邱达,不由心中微微泛起一股酸意。“好了,好了。”邱达右手向旁一推,仿佛将一堆乱芝麻旧线头全推开,“讲了这么些悲悲切切凄凄惨惨戚戚的乱事……”他两手支撑着桌角站起身来,眼睛睁大了,目光炯炯地来回扫视着会场——“诸位同学,最后,我讲些尤为重要的话。以上我讲的那些,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悲剧意识。我所尊崇的美学家朱光潜先生说,‘对悲剧来说,紧要的不仅仅是巨大的痛苦,人生还有向往、期冀和未来,这才是人活下去的原因。而且,对待痛苦的方式,没有对苦难的反抗,也就没有悲剧,引起读者快感,欣赏的是反抗。’也就是说,苦难落在一个无能之辈头上,逆来顺受地委屈于苦难之下,那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悲剧。只有表现出坚韧毅力和承受苦难勇气,那才是文学作品中的悲剧意识。可惜文学艺术家们都懂得太多,自杀的也太多了……海明威、川端康成……举不胜举。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下课!”邱达很认真地对学生们深深鞠了一躬,抬起头来,微然一笑,只是笑得有些惨淡,眼角还似乎闪着湿湿的东西。跟着络绎不绝、嘁嘁喳喳私语着同学们朝课堂外走着,魏子明抬头与季思怡要说什么,嗫嗫嚅嚅却没吭出声,他心下一阵懊悔:为什么没带个录音机来,将邱达老师的讲课内容,特别是他最后那段话录下来,回去仔细琢磨、领悟一下?他心中腾起一个念头,有机会好好结识一下邱达,拜他为师,那将或使自己的文学创作受益匪浅…… 

学子们谈笑风生地陆陆续续走到立山书院宽敞古雅的院中。

“喂,前面那位高雅的女士!喂……”

魏子明、季思怡正朝大门走着,忽听后面有人焦急地连连呼唤。

“喂,那位女士,请留步!”

后面一位俏肩、中等个儿、淡眉大眼四方脸的先生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他瘪胸急剧地在黑西服里一上一下煽呼着,有些肥厚的大嘴唇嚅动着,咽口唾沫,彬彬有礼地问季思怡:“冒昧地问一下,您可是电视台《寻亲》节目的主持人季思怡小姐?”  

“是啊?”季思怡并不认识此人,纳闷地随口一应。不过从主持儿童节目以后,常有些素不相识的人打探、询问她。她已习以为常了。

“嗳呀!果然是您!季思怡主持人,我有眼识得金镶玉。”那人说得左嘴角沁出一块白沫,两只大眼急急瞪着,“您那节目是幽默、诙谐且又雅致,真是句句莲花,满堂喝彩。特别是对当今小皇帝们,极有教育意义,解决了当前家长们面临的怎样教育下一代的大问题!连我这成年人,都极有兴致地时常观赏!”

“你也常看?”季思怡将信将疑地蹙着细细的眉尖儿,“请问,你贵姓?”

那人一鞠躬,愈发有礼地将右手压在腰间,自以为高雅、风趣地:“不敢言贵。敝姓衣,衣鸿飞是也。我的创作以诗歌为主。”

他仰天长叹一声,自诩为一代名士的样子望着长空,“我当年也出过诗集,颇有些诗轰动过文学界,受过当时最高领导的赏识褒奖。好啰,不提当年勇啦,江山代有才人出嘛。”

“你这么高才博学,也来参加这文学青年初级班的讲作?”魏子明的口气不无揶揄。连自己也弄不明白,刚一结识,他怎么就对衣鸿飞这家伙有点反感,也许嫌他太自吹自擂,也许怪他拼命向季思怡大献殷勤,也许只是因为他忽视了自己,连个招呼都没有,而产生的自卑感……

“为什么来参加学习班?”衣鸿飞丝毫没有觉察到魏子明受到冷落的情绪,大着口气,不屑地撇撇嘴,朝后扬扬下巴,“邱达那家伙,亲自打电话,请我赏个脸,光临立山书院的。”

“你早就认识邱达老师?”魏子明忽发奇想,觉得如果能通过眼前这自命不凡的家伙,结识一下邱达老师倒也不错。

“认识?岂止是认识,他八辈祖宗都和我家有缘。发小,从光屁股起,就在一个巷子里踢球长大的!”

“唉呀,那就好。”魏子明一时口拙,嗫嗫嚅嚅地,“……我和思怡今晚……请请邱达老师……行不行……”

说完,魏子明登时后悔起来。人家如借口不去,岂不伤了自尊?近几年来,因事业不遂,创作无望,他常陷入无名的自卑。他有些忐忑。

“吃饭?那算什么鸟问题?我这老兄平生没别的爱好,就好喝两盅。我去告诉他。”说罢,衣鸿飞四蹄生风地朝正和书院领导寒喧的邱达老师奔去。

魏子明、季思怡二人等着。只见课厅门口七、八个人吵吵嚷嚷,拉拉扯扯,似乎不放邱达走的样子。

须臾,那些书院领导放了手。邱达拱手作别后,朝大门走来。

魏子明走到季思怡前面,手伸在背后:“思怡,借我一千块钱。”

“还是我请吧。”季思怡在背兜里翻着。

“那……我多没面子。”

“好吧。唉……你如今落魄成这等模样。”

季思怡将一摞钱,放在魏子明背后摊开的右手中。魏子明忙将钱塞进裤兜儿里。

邱达与衣鸿飞说说笑笑走了过来。

魏子明忙迎上去:“邱达老师,请您赏光,学生我……”

“拉倒,拉倒,什么‘学生’,‘老师’的,别乱客套。我是烦他们书院领导借我来,找个由头自己大鱼大肉海参鲍鱼可劲儿造。这场面我见多啦。我不伺候他们。”

衣鸿飞自来熟地开始了介绍:“邱达,这位是电视台大名鼎鼎的主持人季女士,季思怡。”又转身指着魏子明,“这位是……?”

魏子明忙上前握住邱达的手,“我姓魏,叫魏子明。”

“幸会,幸会。都是少年才俊嘛。”邱达客气地点点头。

“谢谢老师,给我面子……我们……”魏子明受宠若惊得不知所云。

“又来了是不是!我从来是不拘小节、大大咧咧的一个俗人。找个小店,随便点家常菜,有酒就行。”

“那可不成。”魏子明急急地,“咱上欣悦大酒店去……”口边讲着心边想着,不知思怡给自己的钱够不够,不够到时候让朋友送点儿来?

“不去!”邱达老师摆摆手,很干脆地,“那不是咱工薪阶层去的地方。我告诉你找个小店就成。我不是‘老三样’,要不我就不去啦。”

“老三样?”魏子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老三样,”衣鸿飞站在一旁半天没吱声,一副瞧他不上的样子,舔了舔厚嘴唇上的白唾沫痕迹,鄙夷地一笑,“老三样是咱邱达老兄历年来,专用御膳贡品,炒花生米、小葱拌豆腐、辣椒土豆丝是也。”

魏子明怔住了,嚅动着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邱达却不顾别人心情,抬头,仿佛蓦地刚发现一旁站着的季思怡,向后掠掠长发,朗声笑道:“原来还有位美女!”

他故作观赏状,上下打量一下季思怡:“惊若天人,翩若惊鸿!这酒得喝!哈哈。”

这惹得季思怡双颊飞红,不知笑还是不笑,尴尬地站在那儿,搓着鞋底。

魏子明却明白邱达故作惊诧,只是为打破刚才的尴尬气氛。他邱达老师善解人意。

“这酒得喝,但喝之前诸位陪我去南边不远的双州区辽代古塔,一览胜境可好?”说罢一人先走出立山书院轩昂气派的大门,众人随后挤上了季思怡的大众轿车。

邱达指引着车沿着古朴的石砌小巷向南走了千八百米,又向西一拐,便到了这座新近修复雄奇庄严的古塔之下。这塔为辽代八角十三层密檐式塔。凄迷的夕阳残剩的余辉还映照着古塔的顶刹,似乎依旧述说着什么千年亘古的秘密。

四人绕塔低徊,都为这雄浑、恢宏的景象而谓叹。

魏子明发现邱达深邃细长微眯着的眸子中,幽幽闪着一丝忧郁的光芒。他在忧思什么?他又回想了些什么?

许久,邱达凝视着夕阳残照的塔顶,嘴唇紧闭片刻:“……当年我跟女儿曾来过这儿……那时这塔还未修复,风雨千年风化破损,只剩个残旧的塔心。然而更给人古朴沧桑之感。塔犹如此,人何以堪的情愫会油然而生。而今风景如旧,人事已非,走吧!”

四人驱车寻觅着酒店。走过几个富丽堂皇,霓虹灯炫目的大酒店,邱达都连连摇头:“免了,免了。前面看看。”

直到走到一个新建的铁皮外墙,外挂一匾如小学生写的歪歪斜斜的“宏大OK拉面馆”前,邱达眼睛一亮:“兼做各种家常菜。就这儿啦!下车!”便打开车门,率先欢快地蹦了下去,像只兔子钻进店门里。

“就这儿?”季思怡满心不乐意地,蹙起眉头。

“你去叫邱老师,咱换个地方吧。”魏子明对衣鸿飞讲。

“没法子。哪回跟他出来就这样。他不愿你们多花钱。”衣鸿飞耸耸肩,咧开厚嘴唇一笑,“小季,来,我扶你下来。”

魏子明觉得十分无奈。早知这样,还不如请邱老师到自己那行将倒闭的饭店将就将就。怎么着说,自己那店冰箱里还剩下些海鲜、牛肉什么的……

小店果然‘宏大OK’。上下两层,各有四张黑乎乎腻歪歪的桌子。

大家择定二楼靠窗一张稍显亮堂的桌子坐下。除了他们,一位顾客也没有。

邱达有些自鸣得意的夸张道:“看,整个一个大包间都属于咱们,还不收包间费。”他朝后捋捋长发,“真奢侈哇!”

这弄得季思怡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情不由衷地哼叽了两下。

就这饭店,魏子明很替兜里借季思怡那一千元委屈,本来自己兜里钱也够啦。他拿起菜谱,巡视了一下众人,交到邱达面前:“老师赏光,请点菜吧!”

“我来。”邱达当仁不让的样子接过菜谱,“首先,小葱拌豆腐,炒花生米,辣椒炝土豆丝儿,各来一盘。‘老三篇’,这是我十几年来规矩,神圣不可侵犯。”

衣鸿飞在旁耸耸肩讪笑道:“大款请他写报告文学,到香格里拉大酒店,他也是先点这‘老三篇’。”

 

“怎么,不服?这菜经济实惠,又省钱,而且低脂肪、低胆固醇,纯绿色食品。”邱达很为自己的“杰作”沾沾自喜,两手一摊,“上星期,在香格里拉,那个老板点那些鲍鱼、龙虾,我动一筷子没?最后为赏他个面子,我才吃了几条基围虾。满桌珍馐佳肴,你衣鸿飞像《红楼梦》里刘姥姥似的,吃个老母猪不抬头,几乎都给收拾了。结果报告文学还得我写。”

“行行,你才高八斗,凡人不睬不不行吗?”当着季思怡的面,衣鸿飞有些面子挂不住似的。

邱达似乎想缓和一下气氛,拍了一下衣鸿飞铮亮的、抹着发胶的脑袋:“要说才高八斗还是你衣某人,你才十七岁就写下那本名震全国的诗集,连文化部革命委员会、诰亮……还有那谁?……就演《红色娘子军》洪常青的那位,叫……”

“刘庆棠!”衣鸿飞将被邱达弄散了的头型抹了抹,郑重地提醒他。

“对,对,就那小子!据传江青都称赞有加,拍着大腿叫好。我还记得那两句,‘领袖巨手雄展,万里山河红遍’,真真磅礴大气呀,少年才俊啊!”

说罢,邱达挥手‘雄展’了一下。

魏子明听着,看着,真不知邱达是在夸赞衣鸿飞还是在揶揄他。

衣鸿飞浑然不知,抿着厚嘴唇,一本正经地庄严地瞟着季思怡,仿佛在说,你这才了解我当年是何等辉煌吧!

魏子明觉得邱达似乎是说够了,或许是想尽快饮酒,只见他倏地拿起菜谱,瞄了瞄,扭头对着柜台的女服务员,“好吧,为让衣老师尽兴,再上个杂拌鱼……一个辣炒蚬子,齐啦!”

魏子明知道兜里借思怡的钱恐怕是用不上了,忙插嘴:“你看、你看。邱达老师,我头一次请你,你就点这……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齐啦,齐啦,听我的。”邱达摆摆手,又朝着服务员,“二锅头有吧,那十元一瓶的?”

服务员点点头回道:“有。”

“得!一瓶二锅头,再要四瓶当地产的滨口啤酒。”

季思怡也有些为难,嗫嗫嚅嚅地说:“老师,子明头回与您见面请客,就这点意思,您还不让他这个学生尽心吗?……他兜里有钱……他……”

邱达一拍桌子,本来细长的眼睛睁圆了,“我说齐啦,就齐啦,否则,咱们再不见面了!”

魏子明和季思怡只好叹口气,住了嘴。

衣鸿飞苦笑道:“你们听他的吧,这事又不是一次两次啦。”

因无其他顾客,这酒菜片刻上齐。

魏子明打开酒瓶盖儿,说:“邱达老师,今儿听了你的课,如醍醐灌顶,受益匪浅,我先敬您一杯。”

邱达捂上酒杯,向旁一指:“且慢,女士优先。”

季思怡将酒杯端起躲到身后,推脱道:“别,我晚十点还要去台里做节目,酒后上台,领导不让。我以茶代酒。”说着给自己倒了杯水。

邱达将那三两的杯子在桌上一扽:“那,三生有幸,我只好替你醍醐灌顶了。满上!”

衣鸿飞只让倒了一两,便推开酒瓶,说:“我这还是替思怡喝的呢,我高血脂,医生说禁酒。”说着又朝着季思怡咧着厚嘴唇一笑。

魏子明无奈,只好后给自己倒了二两许。举起,刚要斟酌两句客气的祝酒词……

对面的邱达先举起杯,当仁不让地环视了众人一圈,说声:“先干为敬,我敬各位了!”一仰头,“吱溜、吱溜……”一杯酒“吱溜”了个底朝天。

季思怡瞧着,嘴半天没合上。衣鸿飞见怪不怪地样子,朝她撇了撇厚嘴唇。

魏子明怔住了,他何曾见过这等饮酒法儿。也忙不迭将杯中酒饮了一半儿,顿觉食道、胃中一股灼热、辣痛……。别看自己是开酒馆的,自己始终练不好这码事儿。

邱达自顾自给自己斟满了又一杯,边倒边说:“敢明儿我有钱了,打着的士……不对,打着飞机,请各位上巴黎喝马提尼,请各位上莫斯科喝伏特加……”

衣鸿飞插了一句:“上帝保佑,你可别有钱……”

邱达夹了口小葱豆腐斜睨着他,“怎么的?网上不是说,赶明儿我有钱了,上馆子买两碗豆腐脑儿,吃一碗倒一碗;赶明儿我有钱了,买两辆宝马,开一辆拖一辆;赶明儿……”说着将杯中酒又下了一半儿。

大家随他意,哄笑了一阵。

正要唠点别的,只见邱达将瓶中剩下的酒全倒在自己杯中,摇晃着空瓶儿对魏子明说:“子明,这酒可不够了。”

魏子明诚切又担忧地说道:“老师,今天就这些吧?赶明我请您去个好酒店,咱再放开了喝,我陪你。你那身子……”

“这才哪儿到哪儿。”邱达夹了两粒花生米,“这才打了个底儿!”

“那……”魏子明不知该如何应对。

“再来一瓶儿!”邱达扭头朝柜台吆喝。

“好呀。”那女服务员乐不得地又捧来一瓶二锅头,殷勤、主动地打开瓶盖儿。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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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立山书院,听完邱达老师口若悬河的一节课,魏子明就被风度翩翩、知识渊博的邱达老师所折服,有意拜师,将来在自己的文学创作中肯定会受益匪浅……小饭店的两人推杯换盏能否进一步深交?期待下文。编辑: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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