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   

　　一片火海。

　　轰隆隆，咔咔咔，风助火势，火借风威，肆无忌惮。

　　烈火砥舔着“濮阳居”门头上的匾额。

　　刀光剑影，喊杀阵阵，盗匪四面袭来。

　　一个中年汉子纵身一跃，摘下欲坠的“濮阳居”匾额，连同一个兰花布包袱，塞给了一个穿着短打的后生。后生接过中年汉子递给的东西，跃上马背疾弛而奔。

　　喊声逼近，中年汉子抽身不及，被乱刀砍死。

　　疾速的马蹄声。盗匪闻马蹄声遂循声追去，一骑从火海中冲出，后生驰马飞奔镇外。盗匪紧追不舍。

　　一盗匪手起弹飞，后生落马。马发出撕心裂肺的嘶鸣。后生奄奄一息，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打了个呼哨。那马似乎略一迟疑，长嘶，奋蹄，继续扬蹄疾奔。

　　后生口吐鲜血。

　　两盗匪追至落马的后生身旁，声色俱厉，喊道，秘方？！

　　遂搜身，一无所获。

　　盗匪心有不甘地望着那匹逃走的烈马。

　　拂晓。

　　这匹训练有素的烈马进入一山凹口，向四周作巡视状，确认无虞。突然拐进一个十分隐蔽的凹内，在一户院落前停下。左顾右盼后，用头撞击木门。

　　门开了，走出来年轻的濮阳夫人。濮阳夫人身怀有孕，她的身后跟着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大男孩叫濮阳健（乳名大健），年18岁，小男孩叫濮阳康（乳名小康），年15岁。兄弟俩一高一矮，高的是弟弟，矮的却是哥哥。濮阳夫人见到这匹马，顿时有些惊慌，她迅速将马牵进后院。两个男孩紧随不舍。濮阳夫人从马鞍中找出兰花土布包袱和“濮阳居”匾额，顿时两眼一黑，昏晕过去。

　　两男孩扑上去将妈妈搂抱起来，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妈。

　　身披重孝的濮阳夫人将亡夫（濮阳龙山）的灵牌摆上牌位，焚烧纸钱，然后领着两个男孩，跪在了牌位前。

　　濮阳夫人泣言，列祖列宗，龙山是濮阳家族“肤泰灵”秘方第八代传人，龙山走了，孩子还小，我还怀着濮阳家的第三个孩子，我这个弱女子能不能有本事把秘方传承下去，还望列祖列宗多多保佑。

　　濮阳健濮阳康一左一右搂着妈妈，轻轻地哭唤着妈妈。

　　濮阳夫人哭道，龙山，你要保佑孩子，咱濮阳家秘方传承靠孩子呀！呜……

　　是夜，濮阳夫人将濮阳健濮阳康召到跟前，她将那块蓝花土布包打开，那本濮阳家祖传的“肤泰灵”秘方手抄本展示在小兄弟俩面前。濮阳健伸手就要去拿，被濮阳夫人拦住。濮阳康怔怔地望着妈妈，一言不吭。

　　濮阳夫人说，孩子们，这是咱濮阳家的宝贝，可不能丢失了，掉了脑袋，丢了性命，也不能丢了咱祖传秘方，你们听清楚了吗？

　　濮阳健、濮阳康直点头。

　　濮阳夫人说，将来，大健作为第一传承人，如果大健没这个能耐，那就是小康来继承，若是小康也没有能耐，那就……濮阳夫人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良久才说，那就走着瞧吧……

　　濮阳健一把抓住妈妈的左手，说妈，大健一定有能耐的，一定！

　　濮阳康抓着妈妈的右手，轻轻言道，妈，我也……一定。

　　濮阳夫人微微地点着头。

　　敲门声，愈敲愈烈。濮阳夫人和两个儿子一愣。接着就听见喊，开门开门！开门！濮阳家的！

　　濮阳夫人迅速将“肤泰灵”秘方抄本包好，立马塞进夹墙里去了。

　　大门被踹开了，保长领着几个国民党兵闯了进来。

　　濮阳建和濮阳康护卫者濮阳夫人，一同走出房间，走到堂屋。

　　保长一指濮阳健，说，就他！

　　两个国民党兵推开濮阳夫人，一根绳子套上了濮阳健的头，拉了就走。

　　濮阳夫人拦在了大门口，说，保长，你们这是干什么？

　　保长拱拱手说，干什么？你家两儿子，摊一个丁，恭喜你濮阳家了。

　　濮阳夫人这才惊慌失措起来，她说我丈夫没了，我们家就指望大儿子生活呀， 

　　保长一翻脸说，你生活个屁，没有队伍，你还生活……嗯？带走！

　　濮阳健就这么被带走了。

　　濮阳夫人撕心裂肺地跟在后面喊着，大健！我的大健啊……

　　村头的一个山凹里，三面都是山，一面拉着铁栅栏，一堵矮土墙上用白石灰写着 “集训营”三个字。

　　在两山夹一凹的一块不足两亩的平地上，拉来的壮丁都排成方块，在“一二一”的口令声中，走着步伐。挨着铁栅栏，一字儿站立着十几个端着冲锋枪的士兵，不远处的高坡上，架着两挺机枪。

　　国军士兵和壮丁由村里派饭，濮阳康夹在送饭的队伍里来到濮阳健身边。

　　保长屁颠屁颠地跑动着，他喊着老总们，开饭了开饭了。

　　哨子响了，当兵的在当官的指挥下，都集中到一边吃饭了。壮丁们在武装押解下，排着队到山崖下的一棵大榕树下领窝头。

　　濮阳康出现在濮阳健面前，把濮阳健吓了一跳，张口结舌起来。濮阳康靠近濮阳健，故意给濮阳健递上一个窝头，悄声说，哥，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妈哭了一宿，妈指望你——传承秘方！

　　濮阳健将窝头抵在嘴上假装吃着，悄声说，你叫我……咋办？

　　濮阳康指指不远处的一棵古老的大榕树，说，逃走！你爬上这棵树，上了树，翻过去就是后山。

　　濮阳兄弟俩正商量着，却见一辆敞蓬吉普车开到集训营中间，多个国民党兵从车上推下两个刚刚逃走被抓回来的壮丁。

　　一声哨响，随即，一个军官大喊道，新来的弟兄们，集合——

　　壮丁们停止了吃饭，全体集合。

　　那两个抓回来的壮丁被推倒全体集合的壮丁队伍前面跪着。军官拔出手枪，指着这两个抓回来的壮丁说，大家看清楚了，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放着皇粮不吃，情愿开溜喝他妈西北风。

　　军官手起枪响，两壮丁应声倒地。

　　一阵惊骇掠过每一个壮丁的心头，大家回到吃饭的地方，谁都不想吃了。

　　濮阳康其实不知道害怕，他是心疼妈妈，他一定要把哥哥换回来，自己穿上哥哥的军装顶个数，即便被发现，只要哥哥逃离了，自己遭遇什么，他根本没有多想。当濮阳健回到吃饭的地方时，濮阳康再次趁着机会要跟濮阳健换衣裳。

　　濮阳健吓得不得了，直哆嗦，手抖得连窝头都滚落了。

　　濮阳康催促说，快脱下军装，你傻呀哥？。

　　濮阳康借着那棵几人抱不过来的大榕树，拽着濮阳健蹲下，抬手就去解濮阳健的军装扣子，很快，黄军褂就被扒下了，他很快就穿上。就在准备脱裤子时，被那个刚刚枪毙过壮丁的军官发现了。

　　军官走过来，叱问，你们怎么回事？想他妈狸猫换太子？唱的哪一曲？

　　濮阳健赶紧将濮阳康穿的黄军衣扒下穿上，并给军官敬礼说，报告，他……他说他想试试，他——不够当兵年龄。

　　军官一个手势，两个国民党兵就冲上来，将濮阳康拖走，绑在了一课小树上。军官一边解皮带一边问濮阳健，他是什么人？

　　我弟……濮阳健战战兢兢地回说。

　　多大岁数？那军官问。

　　还没等濮阳健回答，濮阳康就大声地回，并且多说了一岁，说，我16……长官，我家离不开我哥，我想换他。濮阳康毕竟是个稚嫩的孩子，他不知会发生什么，又怕因年龄小换不成，便有意将自己的年龄往大里说。 

　　16？军官显然有疑问。

　　濮阳健跪下了，说长官，你饶了他吧，他还是个孩子，他才14……

　　怕濮阳康发生意外，濮阳健有意把弟弟的年龄往小里说。

　　军官突然扬起皮带，猛抽濮阳康一皮带，说，行，那就饶他两下。

　　军官抽打着濮阳康，一连抽打了14下。

　　全体壮丁震惊。

　　在抽打的过程中，濮阳健一声声地求饶，长官，您饶了他吧。

　　全体壮丁一声声饮泣。

　　濮阳康挨了14皮带，吭都没吭一声，血印红了小褂。

　　军官打累了，抽根烟，打了个手势，让卫兵把濮阳康放了。

　　被释放的濮阳康看了眼哥哥，转身就走。

　　军官吼一声，慢！就这么走了？连“谢谢”都不会？嗯？

　　濮阳康怒目以对。

　　军官甩掉香烟，直视着正前方那座光秃秃的小石岭，说小子，看清楚了前面那座小石岭，我命令你在——他看了眼手表——在10分钟内翻过去。翻过去了，你就可以在那边寻找15岁，翻不过去，那里就是你14岁的落脚地。

　　军官做了一个手势，五名卫兵一字排开，五支冲锋枪平对着对面的小石岭。

　　军官将濮阳康推到一排冲锋枪前，看着手表喊，开始！

　　濮阳康站在原地动都没动。

　　一部分壮丁着急起来，齐声喊道，孩子，快跑！

　　另一部分壮丁集体求饶，长官，饶了他吧！

　　濮阳健喊着，小康，小康，快，妈妈在家等你！

　　此刻，濮阳夫人挺着个大肚子，踉踉跄跄来到壮丁训练营，她一看此情况，惊吓不已，声嘶力竭弟喊道，小康——

　　濮阳康看到栅栏外的妈妈，心里一阵疼，他不忍母亲在这里看到他死去，一股热血往上涌，他想到，哥哥被抓走了，他若不回到妈妈身边，妈妈怎么办？他忽然撤开双脚，朝前面的小石岭冲去。

　　濮阳康的身影越来越小，就在他翻越小石岭最高点的时候，一排冲锋枪子弹打在了小石岭上，激起一片尘土和硝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