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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怀内疚感的杨莉赶忙第一时间去给孙子交了三万块钱的医院押金。她恳求大夫，不要顾虑什么金钱，花多少钱都可以，请一定要给她的孙子用最好的药。她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救自己的小孙子。大夫自然满口应承，极力安慰她。她才千恩万谢地回到病房。

　　不用说，陈国华又是必须辞职的那一个。她想要多多赚钱，早日实现财务自由的梦想，又得无限期地推后了。小程程的病一查出来就很凶险，他身上的血小板已经低得吓人了。难为这孩子是怎么挺过来的？别人如果是这样的身体状况，恐怕早就爬不起来了。小程程竟然还整天歪歪扭扭地跑，直到实在跑不动为止。

　　程力扬也不能全勤上班了，每一次孩子要做大检查的时候，他都不顾陈国华的阻拦，一定要到医院来守着孩子。他比任何时候都觉得不能耽搁和儿子相处的每一分钟，和儿子在一起的时间对于他们父子来说，都是极其宝贵的。程程的爷爷奶奶都还未到退休年龄，得天天上班，但是，他们责无旁贷地自动担负起了给小孙子交医疗费的责任。只是他们手头上也没什么钱了，给儿子买房子，装修，已经把他们的家底掏干了。能拿得出来的就只有每个月的工资了。很快，从程程住院治疗的第二个月起，他们就拿不出高昂的医疗费了。

　　佳慧听说小程程的病之后，也心疼地哭了好几次。她自己没有一点积蓄，可还是从她妈妈手里拿了一万块钱送给她的洋洋哥哥。程力扬先是坚决不要，架不住佳慧非要给，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但是他说好这是借的，等以后有钱了一定要还。

　　花掉很多钱倒还在其次，小程程遭的罪最让人心疼了。总是没完没了地扎针，抽血检查就不必说了，这个从小最怕打预防针的小家伙，如今竟被磨练得打针时一点反应都没有了，看着针头刺进自己的皮肤里，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即使小家伙不害怕打针了，可做骨穿还是最让人心悸的一关。光听这个名字，就知道那场景有多恐怖了。就连陈国华这么刚强的人，站在手术室外时，都心慌手抖得浑身打颤。性格敏感脆弱的程力扬更是全程只能靠在墙上支撑自己的身体。他在心里想象着儿子的身体正在遭受的巨大痛苦，就难过得心都碎了。他趴在墙上不出声地哭，害怕被别人看出来，他把帽檐压到最低。等到医生通知他们进去抱孩子时，看见儿子那小小的身体趴在手术台上，程力扬的眼泪不可控制地哗哗流淌，连抱起孩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到底还是陈国华更坚强一些，她一路把孩子抱回了病房。

　　急性髓性白血病，这个从来没听说过的名字就是小程程得的病。据说治愈率连百分之五十都没有。可就算连百分之一都没有，也不能眼看着孩子不管啊。倾囊而出是必须的。钱没有了，还有房子呢。程力扬和陈国华的新房第一个拿出来挂牌出售了。怕人家说闲话，只说他们夫妻要去外地工作了，这个房子不打算要了，才要卖的。很快有人来联系了，以比自己原来的七十万少了两万的价格卖出去了。

　　搬家那天，陈国华悄悄地哭了，她竟然对这个本来与她无关的别人的房子被卖掉，心疼不已。她一直追求的富足的生活，才过了不过几个月，就又被打回原形了。这实在让她心有不甘，可她又毫无办法去改变什么？程力扬却很坦然。他只想到，这样一来，小程程又有钱治病了，这些钱起码能够支持小程程一两年的治疗费用。和孩子比起来，钱和房子不算什么的。只要孩子有希望活着，让他拿命去换他都乐意。

　　他们新租的房子，是位于老破小的一个小区里最便宜的单间房子，一个月的租金只有三百元，主要是为了放下他们的物品才租房子的。他们夫妻一个在医院里忙，一个在单位里忙。根本没有时间回出租房。

　　为了多挣钱，程力扬不光上班，还在私底下接了不少私活。帮人设计，和给人做家教，不管什么活计，他都有活必接。忙完了手头的活计，他又得去医院，虽然只能隔着玻璃远远地看着儿子，他也要去看看，否则他就不能回家安然入睡。如果不是为了多挣钱，程力扬愿意每分每秒都呆在儿子身边。本来就瘦削的他，这阵子更加瘦成一道闪电了。白净精致的脸上，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肤了，两只漂亮的大眼睛，更显得大了。唉，家有一个病人，是真的能把一个家庭拖垮呀。

　　即使卖了房子，辞了工作，即使把所有的一切都甘心情愿的交出去，也还是没能留住小程程的生命。半年之后的一个凌晨，小程程在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还有佳慧阿姨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永远地闭上了眼睛。程程小小的身体，在妈妈和爸爸及亲人们的怀里来回传递着，谁都舍不得放下他。程力扬更是红着眼珠子把殡仪馆的人给骂跑了。

　　“滚！拿开你们的脏手！不许碰我的孩子！”一个看上去那么文质彬彬的年轻男人，竟然完全不顾形象地对着几个粗壮的男人吼道。他还把殡仪馆人拿来的装裹尸体的衣服给扔了。“我的孩子不要这种破东西。”

　　“真是狗咬吕洞宾了，这人特么是精神病犯了吧。”殡仪馆的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程力扬用一个大包被把儿子全身都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小心翼翼地抱着出了病房。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们都远远地看着，没有人敢上前来阻拦这个伤心欲绝的年轻父亲。对于医院和殡仪馆的丧葬规定，这个年轻人才不要去理睬呢。他只想把儿子抱回家，当然，他已经没有家了，房子都卖了，但还有父母家，再不济也有个出租房。只是出租房的房主应该不会答应，他把一具尸体带回家吧？即使是个小孩子的尸体也不能被允许吧。不过爷爷奶奶是绝对不会反对悲伤过度的父亲的。程力扬一路上都没有撒手，一直抱着儿子。是程爸爸把车开回家的。

　　“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该上什么班，我要时时刻刻都守着你。我的宝贝儿子啊。”程力扬对着包被里露出的儿子的小脸，全身颤动地抽泣着说。小程程就像睡着了一样，煞白的小脸蛋上，浓密的长睫毛和漂亮的五官栩栩如生。那一宿，程力扬抱着儿子在床上足足枯坐了一夜。谁让他放下孩子睡一会儿，他都坚决不肯。就连陈国华说话也不管用了。

　　相比之下，陈国华就正常得多了。儿子生病期间都是她在医院里日夜伺候过来的。她对生病儿子的耐心怕是都快被磨没了。病央央的儿子疼痛起来时，把她折腾得既心疼又心烦，也是有的。不像做爸爸的，几乎每天连一个小时的时间都陪不上儿子，爸爸对儿子的疼爱也许更甚呢。在最初的巨痛悲伤过后，她就能有条不紊地处理各种事情了。接待来访的客人，找医院结算费用，与殡仪馆打交道，都是她的事儿。她的好朋友宋竹韵也来了，宋竹韵对于小程程的离世也伤心欲绝。如果她知道这件事其实也有她好心办坏事的原因的话，她一定会更加后悔吧？这个她亲眼看着出生的小婴儿，竟然是因为住在她提供的甲醛超标的房子里，才导致的白血病的，她知道了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

　　即使是初秋季节，天气已经不那么热了，可尸体不等人啊。给孩子火化下葬怎么也应该是三天之后的事情吧？可不讲道理的程力扬坚决不许别人碰他的儿子。至于把尸体火化，他就更是死活不答应了。“谁敢把我儿子送火葬场去，我就跟他拼命！”他双眼熬得通红，瘦削的脸腮上，满是胡子茬。这个貌似柔弱的小男人，究竟是什么力量让他像是换了一个人呢？

　　“洋洋，这都快十天了，你总不能一直把孩子放在家里吧？”杨莉哭着说。“都说入土为安。咱们应该让小程程安定下来。不能总不让他走。”

　　“是啊，洋洋。宝宝没有了，咱们都心疼。可是总不让他下葬，也不是个事儿。”陈国华也小心翼翼地劝道。

　　“我不能让他被火烧，我的宝宝该多疼啊。我受不了。”程力扬说着话眼泪又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我记得你父母就葬在你们村子的坟地里，咱们把儿子就埋在那里吧。那块地我看了，很清静，地势也不低洼，应该不会被水淹。把孩子埋在那里，还有你父母跟他作伴。你看怎么样？”

　　陈国华一听这话愣住了。她娘家那片坐落在一片树林里的坟地，是个三不管地界。平时连村里的牛和狗都不会去那里，过去村子里人多的时候，都未曾把田埂修到那附近，现在所剩无几的村里人更不会去叨扰那个地方了。虽然那片地不会要一分钱，但也得经过村委会同意才行吧？

　　“咱们买一块墓地不好吗？”陈国华小心地问。

　　“可是买的墓地都得火化后才能葬。我不要我的宝宝被——”程力扬的大眼睛里又被涌上来的泪水盈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