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过了半个多小时，李大娘才扭搭扭搭地把小成成抱回来。等得心焦的陈国华从窗户里看见他们就立刻起身迎到院子里，上前边打招呼，边一脸若无其事地从李大娘手里接过了孩子。陈国华低着头不去看李大娘的表情，也不让李大娘看出自己的满心愤懑来。表面上一切都跟平时一样，可她心里的波澜起伏却已经塞过了滔天巨浪。她的心里此时装得满满的都是无法排解的恨意，就连对李大娘她都忍不住要恨了。当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这个世界就仿佛到处都对着他竖起了恨意之墙，这个世上的所有人，几乎都成了他的敌人。善良的光芒似乎都被挡在了这堵墙之外，无法驱散这个人内心的阴霾。这个可怜的人接收到的都是不好的满含恶意的信息。这导致她把所有的人都看做是自己的敌人了。

　　“我一定要让你们这些人都看看，我陈国华是有老公的，我的孩子不是野种！”她撩起衣服给小成成喂奶时，在心里暗暗地想。

　　夜里陈国华在李大娘家西屋炕上翻来覆去地烙饼，足足折腾了一宿，经过一整夜的深思熟虑，她做出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决定。她掏出手机来，把程力扬的名字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并迅速地加进微信里。她没有去看他的朋友圈，更不想在线上多做停留，只是把自己的定位直接发给了他。然后她立刻就关了机，没有再去看一眼手机上的信息。

　　白天很快就到来了，村子里又开始了像往常一样鸡鸣狗吠，人欢马叫的日常生活。陈国华也像往常一样起床后，收拾好自己和孩子就帮李大娘干活。她干的活计无非是到李大娘家地里除除草，再给园子里的菜浇浇水，回到院子里喂鸡，喂鹅再喂猪。农家院的活计琐碎又杂乱，一个眼里有活的人，可以一整天不闲着地干，还总也干不完。可你要是眼里没有活，那你都不知道自己该干点啥好。好在陈国华从小就帮着妈妈干活，她对农家院的套路驾轻就熟，而且干什么都是把好手。有陈国华在，李大娘啥活都不用干了，就连当指挥都用不着她。

　　李大娘在屋里炕上坐着，抬头看着窗户外面忙个不停的陈国华，心里竟然感觉有点过意不去了，为自己昨天说的那么难听的旮瘩话觉得后悔了。陈国华这样的好劳力，那是花多少钱都雇不来的呀，哪有为着人家吃住在自己家，就排喧人家的道理？

　　“小华呀，你歇会吧！”隔着玻璃窗，李大娘叫道。小成成在她身边的炕上欢蹦乱跳地翻腾着，时而抓自己的小脚丫玩，时而又翻过身来起劲儿地舞扎着小小的四肢，嘴里更是咿咿呀呀地叫个不停。小奶狗一样的小娃娃，一刻都不肯老实，即使还不会爬，也能从炕头骨碌到炕尾去，幸好这偌大的炕，足够他一个人折腾的了。李大娘盘腿坐在炕上，看着小成成笑得合不拢嘴，这粉肉团一样的小家伙真是爱死个人了。这母子二人自打住进她的家里来，给她带来了多少欢乐呀，否则这整个大屋子里就她一个孤老婆子，从早到晚连个陪着她说话的人都没有。她此时满心希望陈国华能忘了昨天她说过的话。看今天陈国华一直是跟以前一样毫无变化的样子，她的心里也稍微安定了下来，她以为陈国华大概是没听明白她的意思。要真是那样就最好了。以后可不能瞎说话了。“差不多就行了，别一个劲儿地干。进屋来歇会吧。”她心里嘀咕着又冲着窗外喊了一声。

　　陈国华嘴里答应着就去水管子边拧开水龙头洗脸洗手，然后脸和手都湿漉漉地进了李大娘睡觉的东屋。进屋看见小成成，她眼睛里立刻又有了明亮的神采，笑容也出现在她满是菜色的脸上。小成成看见妈妈进屋来四肢扑腾得更欢实了。年轻的妈妈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就一步跨过去抱起了儿子。被妈妈抱在怀里的小成成，更加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嘴里嘎嘎地叫着。这欢乐的一幕看得李大娘的眼里都有些潮湿了。昨天那个促狭鬼还说要把小成成送人，下次再听见这种话，李大娘绝不饶了她。人就算再苦再难也不可能把亲生骨肉送人啊，谁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命呢？那些打歪主意的人，老天爷都不会饶她！

　　“大娘受累了，您歇一会儿吧。我带成成去睡一会儿。”

　　“哎，去吧。”李大娘一脸慈爱地看着他们母子。

　　陈国华给成成换尿布，洗衣服又喂了奶，然后搂着成成躺在炕上眯了一会儿。她惦记着做中午饭，不敢真的睡过去，把小成成哄睡着了，就又下了地。用电饭锅把米饭做上，然后就去园子里摘菜。这时候李大娘拎着一小塑料袋猪肉从外面回来了。村子里有一个肉铺，专卖猪肉和熟食，经常半头猪十来天也卖不出去，这肉肯定不会新鲜。

　　“小华呀，咱娘俩今天做点猪肉炖豆角吃吧。老是吃没油星的菜，我都吃腻了。”说着话，李大娘就把肉放到案板上。

　　“大娘您想吃肉了？那让我去买好了，怎么能让您花钱。”陈国华自己都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点假惺惺的。

　　“谁买不是一样呢？咱娘俩还客气什么。”

　　“那您去歇着吧，我来做。”

　　李大娘喜滋滋地答应着就回屋去了。她心里一定想着，但愿陈国华他们娘俩能长住在自己家里就好了，只是这世间的事儿，从来都是人算永远不如天算。

　　下午大概三、四点钟的时候，平静的小村庄突然像开了锅似的猛地热闹了起来。一辆豆绿色的出租车开进了村，并在村头第四家的门口停了下来。一个个头不高不矮，身材稍嫌有些瘦削的年轻人从车上下来，跟正在那家门口玩耍的几个小孩子打听事儿。

　　“小朋友，你们这里有一个叫陈国华的大姐姐吗？”年轻人不等站稳劈头就问道。几个孩子面面相觑，然后纷纷摇头。

　　“没有？真的没有？”年轻人一脸的失望。他回过头看了看出租车司机。那司机于是说道：“没有？那就上车吧，我再把你拉回去，不然你在这儿打不着车的。”

　　“你容我再打听打听。小孩子可能说的不准。”

　　“那我最多等你半个小时啊。”司机说着话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年轻人于是走到最近的这一家门口，冲着敞开的大门里面喊道：“有人吗？家里有人吗？”

　　门里的人很快出来了。村子里年八辈子也不会来几个客人，冷丁地来个人那就是难得的爆炸性新闻，足够村里人热闹地谈论几天的。出来的是上次闲聊的妇女中的一员，也是特别爱打听闲事儿，爱传个闲话的人。

　　“你有啥事儿呀？你找谁呀？”这个将近五十岁的女人眼珠子上下翻飞地打量着来人。哗！好个俊俏的男孩子呀。一见之下，这个女人就把来人看进眼睛里拔不出来了。这个身材适中，皮肤白净，五官精致漂亮、一身打扮也极漂亮得体的男孩子，别说是在他们这个小村庄里，就是站在省城的大街上，也能招来无数艳羡的目光呢。

　　“阿姨我跟您打听一下，你们这里有一个叫陈国华的人吗？”

　　“陈国华？你找她干啥呀？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对象。”来人听见这样的回答，立刻高兴得笑起来。他那张本就漂亮非凡的脸蛋，因为明媚灿烂的笑容显得更加迷人、动人了。听那个女人的回答分明是在说，她知道陈国华是谁，并且，她还知道陈国华现在在哪儿。

　　“你是她对象？”女人更加直勾勾地对来人看个不停，满脸的不相信和不可思议。陈国华居然能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对象。哦，天哪！怎么可能？

　　“她住在哪个屋？麻烦您能带我去找她好吗？谢谢您了。”年轻人不仅漂亮，说话更是彬彬有礼。这样的仪表，这样的语言方式把没见过世面的村妇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她来不及多思考，就带着年轻人往村子里面走去。

　　很快，在这两个人的后面就跟上了一大群人。不光是小孩子们在跟着看热闹，村里所有上了岁数的人也几乎都出来了。因为这个村子实在不算大，统共不过是两三趟的房子。村里来人的消息更是以秒计的速度在村子里迅速传开了。虽然这个村子里的人已经走了差不多有一半人了，但走的都是年轻人，中老年人可一点没见少，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中老年人的队伍一直在发展壮大中。所以你看那后面跟着的人，乌乌压压的差不多都是老头老太太，而且其中还以老太太居多。由此可见，如今老年人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小孩子的人数了。不过别看后面跟了这么多人，这么壮大的队伍里却没有一个人像往日那样唧唧喳喳地说话，这个队伍奇怪地静悄悄地行进着。大家都默不出声地跟在后面，一直跟到李大娘家门口来。

　　“李大娘，小华。你们家来人了。”女人冲着院子里大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