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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国华吃过早饭就去了自家的院子里除草、拔草，到了快晌午的时候她已经干了三四个小时了，中间除了给小成成喂奶时喘了口气，就一直没歇过，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汗湿透了。“小华呀，你不能这么干啊，会累伤了身子骨的。”李大娘抱着小成成站在敞开的院子门口心疼地说。“这人啊，要是累伤了，年轻时没啥感觉，到老了，那病就都来找你了。”

　　陈国华听言停下了手里的锄头铁锹。她直起身子来看着被自己清出来的一大院子的野草和垃圾，欣慰地喘着粗气。从来眼睛是懒汉，手是好汉。只要肯下力气，世上就没有干不完的活计。这满院子的草都被陈国华放倒了，剩下的就是把草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搬运出院子去扔到垃圾堆就完活了。李大娘看了一会儿就抱着小成成回家了，外面的太阳还是挺热的，晒得人难受。

　　陈国华正干得热火朝天，为小成成做法治病的孙奶奶的女儿不知啥时候从院墙的豁口处露出头来。

　　“干活呢，小华？”她扒着墙头冲着陈国华笑着说。

　　“啊，是姨来了。我把这院子收拾收拾。不然都进不了人了。”陈国华也笑着回应道。

　　“你儿子的病怎么样了？好点没有？”

　　“好多了，不发烧了。谢谢姨，多亏了有您。让您受累了。”陈国华忙跟她客气着。不管她那方法对不对路子，毕竟还挺有效的。其实，陈国华只要在心里多分析分析，就肯定能想到，她必是在那碗水里放进了什么药物了。估计就是几分钱一片的扑热息痛片之类的药物。这种糊弄人的招数，只能骗骗没文化的农村人。

　　“那就好。那个——啊，嗯——”孙奶奶女儿突然有点吞吞吐吐起来，一脸的欲言又止。

　　看着那样的表情，陈国华一时间还没有理解她的意思，不过只愣了一会儿神，她立刻就明白了人家是啥意思了。人家那不就是在跟自己要钱呢吗？这世上哪有白使唤人的事儿？人家给你孩子治病是要收钱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明白过来后，陈国华立刻在自己身上的衣兜里摸索起来。好在她总是把钱放在贴身的缝得密密实实的衣服口袋里放着，贫穷又居无定所的生活使得她对谁也不信任，总是把所有的钱都放在自己身上，而且，她那点有限的钱也占不了多少地方，所以她把全部的家当都揣在衣服里了。她的内衣衣兜里有一沓子钱，大概也就是一两千块钱左右。她没有碰那沓子钱，而是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五十一张的纸币来。她犹豫着给人家五十块钱是不是太多了，毕竟孙奶奶女儿不过就是比比划划又嘟囔又乱蹦地闹腾了一番而已，哪里就值五十块钱了呢？可是她兜里又没有十块二十块的零钞，何况就是有，她也不好意思给人家太少了，那不成了打发要饭的了吗？想来想去，她一咬牙从兜子里掏出了那张五十的票子。她走过布满院子的草堆，出了大门来到孙奶奶女儿面前。暗暗咬了咬牙就伸手递过去那张宝贵的五十元钞票。

　　“姨，谢谢您给我儿子治好了病。这点小意思请您收下。不成敬意。”

　　“呦！这个呀？”孙奶奶女儿居然摆出是一脸的不屑和不高兴。她明显是对这区区五十元的酬劳不满意呀。可她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一把接过了钱，然后冷冷地说了句。“你看你还客气啥呀？”之后，她就阴着脸，猛地抹转过身，走了。

　　陈国华心里好不郁闷。看自己平白地损失了五十块钱，还把人家给得罪了。真是，这人要是倒霉呀，喝凉水都塞牙。五十块钱难道还少吗？至少够给刚刚可以吃辅食的小成成买两袋婴儿米粉呢。总是拮据的陈国华，哪一分钱不是算计了又算计地花呀？难道农村人的消费水平也这么高了吗？五十元钱居然还嫌少。那自己和孩子在李大娘家呆了好几天了，是不是也应该给李大娘钱呢？如果给的话，给多少合适呢？陈国华一想到这些事关人情世故的问题，就更加闹心了。

　　吃晌午饭之前，总算把院子里的草都清理干净了。房子前面的大院子能看出一点眉目了，至于房后的园子，就留待以后再慢慢收拾吧。自己家的院子里有一个老式压水井，原先被隐没在杂草丛中，现在就赫然立在门前的台阶下面。陈国华走过去压了压，居然还能出水。她接着翻涌而出的水洗了脸和手，如果不是这水还很浑浊，而且水腥味和水锈味又太重的话，她非得快活地把嘴对着水龙头，先咕咚咕咚地灌个水饱不可，就像小时候每次放学回来，进了院子就做的第一件事那样。这井水把家的意味也瞬间翻涌上来了，小时候在这水井边和弟弟嬉戏、帮妈妈干活的场景立刻又历历在目了。如果父母和弟弟都在这里，这个家该会是怎样的温馨景象呢？唉，不能去想，不能去想，想的太多了怎么能受得了啊？

　　中午吃饭时李大娘突然问了一句。“后街你孙奶奶家闺女，刚才是不是来找你要钱来了？”

　　陈国华嘴里兜着半口高粱米饭愣住了。老太太的观察力真了不得，隔着那么远也能看见听见这边的事儿。

　　“是来了。我给了她五十块钱。”

　　“才给五十呀？”想不到李大娘竟然嫌给的少了。陈国华满心以为她会说：“给她那么多干啥？”陈国华的眯缝眼都不由得瞪直了。

　　“上回她给人治病，人家给了她五百块钱谢礼呢。”

　　“那么多？”陈国华嘴里的这一口饭几乎咽不下去了。干什么呀？就那么蹦跶两下，哼哼几句，就拿走人家五百块钱？想抢钱呀？自己的兜里本来就没有多少钱了，给她五百？还让人活不了？“她也没干啥呀，咋能要那么多钱？”陈国华满心不服气地说。

　　“看你小家子气了不是？如今这个时候，五百块钱还算是钱吗？”李大娘一脸的轻蔑。想不到她一个偏僻农村的小老太太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口气，五百块钱在她眼里都不算是钱了。而在陈国华眼里，五块钱都是不敢轻易花掉的。都说少年穷，真是不假呀。

　　“我还以为我给多了呢。”陈国华苦笑着说。

　　“多？你看来是从来都不买菜、买粮的人。你去打听打听，五十块钱能买点啥？别的不说，你吃的这大酱都卖五、六块钱一袋呢。”李大娘这语气分明是在跟陈国华算小账啊。陈国华带着孩子住在她家里这几天，不过是吃了她几顿米饭和大葱蘸大酱，炒鸡蛋只有初来的那天，做过一次。难道，李大娘想要陈国华交伙食费和住宿费吗？世态炎凉，人情淡漠，陈国华第一次体会得这么深刻。

　　陈国华低下头沉默不语。她犹豫着不知道该给李大娘多少钱合适。看来五十块钱是肯定不够了，就算是一百块钱也不可能让李大娘满意。可给得多了，自己往后的日子就更加捉襟见肘了。她要是想在村子里住下去，甚至住到这个冬天结束，那她需要添置的东西可多着呢，她本来就没什么钱了，还要答对李大娘这些人等的人情费，让她拿啥去填补这么多的窟窿呢？

　　李大娘不等陈国华说话，已经下了炕，抱着小成成出去溜达去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大娘就动不动地不经陈国华同意，就抱着小成成挨家挨户串门去。以前陈国华还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这会儿她却觉得对村里这些既势利眼又刁钻的女人们有点不放心了。她们的脏手没轻没重地摸着自己的小成成，没准还把脏兮兮的嘴巴凑近小成成的脸蛋和小嘴……艾玛，陈国华越想越坐不住了，她提里秃噜地几口吃下了饭，又着急忙慌地收拾好桌椅碗筷，就出门找李大娘去了。

　　前趟房里没有李大娘的声音和身影，陈国华又去了后趟街。果然在一户人家的院墙外就听见了女人们的笑声和说话声。

　　“这孩子真好玩，一点都不认生。谁抱着、啃着都行，真招人爱。”有个女人说道，并同时发出一阵在人脸上用力亲吻时的‘嗞嗞’声音，不用说，被如此用力亲吻的人，一定是小成成。陈国华不由得心头火起，她想几步就冲进院子里去，把小成成抢回来。这时候又听见有人说。

　　“你说她为啥一个人突然就抱着个孩子回来了呢？都这么些天了，她老公也没见个人影，她能是结了婚回来的吗？娘家也没人了，她回来干啥？她的话我可不信。叫我说呀，她没准是跟哪个野汉子生的野种呢。”

　　陈国华一听此言，脑袋“嗡”地一声轰响，差点站不稳了。不等她做出反应来，里面的说话声更多了。

　　“你看她穿的破衣烂衫的，连咱村里人都不穿的破衣服，她还穿着呢。一看哪，她就是被人给甩了。不过这个孩子是真好，怪可怜见的。”

　　“要真是你们说的那样，她还留着这个孩子干啥呀？倒不如找个好人家把孩子送出去呢。我说她王婶，你不是有个侄子结婚好几年了都没孩子吗？”

　　陈国华听到这里气得浑身都哆嗦了。这些长舌妇们竟然想把自己的小成成给送人，真是太恶毒了。

　　“俺们可不要这个孩子。俺们倒不是怕他妈妈将来跟俺们抢孩子，我听孙娘她闺女说，这个孩子从面相上看，不太好——大概齐是——”这时女人们的声音突然压低了，随后又猛地像投进了一颗炸弹似的，又一瞬间轰然炸响了。

　　“哎呀妈呀，你可别瞎说！这话多不吉利。”

　　“就是呀，这好好的孩子，咋能活不长？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这是人家那会算命的人看出来的，咋是我瞎说呢？”

　　站在院墙外的陈国华此时目瞪口呆地僵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