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宋竹韵的表哥宋铁奎终于抵制不住家人的撺掇，加上在外面打工也实在太辛苦又孤单寂寞，他早就干够了，于是他领完这个月的工资就回家了。不善交际的他在哪里打工也干不出什么成绩来，不过是混个温饱而已。既然姑姑和父母都异口同声地想让他和那个陈国华认识一下，那他又何必违背大家的意愿呢？见一面也不会损失什么。他于是风尘仆仆地回到了他那坐落于省城附近，属于城乡结合部的家里。那是他父母的房子，在一排平房的中间，南面是一条窄窄的马路，北面有一个不大的院落，里面常年堆放着许多杂物，一辆锈迹斑斑的手推车就紧靠着大门旁边放着，当不当，正不正的占去了过道的一部分，显得院子里越发拥挤了。只要看见那些毫无用处的杂物被长年累月地堆着不扔掉，就可以看出主人有多邋遢懒惰了。宋铁奎进了虚掩着的院子门，绕过手推车，几步就到了房屋门口，拉开门的同时，把正在屋子里满地溜达的三只鸡给惊得扑棱棱的飞跳起来。鸡们高声叫着满地跑，翅膀扇起的尘土和纷纷掉落的羽毛把屋子显得更加凌乱不堪。

　　“妈你怎么又把鸡放屋里了。”宋铁奎大声吼道。他一看见满屋子的鸡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在家时就说过，以后坚决不许他妈妈再把养的鸡鸭放进屋子里来，可他一走，他妈妈又恢复老样子了。这一屋子的鸡屎味太恶心人了。宋铁奎从小在这样肮脏的环境里长大，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是这一次跟女朋友的结婚失败让他明白了，自己之所以在结婚的问题上这么不顺利，跟自己家的邋遢凌乱有必然的关系。他母亲是农村出来的人，父亲虽然在城里当工人，可因为身体有残疾，有前鸡胸、后罗锅的毛病，那样的身体也做不了别的工作，只能干个家属工，属于低收入人群，他若是想找个城里媳妇几乎是不可能，无奈才在农村寻摸了个女人，这女人长相啥的都还不错，就是生活习惯太不好了。竟然能把她养的鸡鸭鹅狗放进屋子里来，弄得满地鸡屎狗粪不说，就连睡觉的炕上都能发现泥土和鸡粪。屋子里常年有一股散不去的动物粪便味和霉变味，就算天天开着窗户也没用，根本散发不掉。此时炕上照例堆满了杂物，连个能让人倒下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宋铁奎母亲正斜躺在炕上的一堆衣物里闭目养神呢，看见儿子回来了，她还在懒洋洋地假寐，躺着不起来。

　　“你闻闻这屋里都什么味了？这屋子特么连猪圈都不如。你在家都管点啥呀？你就管睡觉啊？说你八百遍了你也记不住！”宋铁奎像骂三孙子似的冲着自己母亲怒吼。他妈妈这才睁开了眼睛。

　　“你咋回来了？你回来咋不说一声啊？”宋铁奎母亲慢腾腾地爬起身来。宋铁奎扔下身上的包，转身就开始抓鸡，不大的屋子使鸡们施展不开矫健灵活的身手，被他很快就抓住了两只鸡，他一只手拎着两只鸡的翅膀就去了外屋，把鸡摁在黑油油的案板上，操起旁边那油渍麻花的菜刀，高高举起，狠狠落下，手起刀落，一刀一个，把两只鸡的头连带着半拉鸡身子就给剁掉了，然后把鸡往地上一扔，任由那两只尚未死透的鸡在地上拼命扑棱，溅得满地的鲜血，转身又进屋去抓另外一只鸡。他母亲这时才慢吞吞地下了地，正在趿拉着那两只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破布鞋，待她懒洋洋地抬起头往外屋一瞅，立刻就杀猪般地尖叫起来。

　　“我的鸡呀！我的鸡！”宋铁奎妈妈马上就不再放懒了，她接下来的动作也挺灵活的，一步就跨出房门扑过去抓起她的死鸡来，心疼得不得了。“你个小瘪犊子，你好不央的杀我的鸡干啥呀。”

　　这时宋铁奎已经把最后一只鸡也抓住了，他气呼呼地拎着鸡又来到案板前，把惊吓过度的鸡又放在案板上，准备一刀结果了它的鸡命。他母亲像疯了似的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放，死命地大喊大叫。

　　“你放下它，你个小兔崽子！”母亲像个大筐似的挂在宋铁奎的胳膊上滴拉着，被儿子使劲儿地抡动着胳膊甩来甩去，她也不撒手。娘俩撕巴了半天，直到宋铁奎累得没了力气，才算消停下来。

　　“再让我看见你把鸡鸭放进屋里来，我就全给你剁巴碎了！”

　　“哎呀，白瞎我的下蛋鸡了。”宋妈妈一把抢下鸡来，开门就扔到院子里。那鸡逃过一死，立刻满院子里疯跑起来。宋妈妈关上门，回过头一边拎着死鸡心疼得干嚎，一边张罗着烧热水褪鸡毛。

　　“你看看你把家弄成什么样子了？还能见人了吗？我对象为啥跟我黄了，你难道一点都不明白？”宋铁奎把炕上的东西往里面推了推，就像刨个坑似的，给自己留出一点能坐下的地方。他边归置自己的东西边骂骂吱吱的。“有你这样的妈，我这辈子都别想娶上媳妇！”

　　“你对象跟你黄了，你就赖我呀？”宋妈妈也一肚子的委屈。“你自己没弄明白跟我有啥关系？”

　　“本来我们处的好好的，人家来咱家一次后就说啥都不跟我了，这是啥原因你不知道？”

　　宋妈妈顿时没了话，只好低着头收拾鸡。她从小在农村长大，住的是东倒西歪的土坯房，房中的地上就是泥土地，每逢下雨天，屋子里就成了泥潭，这样的屋子可想而知是什么样的一幅景象。外屋用来做饭，做饭就得烧柴禾，一大堆虬杂的柴禾就堆在门旁边，其他地方也被乱七八糟的东西堆满了，弄得都下不去脚。家里人也都不讲究，屋里的地一个月都扫不上一回，脏得没法看。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人，以后即使有了好房子给她住，她也不会把房子收拾得整洁明亮的。宋铁奎的妈妈一辈子都没有卫生观念，她能一边甩着大鼻涕，一边吃饭。宋铁奎爸爸一辈子都想要改变自己的媳妇，可如今都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也没把媳妇的邋遢习惯给板正过来，反倒把自己也变得跟媳妇一样同流合污了，两个人就这么在一起邋里邋遢地过着日子。

　　宋铁奎家本来可以住楼房的，无论是单位分，还是个人买房子，大多数人都上了楼房了，可他妈妈死活不愿意离开平房。她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楼房在她看来就跟监狱似的不自由。无奈，他们一家子还住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建的老房子里。

　　宋铁奎收拾完东西，也骂够了，坐下来打量自己的家时，他的心再一次变得拔凉拔凉的。“就凭自己这样的家庭，还挑什么挑呀？哪个好女人会愿意进入这样的家庭呢？就算是未婚先孕的也未必能看上自己呢。”这么一想，他既满心沮丧又一分钟都不想再呆在家里了，于是他掏出手机就给表妹打了个电话。

　　“啊，是，我回来了。以后也不打算去了。行、行，我听你的，你咋安排咋是。”宋铁奎阴沉的脸终于放晴了一些。他是个五短身材的矮胖子，由于一直在建筑工地上干活，皮肤也晒得黢黑黢黑的，说老实话，就凭他这个模样和家庭条件，陈国华要是配了他，也确实白瞎了。但是，什么事情都得一分为二地去看，身为孤儿寡母的这一个半人，她们娘俩还能挑剔什么呀？恐怕她们娘俩也没有资格挑剔吧？当然，这都是外人的看法，当事人未必会这么想。

　　宋铁奎不等吃一口他妈妈炖的鸡肉，就又拎起包出门了。他坐车去了家在省城郊区的宋竹韵家，准备在那里跟她们母女会合，然后一起去看陈国华。他甚至都不愿意跟自己的妈妈讨论一下这件事，心里满希望他父母永远都不要掺合这件事才好，免得造成像上一次那样的结果。爸爸上班还没有回来，他可等不及父亲下班。反正父亲也不会给他出什么好主意，父亲可没有姑姑那样精明的头脑。

　　宋竹韵和妈妈是怎样跟宋铁奎说的，又是怎么给他出谋划策的暂且不表。第二天她们母女带着宋铁奎上门时，把陈国华惊得呆若木鸡的。听见说对方是宋竹韵的表哥，更是这个房子的房主，她赶忙千恩万谢地感谢人家。一口一个大哥地称呼对方。虽然宋竹韵和妈妈都没有挑明她们的意思，但话里话外也能让人听出那种意思来。这个矮个黑胖子收拾的相当利落，穿的衣服一看就是新买的，而且还是品牌衣服呢，一定价格不菲。他脸上的胡子茬刮得溜光，看来在修饰上没少下功夫。他的表情和说话虽然还是不太自然，但总算没有卑微到骨子里去。这可能是因为陈国华的条件实在不算太好，才给宋铁奎增加了一点自信吧？而且，他现在是回自己的家，又不是到别人家做客，这多多少少也增加了他的底气吧。

　　白天大家坐在一起客客气气地吃了饭，晚上宋竹韵母女睡一个房间，宋铁奎睡在客厅沙发上。　陈国华直到睡觉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才慢慢理顺了宋竹韵母女的意思。敢情她们领来的这个房主人，明显是有要跟她结秦晋之好的意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