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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槐花飘落的时候

作者: 峭岩 点击:537 发表:2022-07-02 14:36:06 闪星:6

  一九三九年春天。易县。

  战争的阴云笼罩着太行的山野,刚刚挺直腰身的高粱,在微 风中摇曳;拱出地皮的大豆,悄悄分开叶瓣,吸吮着晨露;山坡 上的黄的、绿的、红的花朵,默默地开着。战争好似离它们很 远、很远。

  在北娄山村,一分区司令部里,战争的脚步却匆匆忙碌,身着军衣的参谋们,在各办公室之间穿来穿去,传送着战斗文件;挎 着手枪的各级首长,有的审批电报,有的手握电话机,询问情 况。司令员的土屋里,一张木桌上,摆着张敌我兵力态势地图, 分区的指挥员们在分析情况,看来,一场战斗即将打响。

  这是一九三九年五月初,进犯晋察冀抗日民主根据地的日 军,正积极准备对根据地实行大“扫荡” 。坐镇张家口的日军第 二混成旅团长兼蒙疆驻屯军最高司令官阿部规秀中将,日夜策 划,指挥驻守深源的日军进行“扫荡”前的分割工作,企图修通 由深源到紫荆关、由紫荆关接连易县的公路,并在公路上修建炮 楼据点,掐断晋察冀边区与雁北地区的联系,缩小八路军的地 盘,达到最后清剿八路军的目的。

  日军加强了对易县大龙华的防守,修筑了坚固的工事,屯驻 了一个连的兵力,牢牢卡着洗易公路,对我军形成很大威胁。为 了粉碎敌人的阴谋,军区首长作出决定,拔掉大龙华据点,打开通 路。为了战争的需要,军区机关转移到新的地方,机关干部分别深 入部队,加强基层力量。编辑科——这个刚刚成长起来的战斗集 体里的战友,不得不分手了。魏巍被分派到第一团第一营当教育 干事,瞿世俊分派到第一团二营当教育干事,蔺柳杞分派到第一 团政治处教育股工作。

  桃花盛开的江流村,有溪水绕村流过,不同年代建造的屋 子,错落有致地摆开。秫秸篱笆下种的各种菜苗长出来了,在微 风中摇动着,人们并不因为有战争而丧失生活的信心,春种秋 收,依然如故。

  但在村南侧一座茅屋的营部指挥所里则不然,那里的干部们 正处在战前准备状态,我军的锋芒已指向敌人盘踞的大龙华了。 作为教育干事的魏巍,完全沉浸在紧张的战前气氛中了。他在准 备行装,深入到连队去,了解部队的思想状况,以便及时总结战 地思想政治工作经验。魏巍从晋察冀军区政治部调到下属的一 团,是个有着光荣战斗传统的红军部队,这个团曾涌现出强渡大 渡河的十七勇士,也出过狼牙山五壮士,著名的平型关大捷,也 曾有过这支部队的功劳。今天,这支部队又肩负起保卫和创建晋 察冀民主根据地的重任,夜袭大龙华的军令就已落在他们的手魏巍为能成为这支部队的一员而充满自豪。

  大龙华,在易县东部的崇山峻岭中,它是扼守深(源)易 (县)公路的要冲,地势险峻,有着天然的屏障。拔除它,阿部 规秀吞并根据地的美梦就可以延缓。对敌、对我,大龙华都是举 足轻重的一棋。为此,我一团全体官兵,擦拳磨掌,准备给大龙华守敌以迎头痛击。

  清晨,魏巍从营部出发,沿着平野大道,向一连驻地走去。 五月的田野,一片葱绿,青青的麦苗,在风中起伏着,泛着波 纹。随风送来阵阵芳香,扑入鼻孔里,他感到格外惬意。

  就是在这次战斗中,魏巍认识了一位坚强的战士,他叫王振 海,他是这个团一连的机枪射手,魁伟的身子,宽大的肩膀,一双粗大的手。看上去,是一个很壮实的农民子弟。魏巍虽然和他 没说上几句话,但对他印象不错。

  几天来,魏巍穿行在战斗部队里,一面用政治眼光,搜索作 战部队的思想动态,准备及时写出战时思想情况汇报;一面用诗 的眼光,捕捉诗的形象,不断储进他艺术的仓库。

  五月十九日,夜幕降临在太行山,御泥筑巢的燕子在屋檐下 收敛了翅膀,墙角草丛下的昆虫不时发出“嘀嘀"的叫声,而不 知夜已降临的蝙蝠,还穿行在院落、屋檐之间。在江流村的一营 部里,一盏煤油灯下,营首长们守在电话机旁,等待着什么。 魏巍翻看着连队送来的战斗保证书、决心书,似乎也在等待一个 信息的到来。

  终于,夜袭大龙华的战斗命令传来了,魏巍第一次经受这种 场面,只一个命令,那些武装的士兵,便从土屋里,山洞里,公 路边,冲杀出来,趁着茫茫夜色,向大龙华守敌扑去。我军的枪 声,敌人的炮声,交织在一起,震撼着夜空,一声声,一阵阵, 震撼着魏巍的心。

  魏巍想,枪声一响,说不准要打十天半个月的,没想到,只 打了两天,就传来胜利捷报,真是的,还没体会到打仗的磁味, 就宣告胜利了。可是,就在这次战斗中,魏巍的心灵却受到了巨 大的撞击,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认识到战争的残酷无情。

  大龙华战斗胜利了,人们争相传告着,欢悦充满了每个人的 心头。在北娄山村口,人们用松枝柏叶扎成了凯旋门,门额上挂 着用纸剪成的字:欢庆大龙华战斗胜利!分外耀眼夺目。妇女们 手举鞋垫、布鞋,青年们提着茶壶、茶碗,儿童们扛着红缨枪, 以各种方式欢迎胜利归来的一团官兵们。

  魏巍和瞿世俊,蔺柳杞都夹在行进的队伍中,享受着士兵的 荣誉。在热烈的欢迎人群里,魏巍发现了田间、邵子南等同志, 他们是作为延安工作团下来的。他走出队伍,和田间握手言欢。

  魏巍兴奋地说:“田间同志,参加我们的庆功会吧,这次战 斗打得很漂亮,可惜我没打着一枪就结束了!”

  田间拉长浙江口音,慢条斯理地安慰说:“不要着急,这次 没打上枪,下次保准你打个够。好!祝你成功!”

  魏巍放开田间的手,又和邵子南打了招呼,便转身追上前进 的队伍。这时田间似乎想到了一个问题,又大声喊道:“小魏, 别忘了,这个……送给我看……”魏巍看到田间用手写字的手 势,明白了,是向他要诗。魏巍答应着:“你等着吧,回去后给 你!”

  是啊,是到了魏巍写诗的时候了。那是在大龙华战场的一个 山村的村口的大槐树下,人们围着一副担架,默默地议论着,显 得沉寂而凄楚。当魏巍走进前看时,他惊愕了,原来担架上长眠 的是自己刚刚认识的王振海,他简直惊呆了。难道眼前躺着的、 再也不能坐起的是他?他才二十一岁啊,他家还有一位盼儿归来 的老母啊!

  战士们几乎是哭着告诉魏巍:“振海是不该死的,在攻击鬼 子的炮楼时,他已冲到了炮楼底下,可是,他们班的另一名战士 被敌人发现了,当敌人开枪射击时,王振海跃身奋起,挡住了敌 

  人的枪弹,他……"

  魏巍眼圈红了。

  江流村街头,一片热闹景象,军民们为了欢庆夜袭大龙华的 胜利,自动集会在一起,敲锣打鼓,喜庆一番。那些从敌人的老 窝里缴获来的胜利品,也成了人们欢庆时耍弄的内容。有的战士 穿起日本女人那些花花绿绿的和服,装扮成怪里怪气的样子,惹 得大人小孩嘻笑不止;有的穿上日军的军服,挎上日本战刀,装 作武士的模样,“耀武扬威”地走来走去;还有的将日本钢盔挑 在步枪上,摆出“投降”的架势,引得大家一阵气愤。越表演越 高兴,最后犬家拉起手来,跳起了拉手舞。整个江流村充满了欢 乐的气氛。

  在营部的一间房子里,魏巍排除外界的干扰,思绪翻腾起 来,想到大龙华战斗的辉煌胜利,心里溢满喜悦之情;想到为国 牺牲的战友,心里一阵阵难过。此时,王振海的可爱形象浮现在 眼前,他怎么也解不开心头的“结”,为什么一个活生生的小伙 子,一仗下来就死了呢?倏然,在魏巍的脑海里映出一副悲凄的 脸,流泪的脸,一声声呼儿唤子的喊声响在耳畔。烈士的父亲走 来了,烈士的母亲走来了,乡亲们也走来了,加入了抗日的队 伍,眼前一副副由悲痛转为义愤的脸,举起的钢枪,有力的脚 步,立时幻化成奔腾的涌浪,向炮火硝烟的远方流去,流去……

  当魏巍从那个一闪即逝的梦境中清醒过来时,觉得心中有一 种激奋冲动和不吐不快的一种难以名状的压抑,他推开窗户, 任春风吹进郁闷的小屋,他眺望绿葱葱的山野,一阵沁人肺腑的 黄槐花的馨香,浸入他的心田。就在眼前不远的地方,房屋的正 门前,两棵高大苍劲的槐树,盛开着满树淡黄色的花朵,一串一 串,象玉石片般的玲珑,风吹来时,稀稀落落地飘落下一、两片 花瓣。一种灵感触动了魏巍的心,他下意识地打开一个白报纸本 子,嘴里喃喃地念道:

  “早晨,黄槐花飘落的时候,

  我们的险士战死了……"

  乡亲们悼念王振海烈士的感人情景,涌在他的笔端:

  “群众们,

  围着他那经红色的血洗过的

  长大的身体,

  看着他那经红色的血洗过的

  绿色的军衣,

  那粗壮的手还紧握着的

  发热的枪筒,

  他们眼里露出的是怎样的情感呀!

  悲痛的人群啊!

  愤怒的人群啊!”

  于是,他看到了人民对待战士的一颗慈母般的心,

  “呵呵,只有农民才有的淳朴的

  圆大而温暖的泪珠,

  在晨光的明灿里,

  闪落在他们还没有停止跳动的胸口,

  蹴士的心为群众的泪所温暖了。”

  魏巍的心颤抖了,情绪更加激奋,他以诗的语言喊出了人民对战 士感激的心声:

  “ 他是为我们死的!

  —个农民说;

  他抖动着悲痛的手,

  群众的头渐渐地、渐渐地垂下……”

  战士的牺牲,战士对祖国的奉献,就象花开花谢那样自然。魏巍 想到中华民族的苦难,更想到作为祖国的儿子的士兵,他有责任 以牺牲去换取祖国母亲的解放。魏巍的思想得到了升华,激奋的 情绪复又平静下来,心里象湖水般清静,又似大海般深沉:

  “风吹着,

  象种子默默地归还大地,

  黄槐花又无声地飘落了。”

  战争的黑翅膀向四处延伸着,大龙华一仗,虽然给日军以迎 头痛击,歼灭了日军桑木中队的四百余人,缴获了许多枪支、大 炮,但敌人并没有改变吞并根据地的计划,益发疯狂起来,沫源 城里的敌人蠢蠢欲动,准备对我一团进行报复。机智的魏巍想 到,战场变化莫测,趁田间、邵子南都在易县时,何不将诗送给 他们呢?

  于是,他怀着诗情的冲动,找到了他们.

  天气不热,习习的东南风从窗口吹进来,不停地吹拂着田间 手里翻动的诗页。开始,田间默默地读着,眉头紧蹙着,一双深 陷的眼睛扫视着诗稿,不富微笑的脸颊阴沉着,半张开的嘴唇崂 动着,仔细听时,可以听到读书的声音。田间反复看了两遍,又 交给邵子南看。完全是诗情的打动和感染,田间那庄严的脸上绽 开了喜悦的笑容。他点了一支烟,大口地吸起来,嘴里竟高声地 朗诵起来:“早晨,黄槐花飘落的时候,我们的战士战死了 ……”、"风吹着,象种子默默地归还大地,黄槐花又无声地飘 落了。”田间那温热的眼神盯着魏巍那稍带稚气的脸,高兴地

  说:

  “你这首诗写得妙啊!这是一个真实的事情吧? ”

  魏巍那忐忑不安的心情,由田间的笑脸得到稳定,爽快地回 答说:“是个真人真事,这个战士叫王振海,攻打大龙华战斗时 牺牲了。”

  “王振海? ”田间稍加思索后说:“听说过,他很英勇,亲 手打死了五、六个敌人,后来为了掩护别人牺牲了。”

  “他的尸体被老乡抬到村口,很多人都哭了!”

  “写诗就应当捕捉这样的感人的形象,这就是生活,生活是 诗的土壤,没土壤就长不成诗的参天大树。”

  田间又非常感兴趣地问道:“你怎么想到黄槐花飘落和战士 的牺牲连在一起的呢? ”

  魏巍不加思索地说:“这首诗的构思是一种巧合,王振海的 尸体停在村口上的时候,正是黄槐花盛开的时候。我想到,人死 了是生命的终结,花谢了也是生命的终结,所以就……”

  “所以就产生了诗的灵感,随之,一个美好的意境也产生 了,对吗?"

  “是的!”魏巍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此时,他尝到了成功 的甜蜜。

  田间又说:“你这首诗的涵价提高了,比以前写的大有进 步。记住,我们只有把战争当成诗,投入到火线中去,就有写不 尽的诗。”

  田间的兴头来了,毫不顾及旁人,他好象忘掉了旁边的邵子 南同志。他们谈得正热烈投机时,邵子南几欲插话都没有机会。 当田间顾盼周围时,才恍然发现了自己的“过失”,热情地向邵 子南打了招呼:“老邵,我看这首诗可以发表在《诗建设》上,

  你说呢?"

  “对,回去就发,我写评论!"

  魏巍满怀诗的激情,全身心地投入到战争中去,因为他认识 到:诗是属于战争的。

  他不想坐在安乐椅上写作,其实,现实生活不允许他那样, 他也不愿意那样。他心甘情愿地到烽火硝烟中去,从枪和枪的撞 击中、刀和刀的拼杀中,寻找诗的灵感和旋律。

  在著名的雁宿崖战斗中,他以一位持枪战士的身份,冲上了 阵地,他的呐喊与战士的呐喊溶为一体了;他的心与战士的心, 跳在一条生命线上。

  月亮高高挂在东天,山峰投下黑黑的阴影,全副武装的队伍 向雁宿崖行进,魏巍夹在机枪连的队列里,脚下有一股无敌的力 量。

  战士们沉默着,象在思索什么。

  魏巍沉默着,象在思索什么。

  “嚓!嚓!嚓!”的脚步声惊起夜宿的鸟。

  枪与水壶的撞击声打破队伍的沉寂。

  远处,天地相接的地方,大炮空隆空隆地响起来,还可以看 到一片红红的火光。这时,战士们纷纷嚷起来:“这回不会白来 了!”

  一时间,几发炮弹从空中“丝儿——"“丝儿一一"地飞过 去,在不远的山头上爆炸了,在连长的指挥下,队伍立即做好了 战斗准备。魏巍的心顿时紧张起来一一这是他参加八路军以来, 第一次经受真枪实弹的考验。

  连长和支部书记在前边领着,魏巍和战士们用小跑步跟紧。

  山路上的石头踢翻了,荆棵踏倒了,扬起一阵阵尘土,队伍象一 阵风一样,卷进一条长满树木的山沟。不知啥时候,黑夜退去, 黎明升上山峰,凝重的山野露出了轮廓。敌我双方接火了。这 时,只听机关枪和大炮的射击声响成一片,部队从山沟开上去,占 领了前面的山头,魏巍爬在山梁上,极力向对面的山上瞭望,想 为部队观察敌情,当他还没有看清楚的时候,支部书记便大声喊起 来:

  “哎呀,上去了五个小日本,瞄准!快!”

  这个支部书记是长征路上参军的红小鬼,年轻漂亮,性格活 泼,一笑一口白牙,大家都很喜欢他。又因他是四川人,都开玩 笑叫他“锤子”。魏巍从心里佩服他。

  当红小鬼支部书记发出命令后,只见班长韩士林迅速端起机 枪,“卜卜卜卜” 一阵扫射,那几个鬼子抱着闪光的枪滚下山去。

  “好哇!打得好哇!"大家叫着好,魏巍也跟着喊起来。

  红小鬼支部书记还是一个劲地嚷着:

  “你们注意呀,呵呀,又出来了,顺着河坝正往上爬呢,打 打!”

  于是,又有五挺机关枪推上阵地,在英勇的战士手下,沉重 的“马克沁”也“嗒嗒嗒”地咆哮起来,草屑和烟尘,弥漫着灰蒙蒙的山野。

  魏巍亲眼看到,受到沉重打击的敌人,为了逃命,拚命往山 上爬,象被撵的鸭子,连滚带爬。可是,他们已经陷入天罗地 网,四处的山上全是八路军的队伍,在阳光里,刺刀闪着异常明 亮的光辉。

  就在这一瞬间,魏巍眺望到了东边的长城,一种强烈的民族

  自豪感油然升起。那长城蜿蜓的腰身上,此刻弥漫着一带紫色的 云雾,笼罩着炮楼和村寨,更显出这场景的无限悲壮。

  血与火的战斗中,熔铸出无数英雄,使魏巍认识了一个个共产 党员的真实姿态和一颗颗赤红的为民族的心!

  在这次战斗中,魏巍意外地遇到了一个日本伤兵,令他难以 忘怀。

  部队正搜索敌人曾占据的山沟,魏巍发现在冰冷的岩石上, 倒卧着一个日本伤兵,身上满是血污,绿色的穿了洞的钢盔滚在 一边。他那两条粗壮的腿,在痛楚的颤抖,冷风吹动着他蓬乱的 头发。

  魏巍用几句机械的日本口号向他问话,他不理,后来就把刚 缴获来的日本罐头让他吃,他却意外地用中国话开口了:

  “不怨你的! ”说着,抖索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像片递给 魏巍。

  这是一张用镜框装着的年轻而漂亮的小照,是他自己参战前 的纪念照,可能在他的家乡 日本,一位姑娘的手里也有相同 的一张,可是,他们哪里曾想到,幸福的生活美梦,随着他们的 侵略野心,一同化为异国的粪土了。

  魏巍的脚步继续跟进着,跟进着士兵的行列,跟进着战争的 步伐。

  黄土岭战斗的枪声还在远山稀稀落落地响着,那炮火硝烟还 未散去,魏巍来不及弹掉身上的灰尘草屑,就投入了这次难忘的 战斗。

  夜间,将雁宿崖敌人的炮兵阵地最后占领的时候,这个将日寇第二混成旅团赵村大队完全歼灭的战斗就已经结束了。而搜索 残敌的零落的枪声还在四外继续着。夜已经很深了,魏巍夹在集 结归来的队伍里。

  队伍前面走着很多的骡子,驮着胜利品。因为夜深,狭谷中 .的小河,水声越来越清亮了,牲口疲倦的蹄声溶进这水声里,只 是在山径的乱石上,不断看到它们的蹄子溅出耀眼的火花。战士 们经过一天的激战,显然有点疲劳,但他们仍然兴致很高,一面 嚼着日本人的皮糖和饼干,一面津津有味地谈着。……

  我们的'土老'营长,这个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英雄,平 常很爱吹口琴,可是,此刻也过于疲劳,却没有把口琴取出来。 他瘦黑的身躯铁一样地骑在配着漂亮皮鞍的洋马上,显得非常高 大,悠然自得地行走在夜色里。

  夜,是那样的浓黑与安静,只有灿烂的星辰,亲昵地凝望着这 胜利的土地、胜利的人们,倾听着我们的刺刀与水壶磕碰的悦耳 的声音。仿佛刚才残酷的恶战已很遥远,而感到一种异样的和谐 与静美。

  翻过一道山梁,便回到驻地了。因为不少队伍都在这个村庄 宿营,管理员们正为分配房子而嚷吵着。

  魏巍和一个班分在一个又空又冷的大房子里,房东大嫂过意 不去,要把热炕腾出来让他们睡。魏巍说:'你们不睡吗?天还 没明呢?',不睡了,我们听说你们把鬼子都打死了,乐得不瞌睡 '

  她说着,把小孩子们都喊起来烤火。同志们把东西搀下,衣 服也不脱,就枕着缴获来的牛皮背包呼呼入睡了。

  魏巍还没睡,打开一大青瓶日本酒,请房东大嫂喝。大嫂接过酒瓶,她倒在一个龌龊的杯子里,用嘴唇舐着,品尝着,一直 到魏巍快睡着的时候,还隐隐约约听见她说:“日本酒就这个味 凡吗?"

  在梦中,魏巍似乎还能听到大嫂的声音。

  天不明,战士们就吃饭完毕,准备今天开始总攻。

  天落着小雨,山顶和山谷都弥漫着白雾。战士们非常有精神 地在村口集合了。他们背着三八大盖,戴着日本钢盔,背着牛皮 背包,穿着日本皮鞋,看样子比日本“皇军"更要威风,……

  魏巍随同三连进了?条山沟,他象一名战斗员一样,和大家 一起行动着。这时,连长选拔了一个班和一挺轻机枪,先行上山占 领阵地。他们刚爬上山,轻机枪就象流水一样地打了一梭子。很 快敌人的炮弹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山坡炸开了,一团很浓的蓝烟缓 缓升起,渐渐和浓重的雨云混成了一片。接连着又是几颗炮弹飞 了过来。魏巍正招呼战士们注意隐蔽,只听山头上机枪班长兴奋 地叫:

  “好!打得好!那个炮手完蛋了-"

  “打死了吗? ”魏巍兴奋地问。

  “打死了,动也不动了。”

  “谁打死的? ”

  “副班长。”

  大家拍手笑着,敌炮果然不响了。

  魏巍和另一队战士们上了山。山上,雾气虽然小了,但是浑 蒙蒙的还是看不清楚。魏巍就把前天缴日本宣抚官的眼镜戴了起 来。战士们看他戴了两副眼镜,都笑了起来。

  在阵地上,魏巍问机枪副班长,是怎么把敌人那个炮手打死 的,他说:“一上来,我就看见黄土岭的敌人集合在村外,先头部队已经向东出动,老后面停着很多骡子,我就向敌人密集的地 方打了一梭子,敌人一下就乱了,有的向山上爬,有的向大石头 下藏,有的向村子里跑。牲口驮子也乱成一锅粥了。正在高兴, 敌人的炮已经打了过来,我用眼一撇,发现上庄子村西有个家伙 正用小炮向我瞄准,我就瞄准了那家伙,只一枪就把他打了个仰 面朝天,完蛋了……"

  说到这儿,副班长笑嘻嘻地朝下一指:

  “你看,现在不是还乱着吗? ”

  刚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伏下身子对准机关枪的枪尾,脚 尖用力地蹬着一块石头,“呷!呼!呼!”又朝乱糟糟的敌人点 起名来。

  魏巍越急越看不见,他取下眼镜,才发现上面洒满了雨点。 他连忙擦了擦又赶紧戴上,才看见困窘的敌人乱跑乱窜,这一下 又打死了不少。而另一部分敌人已经上了北面的黑山。接着,敌 人的机关枪也开火了,子弹在头上噂噌飞过。河坝里的敌人也向 我阵地开始冲锋了。一个战士说:

  “来啦来啦!快打吧!"

  “不慌!"机枪班长沉着地回答。

  等敌人成密集队形冲得很近时,机枪班长才咬着牙喊了一 声:

  “打! ”接着哗哗哗地把敌人打倒了二、三十个,其余的败 下阵去。副班长因为身子探出太长,被黑山上射来的子弹打伤 了,腮上的血流着,滴到了机枪的枪尾上和一片荒草上。

  敌人又接连冲了几次,都被战士们打回去了。一堆堆的死尸 遗留在山坡上,没死的还在悲哀地嚷叫,声音清晰可闻。天上虽 然有五架飞机助战,因为雾气很大,也无济于事。对面的黑山在 雨雾中显出了深沉的哀愁,飞机在空中只是徒然地悲鸣。

  下午,在敌人向我南山阵地拚命猛攻的时候,魏巍看到有几 个战士从前面的小山头上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心里为他们着急 着。原来他们的手榴弹都打光了,机枪班长崔发叫他们先下去, 他们叫班长先下去,崔发坚决不肯,仍然坚守在阵地上。崔发是陕 北红军,一个优秀的共产党员。当敌人攻到半山腰时,只剩下他 一个人,还是沉着不动,直到子弹打光,又打死了十几个敌人, 才抱着机关枪滚下山来。

  魏巍凝望着崔发黑乎乎、瘦巴巴的脸孔,感动地问:

  “你是怎么啦,崔发?多玄乎啊!”

  “怎么啦,多打死几个不好吗?再说我丢了命也不丢这挺机 枪,我背它三、四年了。……”他嘻嘻一笑。从他身上,魏巍看 到了力量之所在。

  整整一天,敌人在我军的包围圈中狼奔豕突,想冲开一个口 子,都失败了。只好困守在几座高山上。然而,黑夜已经降临, 进攻敌人的时机到了。魏巍坐在一块石头上,听着——

  先是团里吹起了冲锋号,接着营里的冲锋号也响起来。政治 战士们鼓动着,指战员们立刻象战马扬起了长鬃似地精神抖擞, 准备进攻。魏巍抓紧时间抽了一锅子烟,那烟味从喉咙里吸进 去,又从鼻腔里喷出来,觉得非常爽快。

  天黑极了,没有星光,阴森而且寒冷。因为下了一天雨,全 身衣服都弄湿了,但也影响不了大家的情绪。魏巍朝四处一看, 在浓墨一般的天幕下,晋察冀的大山屹立着一动不动,显出无限 的生命力,斗争力。

  这时,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冲锋号声。部队已经整顿好装备向 前开进。顷刻,敌人据守的山头上,响起了我军的手榴弹爆炸声 

  和敌人还击的枪声,枪火比白天还要繁密。敌人白天攻占的南山 和北山都起了火光。大家知道友邻部队也都换上去了,心中更为 兴奋。但谁也不放一声枪,只是一个劲儿的往山上摸去,直到离 敌人很近的时候,才把手榴弹甩出去,接着,敌人便象石头一样 地带着哀号滚下去了。

  这时,三连和兄弟部队,已接连夺下了几个阵地,最后只剩 下一个最高的大黑山了。魏巍觉得那个大黑山,在群山的火光与 繁密的枪声中,似乎在微微颤抖

  “……我们今天的任务是继续攻击敌人,夺下那个大黑山 来!”连长下达着战斗命令。

  ……出发前,战士们抢着拿手榴弹,魏巍也拿了几个小的装 在口袋里。在一个小山庄上,魏巍和战士们挤在一块儿烤火,因 为战斗还未打响,人们东躺一个,西歪两个,魏巍就利用谈话的方 式鼓舞战士。

  优秀的机关枪射手孟宪荣,戴了一顶日本军官的黄五星呢 帽,显得滑稽可爱,魏巍和他交谈着。他是冀中河间人,不仅射 击技术全团闻名,而且非常有天才,能编剧本,会耍刀,是文化 娱乐工作的能手。魏巍很喜爱他。

  “听说,一二师把洗源城占了? ”

  “谁说的? ”

  “大家都这么说。”孟宪荣很有把握地说。

  越是胜利的时候,好消息也越多,有时候把希望也传成了新 闻。显然人们太兴奋了。

  消息乘着寒风传来,攻打大黑山的战斗即将开始了。战士们 磨拳擦掌,准备一举歼灭凶狠的敌人。大家都清装了,把障碍冲 

  锋的东西都放下来,一个个背包堆放在村头的墙壁下,谁也顾不 得脏啊臭的。魏巍也放下自己的大衣、皮包、一些文件和诗稿 ——那是他在战火中写下的啊,一字一句沾染着他的汗水和心血 啊!

  部队向前开进了,魏巍随三连上了一座高山,又进到一线阵 地。后面的大山上压着白云,那里设有我们的团指挥所和炮兵阵 地。他不断听到从白云中发出的炮弹出口声,接着“苏苏苏”地 从头上穿过,随后就在大黑山上冒起了一团团白烟。不久,白烟就 把大黑山的山头笼罩住了。

  大家正在为我们的迫击炮手叫好时,魏巍看见上庄子附近的 一座独立家屋走出几个人来,在那里指指划划,很象是一群指挥 官的样子。一个战士大声地向魏巍喊着:

  “我们的迫击炮,要是能朝那里摸它几炮才好呢!”魏巍也 应和着:“是啊!”

  说话之间,果然有几发炮弹就接二连三地在那里爆炸了。浓 烟过后,眼看倒下了好几具尸体,其余的都跑到屋子里去了。同 志们欢呼着:“打得好!好I狗日的被打死了!没跑了!没跑 了 ”

  过了数天,传来了大胜利的消息,魏巍兴奋得一夜没睡。就 在大黑山战斗中,被称为日本“山地战专家”和“名将之花”的 旅团长阿部规秀中将,在上庄子附近被我迫击炮弹击中毙命了。 没几天,日本报纸发表了《名将之花凋谢在太行山上》的文章。

  这个胜利,震惊了敌人,震动了全国,因为击毙日军中将, 这在全国抗日历史上是件独一无二的事例。我晋察冀军民是何等 的高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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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1939年春天,易县。北娄山村,一分区司令部正在紧张部署着一场战斗。日军最高司令官阿部规秀中将命令日寇,在易县周边修公路、建炮楼,企图缩小八路军地盘并全部清剿八路军的目的。我军积极备战。教育干事魏巍深入部队,了解战士情况,为战斗做准备。夜袭大龙华的战斗打响了,战斗胜利了。王振海牺牲了,魏巍写下了悼念诗。推荐阅读。编辑:青梅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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