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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租车在程力扬家小区门口停了下来。这是需要刷卡才能进入的小区，大门口有穿制服的保安坐在玻璃亭子里。保安的任务是给出入的小汽车开电子门，并不管行人的出入。程力扬对自己家附近的环境了如指掌，他不紧不慢地跟在别人后面进了大院。陈国华因为初次接触这样的门禁，还没摸到门路，因此走慢了一步，被电子门拦了下来。看着程力扬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把陈国华急得六神无主的。她想喊一声，却又怕惊动了保安和路过的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程力扬远去，满心希望他能回头瞅自己一眼。

　　好在又有人刷卡进门，陈国华才跟在人家后面进了大门。程力扬已经走出老远了，他无意间扭头一眼，才发现陈国华没跟上来，回过头看时，就见陈国华气喘吁吁地正在后面一溜小跑地追着自己呢。她那身肥大的衣服随着她的步伐甩来甩去，永远一成不变的马尾辫在脑袋后面晃悠着。她根本就不像是要去见公公婆婆的新媳妇，倒像是一个下楼扔垃圾的邋遢主妇。她脚上的那双黑绒布鞋最难看，那是农村老太太才穿的款式。这样一副形象让妈妈看见，她的心肯定瞬间就会变得冰凉。程力扬看着一步步向自己走近的陈国华，心里也是哇凉哇凉的感觉。

　　“真对不起。我刚要进门，想不到那门突然就关上了，推也推不动。”陈国华喘着粗气追上来，讨好地笑着说。

　　程力扬没有吱声，而是转身就走。陈国华识趣地不再多话。两个人走到高楼下的一个单元门前，上了高高的台阶，程力扬就去按门铃。很快门铃上传出一个声音“门已开，请进”随之门锁也发出咔哒的一声响。程力扬利落地拉开了厚厚的大门。陈国华忙在他的示意下一步跨进了大门里。里面是一个装饰精美的大厅，很宽敞，地上铺着闪亮并有精美图案的瓷砖，就连墙壁也都是冰冷华美的瓷砖，显得富丽堂皇的，完全不亚于五星级宾馆的装修。这样高级感十足的地方，一下子就把一直以来还强装镇定的陈国华的内心给彻底搅乱了。她切实地感觉到了一阵透不过气来的压抑感。在这以前她还一直给自己打气呢，程力扬的父母就算再怎样了不起、再怎样傲慢，他们也和自己是一样的人，他们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人是咋地？有什么可怕的？而这会儿，她才真正地感觉到，人和人之间还真是有着巨大的差别呀，这差别就是阶层的不同，才决定了人的不同。正是这种差别使得她一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心，更加把持不住了。

　　“洋洋，你慢点按那个钮。我这心跳的突突的，你让我缓口气再上去，行吗？”当两个人进入了电梯，程力扬把手伸向电梯按钮时，陈国华突然哀求地说。

　　“怎么？你害怕了？我就说你不应该来么。”陈国华原本肤色黝黑的脸竟然泛出了青白色，她头上不断有汗珠冒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汗。程力扬还是头一次看见陈国华如此狼狈，她平时的稳重大气，此时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陈国华不知道电梯不等人，几秒钟后电梯门就会关上，这时不按楼层是不行的。程力扬不等陈国华多喘几口气，已经按下了十一层的号码。电梯门关上后，电梯就隆隆地向上开去，只一忽儿的功夫就到十一楼了。程力扬妈妈杨莉就等在电梯门旁边呢。

　　“哎呦，我的乖儿子，你可回来了。”刚一看见程力扬，杨莉就大张开双臂迎接自己的宝贝儿子。程力扬拎着东西率先跨出电梯门，待放下手里的廉价礼品，就和妈妈抱在了一起。陈国华讪讪地出了电梯，站在一边等他们母子亲热完毕。

　　四十多岁的杨莉绝对是个大美人，皮肤白皙，身材窈窕，穿衣打扮更有品味，是个精致无比的小女人，妥妥的人间尤物，陈国华看见自己未来的婆婆竟然如此美丽，不由得她更加自惭形秽起来。

　　“哦？这位是——”杨莉终于注意到了陈国华。她眼里的惊讶、失望、不屑，种种感情不要太明显了。

　　“妈，她，她就是——”程力扬竟也吞吞吐吐起来。

　　“啊，你别说了，进屋吧，进屋吧！”杨莉不等程力扬再说话，竟转身就走进自己家那敞开着的门里了，把刚刚回来的两个人给晾起来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不光陈国华感到难堪，程力扬也难受极了。他知道她妈妈在这一面之下该有多么失望和生气。接下来的场景会是什么样，他真心不想去看见、听见。他也不敢去看身边的陈国华，他觉得此时此刻就是他一生中最苦恼、最难过、最失败的时刻，真希望这一幕永远不要出现，永远不要发生，或者让此情此景快快结束吧。无论对于他还是陈国华，或者是爸爸妈妈，这都是在活受罪呢。如果他能不顾一切地转身逃走就好了。他垂头丧气地低着头跟在陈国华身后关上了房门。

　　一进门，右手边是宽大明亮的客厅，客厅的尽头是整面墙的落地窗，那是漂亮的阳台，左手边是开放式厨房，饭桌、沙发、电视柜、地板、墙壁等等都装修得华丽无比，打点得干净整洁，比楼下大厅看上去还要高档得多。

　　陈国华看程力扬换鞋，她也赶紧换下了自己的鞋。她目光紧紧追随着未来婆婆，可这个年轻漂亮的婆婆看都不看她一眼，这让她想跟人家打招呼都没法说话了。

　　杨莉径直走到沙发边坐了下去，脸上的神色板结得像石头块子似的，硬邦邦的。既不理睬儿子，更不理初来乍到的客人，来了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这一切都在表示，她实在被气得不轻。

　　“妈，我爸呢？”程力扬率先开了口，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似的。

　　“他单位有事。”杨莉回答了一声，可眼睛依旧没有看向站在门口的那两个人。

　　“妈，这是——我对象。”程力扬又说了一句。杨莉这才不得已地扭过头来，她目光飞快地把陈国华打量了一下，陈国华借此机会忙向着杨莉恭敬地弯了下腰，喊了声“阿姨好”。

　　杨莉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好像是在尽量平息压抑自己满腔的怒气。许久，她才说了一句。“你过来坐吧。”

　　陈国华像是得到了皇帝的大赦似的，忙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离着杨莉有一尺左右的距离在沙发上坐下了。

　　“你也过来坐。”杨莉冲着自己的儿子没好气地命令道。

　　程力扬也只好走过去坐在了杨莉的另一边。

　　“你跟我儿子是同学吗？”杨莉问道。

　　“是。”陈国华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不会吧？你看上去可比他大多了。起码能比他大上五、六岁。”杨莉毫不客气地说。

　　“我比他大两岁。我在他的上一届。”陈国华的低眉顺眼、低三下四在这时并不能给她加分，杨莉甚至都不愿听见她说话，因为她的声音也不悦耳，有一种浓重的、难听的鼻腔。

　　“看你这面相可不止是大两岁呀。你家是农村的吧？”杨莉的语气里满是厌恶和嫌弃，她已经不屑于掩饰自己了。陈国华要不是承受能力超强，又一心想和腹中孩子的奶奶搞好关系的话，恐怕她早就坐不住了。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杨莉口气里的鄙夷更加深了。“我万万想不到，我儿子居然会把你——你叫什么名字？哦，你不用说了，我没必要知道你的名字。我现在就明确地告诉你吧，我不同意我儿子和你交往。”杨莉说着话把头转向程力扬这边。“你年轻糊涂我知道，但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糊涂成这样。你以为找对象是玩过家家吗？你以为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交往，都可以往家带吗？我们家难道是垃圾场吗？”杨莉这话说的确实太过分了，程力扬还没开口，那边的陈国华已经泪流满面了。这样的侮辱，什么人能受得了呢？

　　程力扬也没有想到一直礼貌待人的妈妈居然会如此的犀利、不留情面，说出的话语竟比刀子还狠。他虽然早就料到妈妈会不满意陈国华，可也不能这样侮辱人家呀。

　　“阿姨，我知道，我这样突然到你家来，确实让你接受不了。”陈国华轻轻抹去眼角的泪水，她语气不疾不徐，好像杨莉的话并没有伤到她一样。“阿姨生了一个好儿子，程力扬非常优秀，他也很善良可爱，我们学校的女生都很喜欢他。我知道阿姨你对他一定有很多期望和想法，你一定是希望他有更好的发展，找一个更、更好的对象。所以你看到我才会这么失望。我在外形和家庭方面都很欠缺，也许谁看到了我们，都会认为我们俩不般配。”陈国华平静地说。

　　杨莉闻听此言，忍不住扭过头多看了陈国华两眼。原来这个面如满月，其貌不扬的女孩，说起话来还是蛮中听的。她身上那种自带的沉稳大气，从容不迫确实不容小觑。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果然如此。

　　“啊，对不起，你别怪阿姨说话不好听。我确实被你们吓到了，难免有点语无伦次了。你走这一道累了吧，洋洋，你快去给她倒杯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