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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跟前没人时，老刘一肚子的气还没消呢。

　　“这么小家子气还当的什么老板呀？连大伙的区区一顿饭钱都不想出。就冲他们两口子的那个抠门劲儿，他们也不会有啥大发展的。以后我高低都不跟着他们干了。”

　　“我看见你当时好像忍不住要掏出钱包了呢。”

　　“可不是咋地。我好几次都想把钱给人家来着。可又一想凭什么我掏钱啊？我又不是老板，这些人又不是给我打工的。再说就数他们家来的人多，她儿子、儿媳妇都来了，她不掏钱，谁掏钱？”

　　“真是太掉链子了。你就看看秦姐那个脸子吧，给钱的时候，她那脸拉得比长白山都长。一准是因为多了个我，她才不乐意掏钱的。可我哪知道他们来了呀，我要是知道，我才不回来呢。我就是脑子反应太慢了，反应快的话，我当时转身就走，才不会留下来吃饭呢。”翠花这一辈子都是个糊里糊涂的人，总是看不出火候来，一遇到事情就不知道怎么处理好了。而等事后明白过来时，也于事无补了，所以她无时无刻不在懊恼自己的脑子不灵活。

　　“跟你没有关系。总共才四十多块钱的玩意儿，哪里就差你一个人了。她整得这一出太不带劲儿了。”

　　“她把钱看得比啥都重要。也难怪，她是想尽快在长沙买房子，不得不这么干。”

　　“跟她认识这么多年，才发现她是这个德行。”

　　从那天起，老吴也转战到这个宾馆里干活来了。这样一来，他跟那个男工友睡一个房间，老刘和小王夫妇各睡一个房间，这回各得其所，再也用不着为了睡觉而产生矛盾了。

　　老吴一来这里就俨然成了这伙人的领导，早上把人员领到工作台上，他就没事了，顶多帮着拿个东西什么的。老刘看见了又是一肚子的气。“就这么几个半人干活，还弄个监工的来。”不管啥年代都有偷奸耍滑的人，眼气不得。人家李老板愿意养着这个闲人，关你老刘什么事儿呢？

　　那天外面下了雨，天阴得很，翠花没有出去逛街，一个人躺在房间里的床上看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放一段巴以之间发生冲突的人体炸弹的新闻。那段日子经常能看见这样的新闻，对那血淋淋的画面，翠花早已经见惯不惊了。翠花不能理解的是那些充当人体炸弹的牺牲者们，是怎么样拉响自己手中炸药的呢？虽然，陪着他一起死去的人有很多，但别人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死去的，这样糊里糊涂地一瞬间就死去了，是感觉不到痛苦的，而自杀袭击者本人那可是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呀，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决心和毅力，才能使他这样做的呢？没法理解，又怎么可能理解呢？好端端的一条命就那么没了，他真的不害怕吗？翠花哪怕是得了绝症，立刻就要死了，她也绝对不敢腰缠着炸药去死，就算这种死法又痛快又轰动，还省了丧葬费。人和人的精神境界就是这样天差地别呀。所以翠花这辈子只能是个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小老百姓，永远都别想干出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来。那些敢于舍生取义的英雄人物，真的令人打心眼里佩服。

　　翠花正看得聚精会神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老吴走了进来。翠花急忙从床上坐起来，不解地看着他。人家都在干活的时候，他怎么跑房间里来了呢？

　　“我累了，坐一会儿。”老吴自顾说着就倒在另一张床上。

　　翠花登时就不自在起来，觉得自己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的。他老吴不是有自己的房间吗？为啥非得来自己这个屋里歇着呢？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成何体统？翠花再也没心思看电视了。她僵硬地坐着，动都不敢动。老吴却很自然地斜卧在另一张床上，眼睛只盯着电视看，一句话也不说。

　　如果老吴开口说话，也许屋里的气氛就不会这么尴尬吧？翠花一向不爱说话的，这会儿她更加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可老吴明明是能说会道的人，为啥他一句话都不说呢？这是什么意思？又是什么节奏呢？

　　老吴不说话，但他的身体语言却传达着比话语更丰富的意思。他故意侧卧着，手肘支撑在下巴上，给了翠花一个侧脸和高低起伏、错落有致的身姿，他故意高高翘起的屁股，在薄薄的裤子下划出诱人的圆融的弧线，修长的双腿，一条半卷着，一条搭在床沿上。这绝对是他故意摆出的，自以为很性感的身姿。他的侧脸更是把他高高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以及富有男性美的相貌展露无遗。

　　老吴一动不动地躺着，偷偷地从眼角的余光里观察着翠花。他知道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对他此时的表现无动于衷的。翠花要是个聪明的懂风情的女人，就肯定能明白他的意思。他此时不说话，却远比他说话的含义更深。可翠花这个没见过世面的闷葫芦，注定要让他失望了。翠花只是局促不安地僵坐着，眼睛直直地盯着电视，只有脑袋上的汗珠在层出不穷。时间每过去一秒，她头上的汗珠就多出一滴。呆在这个屋子里，面对着这个妖精样的男人，让翠花觉得比受刑还要难受。

　　翠花突然“噌”地跳下床，低着头闷声不响地摸索着穿鞋。老吴这时转过头来，向翠花现出妩媚的一笑。

　　“嫂子，我歇一会儿就走。”他说。

　　“啊，你歇着吧，我有事儿要出去一趟。”翠花像个急于逃跑的小偷似地三步两步就窜出门去了。

　　不知道老吴是应该失望，还是应该得意呢？想来他肯定会觉得悲哀吧？他陷在这个包工队里，就像陷进了泥坑里一样。跟一帮他根本就瞧不起的，比他不知低了多少层档次的人们为伍，他肯定也会像《围城》里的方鸿渐感慨的“与李梅亭为伍就是可耻的堕落”一样，感慨自己也把人生的层次降低了吧？降低了档次倒也还在其次，谁这一辈子能没有个高低起伏呢？其实真正最让他难受的是，他离家出来已经有四个多月了，这么长的时间没挨过女人的边，已经把他煎熬得两眼冒金星了。

　　老吴此时对女人的渴望，就像着了火的房子，对救火车的渴望一样强烈。在这种焦渴难耐的渴望驱使下，使得就连翠花这样毫无魅力的傻女人，都被他惦记上了。只是他显然用错了方法，他的暧昧诱惑的表现对翠花竟然不起作用。当然，他这一辈子也从来没接触过像翠花这样沉闷无趣的女人，他以前所认识的那些女人，哪一个不是伶牙俐齿，能言善辩，你有来言，她就有去语的风趣女人呢？不善言辞、不解风情的傻女人，他连认识一下的欲望都没有。而如今他却沦落到需要向一个迟钝呆板的傻女人献殷勤的地步了，想想真可悲。想当年他老吴是个何等风光的人物啊，向他献殷勤的女人都排成了队呢。唉，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翠花慌不择路地逃出宾馆大门，心跳得“砰砰”响，走出老远才想起来擦一下头上的汗珠。她低着头边走边想，自己怎么会这么紧张呢？是不是真的被老吴吸引了？翠花知道，如果刚才躺在她面前的是小王或者李老板的话，她一定不会感到丝毫的不自在和心跳加速。可这个老吴就会让她手足无措，反应异常，真是没治了。

　　说老实话，老吴只要在翠花面前出现，她就会觉得手心冒汗，紧张莫名，没来由的就会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这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真对人家动心了？一个有魅力的男人或女人，也许真的很容易攻破一个老实人的防线吧？可是那又怎样呢？翠花比谁都清楚，人家老吴需要的就是他很久未碰过的女人的肉体，他才不会是因为喜欢翠花，才向她献殷勤的。老吴对异性的渴望，翠花也曾体验过，她也曾经那样煎熬过，能够感同身受地理解老吴。但理解不等于就得接受或者帮助老吴。翠花可没有那个义务。再说了，老刘能答应吗？净是胡扯。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老吴有的是办法解决自己的实际问题，你完全可以花钱找小姐去么，不信满长沙城里，就找不到一个干那种工作的女人，犯不着冲着翠花使劲儿。

　　翠花顶着雨在街上逛来逛去，打发着时间，一直到天黑透了，估计老刘也下班了，她才回到宾馆。

　　“你跑哪儿去了，怎么才回来。平时总去逛，还嫌逛不够，下雨天也出去。”老刘边洗脸边说。

　　“下雨天凉快么，溜达起来舒服。”

　　“怎么你还觉得热啊？这都几月份了，早就凉快下来了。”

　　“是啊，我都来了这么久了，看来我应该回家了。”

　　“别价呀，你走了我怎么办呀？再多呆一阵子吧，最好等完工了，结了账了，咱俩一起回去。”老刘着急地央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