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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个人各干各的去了。翠花也转身走到楼房边缘，扶着栏杆向四周林立的楼群观瞧。周围都是钢筋水泥的森林，三四十层高的楼房一个挨着一个，漂亮醒目的广告牌满街都是。好一派繁忙喧哗的大都市景象。小王媳妇也一直在抻着脖子向街上眺望，她一定很渴望能像翠花一样到处去走走玩玩吧？她也真够可怜见的了，自打来到长沙就一直老老实实地呆着或者绣鞋垫，从来没张罗出去玩玩，现在又要跟着男人们一起干活了。

　　说老实话，马脸媳妇还真是个好媳妇呢，比一般女人强多了。她可能十天也不如翠花一天的花销多呢，翠花已经是够节省的了，她却比翠花还会省钱。这两个女人好像存心比着赛似的，专比谁更会过日子。翠花不用说，肯定比输了。马脸媳妇来到这里之后只买过一盒蚊香，然后就再也没有买过任何除了吃饭之外的东西。她和她的丈夫及大伯哥三个人加起来，每天的花销肯定控制在十元钱之内，他们顿顿只吃馒头。相信如果有比馒头更便宜的东西，他们肯定不会买馒头吃的。前一阵子，他们向老刘张口借液化气罐用，可老刘硬是不理睬他们。他太讨厌小王了，而且，他心里明镜地知道，如此吝啬的夫妻俩是绝对不会给他们钱的，“与其让他们用，还不如把液化气放掉。”这是老刘的原话。如果有了液化气罐，相信小王他们三人，肯定能把一天的生活费，控制在恐怖的五块钱之内。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上，一贫如洗地活着，拼命地压制着所有对物质的渴望，只求能吃点饱饭就行。哪怕是手里有了钱，也坚决一分一厘都不花，这种对自己克制到极限的事情，也许只有中国人，或者说只有中国的农民工才能做得出来吧？翠花曾半是恭维，半是调侃地说老刘，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一辈子堪比老黄牛一样苦干，他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他自己连三分之一都花不着，真乃模范丈夫也。老刘听了这话，心里很受用，干起活来更有劲儿了。可现在跟人家小王夫妇一比较，老刘和翠花简直就是一对败家子了。

　　老刘白天干活时把小王给怼了，两个人面子上都不好看，晚上老刘就说啥也不愿意再去他们那个屋里睡觉。他从食堂回来，就一头扎在翠花这屋的床上睡着了。翠花见叫不动他，也就不管他了。大不了，翠花和小王媳妇去另一个屋里睡觉好了。晚上九点，小王媳妇推开门走进来，一见老刘正睡在床上，她立即一愣，那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脏东西似的，急忙转身就退了出去。

　　翠花忙追了出去，在走廊里低声跟她说，“要不咱俩上那屋去睡，让小王他们过这边来。”小王媳妇一脸的不高兴，什么话也不说，既不表示同意也不反对。翠花就自己去隔着一个门的另一个房间，推开了那间房门，就见小王和另一个男工友已经一颠一倒地在一张床上睡下了，而另一张床正空着。那是给老刘预备的。翠花正想回头问问小王媳妇怎么办？她却一脸不高兴地绕过翠花，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并回手把门关上了。

　　翠花见她这么做，就觉得这样也好，她睡在另一张床上也没什么呀，反正那个男工友看上去已经睡着了，就算没睡着，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把灯一关，谁也看不见谁。翠花这么一想，就放心地回屋睡觉去了。她想当然地以为小王媳妇不会为这点事儿生气的。

　　第二天一切照常，老刘他们按部就班地上班去了，翠花又去把逛了许多次的街再逛一遍，一直到吃中午饭的时候才回来。想不到老刘下班回来告诉翠花一个令人惊奇的消息。小王媳妇病了，没去干活，一直到现在还没起床。

　　“咋的了？昨天还好好的呢，咋突然生病了？”

　　“小王说，她昨晚一宿没睡。”

　　“啥？真假呀？我明明看见她进那个屋了，那个床还是空着的，她为啥不睡觉啊？”翠花惊讶地叫道。

　　“小王说，她昨晚在走廊里蹲了一宿。”

　　“啥玩意？”翠花无法理解也无法相信。“简直能为她写本烈女传了，她居然不能让除了她丈夫之外的，别的男人看到她睡觉的样子。她又不是脱的溜光地去睡觉，她，她跟我在一个屋睡觉也是穿得严严实实的，除了脸和手脚之外，别的部位谁都别想看见。她包得这么严实，怎么就不能在那屋里睡了？还跑走廊里蹲一宿。我的妈呀！”

　　翠花又内疚又觉得不可思议。小王媳妇都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还有啥不能见人的呢？她咋就那么封建呢？宁可在冰冷的走廊里蹲一宿，也不去舒舒服服的床上睡觉。而第二天她不去上班干活，睡到晌午了还没起来，可她睡的不还是有男人进出的房间吗？这次她怎么就不怕被人看见了？

　　“小王一上午都对我鼻子不是鼻子，脸子不是脸子的。怪我害他媳妇没地方睡觉。还说要去找老板说道说道。”老刘说。

　　“他去找老板，那你就给他媳妇算旷工。”翠花也气不打一处来。“她明明有地方睡觉，她自己不去睡，怪谁呀？”

　　“就是特么个色的玩意，怎么整都别扭。”老刘也气够呛，不过事情是因他而起的，说出去，也是老刘的错。老板要是知道了，也肯定会说是老刘的不对。

　　“早知道是这样，我当时说什么也得把你弄醒。”翠花懊悔地说。

　　“等哪天他把我惹急了，我就到老李那里把他的事都捅出来。别以为他偷着卖废管子的事我不知道。”老刘突然气狠狠地说道。“一个那么丑的女人，她到底有啥可防着的？好像谁稀得碰她似的。”

　　这句气话又把翠花逗笑了。“你不稀罕，有人稀罕。”

　　“稀罕她，你就别让她出来干活。每次我一分派他媳妇干活，他就没好脸子。特么你们也不是给我打工呢，你既然要挣钱，就得干活。哼，真要是给我打工，我都不要他们这样的。”

　　“别生气了，吃饭吧。”翠花赶紧劝老刘消消气。想那小王两口子，一直想找老刘的毛病正愁找不着呢，这一下子肯定得借题发挥，搞不好小王媳妇明天都不能上工，而老刘肯定不敢把这事儿跟李老板说。鬼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蹲了一宿走廊。小王两口子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还好，小王媳妇第二天就上工了，没有借题发挥多躺两天。说起来他们两口子还是挺纯朴的人，人家虽然见到老板就低三下四地奉承恭维，那也是人家的生存技能呀。不是有求于人，谁愿意在别人面前矮下一截子呀？

　　这天正干着活呢，突然来了一群人，李老板一家还有老吴他们都来了。中午翠花溜达回来，一进门看见房间里有一屋子人。老吴正斜躺在她的床上，见了她进门，脸上立刻现出眉飞色舞地一笑。“哎呦，我嫂子回来了，有日子没见了，你可好啊。”老吴坐直了身，咋咋呼呼地说道。

　　“我挺好的。你也挺好的？”翠花又一身不自在得拘谨起来。李老板夫妇和大宝小两口都分坐在床上。翠花要是知道今天来了这么多人，她说啥也不会回来的，在哪儿吃饭不行啊？

　　正赶上吃饭时间，楼上干活的人也都下来了。小王两口子和另一个工友自动屏蔽自己，没有过这边来，而这一屋子的人也得吃饭呀，可这些人谁也不张罗买饭。老刘干了半天活，早就饿了，他犹豫着要不要买饭。别人能等，他可等不得呀。

　　终于李老板拿起房间电话，让楼下食堂给送盒饭来。很快，楼下食堂把盒饭送来了。放下塑料袋，送饭的员工等在门口不走，满满一屋子的人，却没一个张罗给人家饭钱的。老刘几次把手伸进衣兜里犹豫着，老李夫妇和老吴他们则只顾低头吃饭，谁都不肯抬头瞅一眼。食堂的员工直直地站在门口，眼里已经快要冒火了。翠花也得到了一份盒饭，见一直没人张罗给人家钱，她猜一定是因为多了个自己，秦姐才不愿意掏钱的吧？

　　“总共四十五块钱。谁给钱哪？”送饭的员工终于忍不住了，大着声地喊了起来。

　　秦姐这才抬起了头，然后把手伸进衣兜里摸索了半天，钱拿出来后，她又一张一张地仔细挑选出其中最破旧的纸币来递给了送饭的人。那个人伸手接过钱扭身就走了，他那鼻子里的一哼轻得令人不易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