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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小王媳妇打蚊子折腾了一宿，翠花也没怎么睡好。第二天早上快天亮时，小王媳妇才消停下来睡着了。她一直睡到快晌午才醒来，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跟翠花打听哪里有卖蚊香的。她说了好几遍“嗡腥”，翠花费了好大劲儿才理解是蚊香的意思。出了招待所大门去，外面商店有的是，自己找商店去买呗，这还用跟人打听？翠花回说，不知道哪里有卖的。不知道是不是翠花的态度不够好，小王媳妇的面色很不好看，她一定是因为翠花没有让她进自己的蚊帐里睡觉，硬是眼看着她遭了一宿的罪，心里便充满了对翠花的怨恨吧。小王媳妇一定觉得，这个蠢猪一样的女人明明可以做的事却偏偏不做，可见她的心眼肯定不好使。两个初次见面的女人彼此之间都没有留下好印象，更不用说好感了。　

　　她们俩互相交流起来也费劲，小王媳妇说的方言翠花得靠猜，才能理解她的意思。而翠花说话，小王媳妇可能也听不大懂，两个人在一起呆着真不得劲儿，翠花本来就不善于交流，不爱和人多说话，这下子就更不爱说了。这导致两个平空出现的室友，相处的一点都不融洽。

　　可是再不融洽，也得同处一室呀。小王媳妇初来长沙，也不说出去转转看看，嘴里说要买“嗡腥”，可一整天也没出去，老是呆在屋子里，想来她手里没有买“嗡腥”的钱吧？而翠花怕热，也不爱溜达。两个人床挨着床，一整天都干呆着，没办法，翠花只能努力去适应这个女朋友了。

　　小王媳妇不睡觉的时候，就靠在床上拿着一块布和针线，低着头缝啊绣呀，一付贤淑能干的小媳妇样。而翠花却除了躺在床上看书，什么活也不干，在小王媳妇眼里，她一定觉得面前这个赖了一整天床的女人不光愚蠢还很懒吧。你就看她那一身肥肉吧，不懒才怪呢。

　　翠花起身下床活动的时候，看见小王媳妇在绣什么东西，就凑近看了看。“哟，你的手这么巧呀，绣的这么好看。”翠花由衷地赞道。原来小王媳妇正在绣一副鞋垫，白色鞋垫四圈包着蓝布边，中间绣着熊猫图案，挺漂亮的。

　　“不号砍。”小王媳妇侉声侉气地说。一边露出了半口黑黄大马牙。

　　“挺好看的，你手真巧。跟谁学的？”

　　“没跟谁学，我们那的女的都会这个。没事的时候都干这个。”这是翠花一半听来，一边理解的话。

　　翠花一边夸奖小王媳妇，一边心想，她有这个绣鞋垫子的时间干吗不去洗个澡呢，卫生间里的热水供应那么充足。再或者她干吗不听听歌、看看书呢？那不比如此枯燥地绣花强多了？这鞋垫子绣的再好看也不过是在脚底下踩着而已，像这样的无用功做着有什么用呢？翠花觉得自己没法理解他们，而他们也肯定没法理解翠花这样的人吧？一个女人如果不时时刻刻给自己找点活干，没事儿的时候不做女红活计，整天净干呆着，那这个女人不是废物又是什么呢？这样的女人是最要不得的、最没用的。在农村，女人的名声好坏也包括这个女人是否心灵手巧又能干？像翠花这样的女人，要是生活在农村，肯定是个不合格的女人。

　　“你家的孩子多大咧？”小王媳妇问道。

　　“我闺女今年十五岁了，上初三了，你家孩子呢？”

　　“我家的大孩子上学咧，小的还没呢。”

　　“怎么？你有两孩子呀？那你今年有——”

　　“我三十一咧。”她说。

　　“嚯！”翠花悄悄地吐了吐舌头。在她眼里的小王媳妇，少说也得有四十出头了，想不到人家才三十一岁，翠花一度还打算喊她一声姐呢。她那笑起时的嘴角和眼角都堆满了皱纹，哪里像是刚刚三十来岁的人呀？

　　“那你家小王多大了？”

　　“他跟我同岁。都是三十一咧。”

　　“那小王他哥呢？”

　　“他三十五咧。”

　　“哦，天哪！”翠花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就那个抽巴得快要成句号了的小老头，他竟然才三十五岁。怎么可能呢？说他五十五岁还差不多呀，他甚至比五十五岁的男人看上去还要老得多呢。哎哟，真、真是没法说了。是什么样的生活环境能把一个本该是风华正茂之年的人，变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了呢？在翠花周围的那些人里面，三十几岁的人哪一个不是又水灵又精神，漂亮得让人看不够呢？哪想得到小王他们这些人在如此年轻的时候，就苍老成了这个样子。这会儿，翠花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力了，说不定她把老范的年龄也判断错了，老范大概也是三十几岁吧，翠花还一直当他是四十多岁呢。

　　“那小王他哥有孩子吗？”

　　“有，三个。”

　　“啊？”翠花又一次被惊得外焦里嫩。敢情那个长得抽抽巴巴、丑得让人不忍目睹的小老头，竟然已经繁殖了三个后代了。想一想他的后代会是什么样子？一定也和他一样，长得抽抽巴巴的吧？看小王他哥那苍老又衰弱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是打小就吃不饱饭，挨过饿的，所以才营养不良长成了抽巴小老头，可就是他这样子的人，居然也敢生三个孩子。他拿什么来养这些孩子呀？难道他不怕他的孩子也长成他这个模样吗？想不到在当时那么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下，还有钻空子的人。

　　这些人生这么多孩子干吗呀？整得自己吃不上，穿不上的，孩子也跟着受苦。图意啥呢？就为了生出一窝又一窝和他们一样的孩子吗？这种穷人家的孩子从小又不能接受好的教育，长大了也只能像他们的父辈一样，靠卖苦力生活。一辈子磨秃了手指，也不过就是顾着自己和家人的一张嘴而已。当然，谁不是这样活着的呢？翠花他们也不比小王他们强到哪儿去，但是，毕竟翠花他们将来还能得点养老金，不至于老无所依。相比之下，翠花自然觉得自己比小王他们上点档次了。

　　“怎么，难道你们那里不搞计划生育的吗？”翠花问。

　　“也管，可是也都是照样生，还有的人家生四个、五个的呢。一般的家都生三个孩子。”小王媳妇对翠花的惊奇不以为然。“等我们这次回去了，我们也要再生一个。”

　　“啊？”翠花没法不咧起嘴了。天哪，这个世界上又要多出一双臭脚丫子了，又要多一个不洗澡、浑身汗臭的人了。这叫什么事儿呢？他们有没有征求过那个即将出世的孩子的意见？也许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愿意来到这个世界上，喊他们爸爸妈妈吧？

　　“你们生这么多怎么养呀？”翠花忧心地问。

　　“那有什么不好养的？”小王媳妇奇怪地反问翠花。“不就是在锅里多加一碗水么。”

　　“啊？”原来生个孩子在他们看来竟是这么简单的事，仅仅是在锅里多加一碗水而已。

　　“你，我真是理解不了你们。”翠花眉头紧锁。“你要那么多孩子干吗呀？”

　　“养老呀。”小王媳妇立刻答道。“不养孩子，等我们老了，谁管我们哪。”

　　“你可以买养老保险呀。”翠花大声说。“我们那里都是买保险的，单位里直接给办保险的。你们不买吗？”

　　“我们哪儿有钱买保险。”小王媳妇有点不耐烦了，她看翠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外星人似的，她心里一定在想，这个傻瓜怎么什么都不懂。

　　“你可以拿养孩子的钱买保险呀。”翠花想当然地说。她理解不了，小王他们对养老保险的排斥。虽然现在出现了无数被保险坑害的事件，但社会统筹的养老保险仍然是所有人的生活保障，那是必须交的费用，就连农村如今都普及了社会养老保险了。

　　“我们种一年地也见不着几个钱。哪有钱买那个呀。”小王媳妇低下头继续绣鞋垫子。显然她不愿意和翠花再聊下去了。

　　翠花回到自己床边，掀开蚊帐钻进去，又躺了下来。翠花心里满是愤愤不平。看看这些一辈子穷嗖嗖的，永远都别想吃好的，穿好的，也没有未来，没有希望的人吧，他们凭什么一个又一个地生孩子呀？生一个、两个还不够，还要生的更多。整这么多只知道吃饭、干活，然后再养孩子的人有什么用呢？尤其可气的是，小王他哥那么个小老头竟然也生了那么多孩子。翠花不敢为自己抱屈，自己和老公本来也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要长相没长相，要能耐没能耐的，养一个孩子就知足吧，可人家老吴那样式的漂亮男人，也只生了一个孩子呢。人家老吴那样的长相和口才，才是好基因呢，才应该多传承几个孩子才对。而像小王他们这样的人却能一个接一个地生，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