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沉重的火山灰是在哪一天落地成为尘埃的，也许没有人去记载，而冯秋萍就算想记住这一历史时刻，她也没法计算准确的时间和日期，她只知道她老公在她们母女昏睡着的时候，突然回家来了。他头戴着防毒面具，扛着一大纸盒箱子吃的东西回来了。冯秋萍母女俩听见动静就连滚带爬地下了地，一个抱住老公，一个抱住爸爸哭得稀里哗啦的。气喘吁吁的老公康迪尽管累得几乎站不住，还是伸出颤抖的手抱住了这终于见到了救星的娘俩。

　　“爸爸，爸爸——”嘟嘟一边哭，一边咳嗽。做爸爸的费力地哈下腰，心疼地抱起女儿拍着哄着。冯秋萍这时才发现房间里已经不太黑了，而且能看见人了。再回头看看窗外，虽然还是灰蒙蒙的，但是对面楼房的轮廓依稀可见了。屋子里的空气也不像以前那么浑浊了。原先那直往鼻孔和嘴里钻的沙粒也没有了。

　　“太好了，该死的灰尘终于没有了。”冯秋萍的眼里放着光，她的脸蛋此时是什么样子的呢？她老公看着她都说不上是想哭还是想笑。面前这张沾满灰尘的脸，因为不知哭过多少次，被泥灰和泪水描画得乌七八糟的，不细看都分不清五官了，只有那两个明亮的眼珠子还是灵活的，她开口说话时，嘴里整齐的牙齿也没变，就是多日没有水刷牙，看上去实在不干净，不过好在屋里的光线不太清晰，加上康迪也没时间仔细端详她，这些瑕疵也就忽略不计了。

　　“你们娘俩这一个月是咋熬过来的？”康迪心疼地说。

　　“啥？才过去了一个月吗？我咋觉得好像一年都有了呢？”冯秋萍边说边帮老公摘下防毒面具，老公那张年轻又疲惫的脸露了出来，那上面的胡子茬密密麻麻的。两个多日没见面的人立即亲昵地搂在一起，又吻又蹭的。

　　“啊呸！亲了我一嘴泥。”康迪忙松开手。“你赶紧去洗洗。”

　　“我拿什么洗？你给我弄水来呀？”冯秋萍既嗔怪又好气地说。“你知道我为了那点水花了多少钱吗？”冯秋萍走进卧室拿出那所剩无几的瓶装水说：“这是我花了一千块钱才买来的水呀。我跟嘟嘟不等到渴急眼了，都不舍得喝一口呢。”

　　“你们受苦了。”康迪心疼地搂着娘俩。可随即他又问道：“是谁这么狠，跟你要一千块钱一箱水？”

　　“唉，你就别管是谁了。在那种情况下，人家能把水卖给我，也是救了俺们娘俩两条命呢。没有这一箱水，俺们娘俩早完了。现在还计较什么钱不钱的呀？”

　　“那倒是，可是这也太不地道了。明摆着——”

　　“算了，不说这个了。我看看你给俺们带回什么好东西来了。”冯秋萍说着话就蹲下身去拆康迪带回来的大纸盒子。纸盒子很重，里面装满了东西。康迪把这么重的盒子从楼下一步一步扛上来，爬上十几层的高楼，真是累得不轻啊。冯秋萍一瞬间心疼得又流下泪来。

　　“这么多好吃的呀。”嘟嘟高兴得直拍手。就见那盒子里满满的都是面包、香肠和方便面。这些在以前都是最不起眼，根本没人爱吃的东西，现在却是最宝贵又昂贵的东西呀。如今谁的家里若有足够的食物，那可比有满满一屋子的钱都更令人羡慕呢。

　　“我车里还有水，等我去搬上来。”康迪说着又戴上防毒面具出去了。等他累死累活地把两箱水抱上楼来，屋子里外又都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我得回厂里去了。这是我偷空回来看你们的，你们俩老实在家里呆着，别往外面跑。外面的空气非常不好。”康迪喘了半天又要走了。那刚刚开心了片刻的娘俩又要被孤独地留在家里了，他们有多少话还没有说，有很多事还没来得及交代呢。可是没有办法啊，特殊时期做什么事都由不得自己呀。好在现在这娘俩不会担心再饿肚子了。这些吃的东西足够她们坚持很久的，再说看外面的天空已经不那么混沌了，相信过不了多久，天空就能重新晴朗美丽了吧。

　　娘俩美美地吃了一顿饱饭之后，冯秋萍又狠下心在毛巾上倒了一点水润润湿，把自己和女儿的脸擦了擦，并倒出一小口杯水来两个人都刷了牙。这简单的清洁浪费了至少三分之一的一瓶水，让冯秋萍好有犯罪感。“多么宝贵的水呀，老天爷原谅我吧！”她在心里默默念叨着。“以后我一定要节约用水，保证一滴水都绝不浪费！”做完这些，母女俩在黑暗的房间里，边转悠边愉快地说着话。她们憧憬着大太阳又出来的日子，那该是多么亮堂，多么清爽的日子呀。她们一定要到满是绿草红花的大野地里尽情地跑上一跑，摸一摸温润的土地，闻一闻清香的花朵，看看那碧蓝如洗的天空，最重要的是，要呼吸那清爽香甜的空气。阳光，水，空气，那都是多么美好又迷人的东西啊，以前她们从来不放在心上的自然景物，现在成了她们最向往的东西了。活着之所以美好，一定少不了美丽的大自然带给人的快乐享受。现在久不见天日的人们，都心心念念着能快快把这黑色的日子熬过去吧。

　　人类的活动又渐渐地恢复了。耳朵灵敏的嘟嘟能听见十几层的楼下人们走动的声音。外面的天空还是雾气腾腾的，也许不该说是雾气，因为空气里没有水分，只有散不去的灰尘。尽管能看见对面的楼房了，可能见度不过如此而已，楼下的马路还看不清呢。

　　冯秋萍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看周围是什么情况时，她的爸爸老冯已经按耐不住对女儿母女俩的担心来看她们来了。胖胖的老冯起码瘦了一圈，他头戴着防毒面具哆嗦着打开了女儿家的门锁。

　　“哎呀，我的宝贝嘟嘟呀，你好不好啊？可想死姥爷了。”老冯一进门就嗷嗷喊了起来。嘟嘟一听见姥爷来了，立刻飞快地下了床，直扑进姥爷怀里，爷孙俩哭作一团。冯秋萍在旁边抱住那爷俩，也跟着哭了一回。

　　“你俩是咋过下来这些天的？”老冯费力地摘下防毒面具，他的脸上有一道道的汗渍，想来是走路走的急，也可能是好久没洗脸了。可没人会在意这些，老冯自己只顾心疼得直抽搭。“我让你带着孩子去我们家，你偏不干，偏不干，你这个犟种！”老冯气愤地指着女儿骂道，因为生气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爸你怎么也咳嗽了？你肺子里难受不难受？”冯秋萍担心地问。

　　“我是被你气的！”老冯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胸口。“我没事。你赶紧收拾收拾，跟我回家。”

　　“外面都是灰尘，怎么出去啊？”

　　“不是有防毒面具吗？”

　　“可嘟嘟没有防毒面具呀。”

　　“用衣服什么的给她蒙着头。外面很多人都是蒙着头走路，不碍事的。你妈要是再看不见你们，她都得疯了。她给我下了死命令了，不把你们娘俩带回来，就要我的老命。”

　　“我妈怎么样了？她的身体一直不好，这阵子着急上火的，她还好吗？”一提起妈妈，冯秋萍又忍不住想哭。

　　“她就是惦记你们娘俩，吃不下睡不着的。没啥事儿。”

　　冯秋萍本不想回父母家，现在的她不缺吃喝了，也就没必要回去跟父母挤在那个不到六十平米的小屋子里了，但是母命难违，加上封闭了这么久，她也想见见别人，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于是她依父亲言，把自己和女儿都包了个严严实实，再带上几件换洗衣服，还在父亲的提醒下，拿上身份证之类的证件，父亲还说要把家里的钱都带上，冯秋萍苦笑了一下。她上哪里去寻摸钱呀？她家里现在除了女儿的存钱罐里还有一堆硬币之外，她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块钱来。她的手机里倒是有钱，就是花不出去。

　　准备停当，背上两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一个包里装着衣物，一个包里是不可或缺的食物。要不是实在没有力气，背不动那些瓶装水的话，冯秋萍肯定会把所有有用的东西都带走的。祖孙三人锁好房门往楼梯道里走去。幸亏一直在黑暗里摸索着走路练出来技巧了，这平时从来不走的楼梯道，黑乎乎的着实不好走。嘟嘟的脑袋被捂得严严实实，看不见路，在姥爷的牵引下战战兢兢地下楼。好不容易走出了楼道，就见久不出来的楼外，天空和地面都是一片灰色。地上的尘土有厚厚的一层，一遇上有人走过，就能掀起一阵尘土的波浪来，就像电影里的烟雾特效似的。幸好父女俩都戴着防毒面具，不然呛也得把人呛死。让人担心的是嘟嘟，虽然包得紧，也免不了会吸进灰尘。祖孙三人默不出声，又小心翼翼地走着。一段平时连五分钟都用不上的路程，他们足足走了一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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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重的火山灰是在哪一天落地成为尘埃的，也许没有人去记载，而冯秋萍就算想记住这一历史时刻，她也没法计算准确的时间和日期，她只知道她老公在她们母女昏睡着的时候，突然回家来了。他头戴着防毒面具，扛着一大纸盒箱子吃的东西回来了。冯秋萍母女俩听见动静就连滚带爬地下了地，一个抱住老公，一个抱住爸爸哭得稀里哗啦的。气喘吁吁的老公康迪尽管累得几乎站不住，还是伸出颤抖的手抱住了这终于见到了救星的娘俩。

　　“爸爸，爸爸——”嘟嘟一边哭，一边咳嗽。做爸爸的费力地哈下腰，心疼地抱起女儿拍着哄着。冯秋萍这时才发现房间里已经不太黑了，而且能看见人了。再回头看看窗外，虽然还是灰蒙蒙的，但是对面楼房的轮廓依稀可见了。屋子里的空气也不像以前那么浑浊了。原先那直往鼻孔和嘴里钻的沙粒也没有了。

　　“太好了，该死的灰尘终于没有了。”冯秋萍的眼里放着光，她的脸蛋此时是什么样子的呢？她老公看着她都说不上是想哭还是想笑。面前这张沾满灰尘的脸，因为不知哭过多少次，被泥灰和泪水描画得乌七八糟的，不细看都分不清五官了，只有那两个明亮的眼珠子还是灵活的，她开口说话时，嘴里整齐的牙齿也没变，就是多日没有水刷牙，看上去实在不干净，不过好在屋里的光线不太清晰，加上康迪也没时间仔细端详她，这些瑕疵也就忽略不计了。

　　“你们娘俩这一个月是咋熬过来的？”康迪心疼地说。

　　“啥？才过去了一个月吗？我咋觉得好像一年都有了呢？”冯秋萍边说边帮老公摘下防毒面具，老公那张年轻又疲惫的脸露了出来，那上面的胡子茬密密麻麻的。两个多日没见面的人立即亲昵地搂在一起，又吻又蹭的。

　　“啊呸！亲了我一嘴泥。”康迪忙松开手。“你赶紧去洗洗。”

　　“我拿什么洗？你给我弄水来呀？”冯秋萍既嗔怪又好气地说。“你知道我为了那点水花了多少钱吗？”冯秋萍走进卧室拿出那所剩无几的瓶装水说：“这是我花了一千块钱才买来的水呀。我跟嘟嘟不等到渴急眼了，都不舍得喝一口呢。”

　　“你们受苦了。”康迪心疼地搂着娘俩。可随即他又问道：“是谁这么狠，跟你要一千块钱一箱水？”

　　“唉，你就别管是谁了。在那种情况下，人家能把水卖给我，也是救了俺们娘俩两条命呢。没有这一箱水，俺们娘俩早完了。现在还计较什么钱不钱的呀？”

　　“那倒是，可是这也太不地道了。明摆着——”

　　“算了，不说这个了。我看看你给俺们带回什么好东西来了。”冯秋萍说着话就蹲下身去拆康迪带回来的大纸盒子。纸盒子很重，里面装满了东西。康迪把这么重的盒子从楼下一步一步扛上来，爬上十几层的高楼，真是累得不轻啊。冯秋萍一瞬间心疼得又流下泪来。

　　“这么多好吃的呀。”嘟嘟高兴得直拍手。就见那盒子里满满的都是面包、香肠和方便面。这些在以前都是最不起眼，根本没人爱吃的东西，现在却是最宝贵又昂贵的东西呀。如今谁的家里若有足够的食物，那可比有满满一屋子的钱都更令人羡慕呢。

　　“我车里还有水，等我去搬上来。”康迪说着又戴上防毒面具出去了。等他累死累活地把两箱水抱上楼来，屋子里外又都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我得回厂里去了。这是我偷空回来看你们的，你们俩老实在家里呆着，别往外面跑。外面的空气非常不好。”康迪喘了半天又要走了。那刚刚开心了片刻的娘俩又要被孤独地留在家里了，他们有多少话还没有说，有很多事还没来得及交代呢。可是没有办法啊，特殊时期做什么事都由不得自己呀。好在现在这娘俩不会担心再饿肚子了。这些吃的东西足够她们坚持很久的，再说看外面的天空已经不那么混沌了，相信过不了多久，天空就能重新晴朗美丽了吧。

　　娘俩美美地吃了一顿饱饭之后，冯秋萍又狠下心在毛巾上倒了一点水润润湿，把自己和女儿的脸擦了擦，并倒出一小口杯水来两个人都刷了牙。这简单的清洁浪费了至少三分之一的一瓶水，让冯秋萍好有犯罪感。“多么宝贵的水呀，老天爷原谅我吧！”她在心里默默念叨着。“以后我一定要节约用水，保证一滴水都绝不浪费！”做完这些，母女俩在黑暗的房间里，边转悠边愉快地说着话。她们憧憬着大太阳又出来的日子，那该是多么亮堂，多么清爽的日子呀。她们一定要到满是绿草红花的大野地里尽情地跑上一跑，摸一摸温润的土地，闻一闻清香的花朵，看看那碧蓝如洗的天空，最重要的是，要呼吸那清爽香甜的空气。阳光，水，空气，那都是多么美好又迷人的东西啊，以前她们从来不放在心上的自然景物，现在成了她们最向往的东西了。活着之所以美好，一定少不了美丽的大自然带给人的快乐享受。现在久不见天日的人们，都心心念念着能快快把这黑色的日子熬过去吧。

　　人类的活动又渐渐地恢复了。耳朵灵敏的嘟嘟能听见十几层的楼下人们走动的声音。外面的天空还是雾气腾腾的，也许不该说是雾气，因为空气里没有水分，只有散不去的灰尘。尽管能看见对面的楼房了，可能见度不过如此而已，楼下的马路还看不清呢。

　　冯秋萍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看周围是什么情况时，她的爸爸老冯已经按耐不住对女儿母女俩的担心来看她们来了。胖胖的老冯起码瘦了一圈，他头戴着防毒面具哆嗦着打开了女儿家的门锁。

　　“哎呀，我的宝贝嘟嘟呀，你好不好啊？可想死姥爷了。”老冯一进门就嗷嗷喊了起来。嘟嘟一听见姥爷来了，立刻飞快地下了床，直扑进姥爷怀里，爷孙俩哭作一团。冯秋萍在旁边抱住那爷俩，也跟着哭了一回。

　　“你俩是咋过下来这些天的？”老冯费力地摘下防毒面具，他的脸上有一道道的汗渍，想来是走路走的急，也可能是好久没洗脸了。可没人会在意这些，老冯自己只顾心疼得直抽搭。“我让你带着孩子去我们家，你偏不干，偏不干，你这个犟种！”老冯气愤地指着女儿骂道，因为生气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爸你怎么也咳嗽了？你肺子里难受不难受？”冯秋萍担心地问。

　　“我是被你气的！”老冯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胸口。“我没事。你赶紧收拾收拾，跟我回家。”

　　“外面都是灰尘，怎么出去啊？”

　　“不是有防毒面具吗？”

　　“可嘟嘟没有防毒面具呀。”

　　“用衣服什么的给她蒙着头。外面很多人都是蒙着头走路，不碍事的。你妈要是再看不见你们，她都得疯了。她给我下了死命令了，不把你们娘俩带回来，就要我的老命。”

　　“我妈怎么样了？她的身体一直不好，这阵子着急上火的，她还好吗？”一提起妈妈，冯秋萍又忍不住想哭。

　　“她就是惦记你们娘俩，吃不下睡不着的。没啥事儿。”

　　冯秋萍本不想回父母家，现在的她不缺吃喝了，也就没必要回去跟父母挤在那个不到六十平米的小屋子里了，但是母命难违，加上封闭了这么久，她也想见见别人，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于是她依父亲言，把自己和女儿都包了个严严实实，再带上几件换洗衣服，还在父亲的提醒下，拿上身份证之类的证件，父亲还说要把家里的钱都带上，冯秋萍苦笑了一下。她上哪里去寻摸钱呀？她家里现在除了女儿的存钱罐里还有一堆硬币之外，她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块钱来。她的手机里倒是有钱，就是花不出去。

　　准备停当，背上两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一个包里装着衣物，一个包里是不可或缺的食物。要不是实在没有力气，背不动那些瓶装水的话，冯秋萍肯定会把所有有用的东西都带走的。祖孙三人锁好房门往楼梯道里走去。幸亏一直在黑暗里摸索着走路练出来技巧了，这平时从来不走的楼梯道，黑乎乎的着实不好走。嘟嘟的脑袋被捂得严严实实，看不见路，在姥爷的牵引下战战兢兢地下楼。好不容易走出了楼道，就见久不出来的楼外，天空和地面都是一片灰色。地上的尘土有厚厚的一层，一遇上有人走过，就能掀起一阵尘土的波浪来，就像电影里的烟雾特效似的。幸好父女俩都戴着防毒面具，不然呛也得把人呛死。让人担心的是嘟嘟，虽然包得紧，也免不了会吸进灰尘。祖孙三人默不出声，又小心翼翼地走着。一段平时连五分钟都用不上的路程，他们足足走了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