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喋血大别山 挥泪小界岭
蒋介石为了争取3个月的时间调集兵力发动武汉保卫战,不惜让黎民百姓生灵涂炭,扒开黄河花园口迟滞日军南下。日军土肥原第14师团及其另外几个师团庞大的战车重炮装备暂时受阻于黄泛区以东地区,可滔滔黄水并未能阻挡住日本侵略军的进攻步伐,古城开封旋即陷落。
1938年6月17日,距离黄河花园口决堤仅8天时间,日军南下占领了黄樵松的老家尉氏县,在城北的芦墓张村集体屠杀手无寸铁的村民126人。紧接着,日军又攻破尉氏县北边的朱岗寨,杀害村民500多人,奸污妇女17名,制造了令人发指的中州惨案。
刚刚从徐州撤退出来移师湖北英山县补充休整的黄樵松,从报纸上看到家乡父老亲人正遭受着日本鬼子的屠戮和蹂躏,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遥望北国,忧心如焚。身为统帅几千儿郎的师长,面对倭寇入侵,他奋起抗击,决意保家卫国,从塞北的娘子关,打到山东的台儿庄,继而又是徐州大撤退,一步步退缩于大别山麓,饮马长江,背水一战,他心里憋气又窝火。每次战役,两军对垒,论兵力,数倍于敌,可这仗打得是那样惨烈,阵前死伤那么多的弟兄,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好儿郎,在他面前一个个奋不顾身地倒了下去,最终仗却未能打赢。尤其是在台儿庄战役中,战前仅新兵就补入8000多名,他率部奉命坚守阵地,与日军厮杀多日,连、排干部伤亡大半,全师加上机关勤杂人员,如今只剩下2000多名官兵。面对国土沦丧,军人保家守土的职责,让他自感耻辱。痛定思痛,他觉得,除了自身武器装备差之外,士兵素质的好坏,往往是决定一场战斗胜负的成因。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抓住眼前这次大战间隙难得的休整机会,补充连、排干部和新兵,训练出一支能打仗的精兵,随时等待一声令下,开赴战场一雪前耻。
黄樵松主动找战地服务团的副主任曲茹,在徐州大撤退中,他们并肩战斗,肝胆相照,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二人一见面,黄樵松就诚恳地说:“曲先生,今有一事相求,不知能否相助?”
曲茹在与黄樵松相处的这段时间里,知道他不抽烟,不喝酒,不像旧军队中的那些长官一样,军阀作风严重,动辄打骂下级官兵,颐指气使,凭长官意志办事,在军中拉帮结派,唯我独尊,大搞家天下。他时常深入基层连队,与普通士兵拉家常,嘘寒问暖,平易近人。曲茹还间接听于挽中介绍说,台儿庄会战中,哪里战斗最吃紧,身为师长的黄樵松就出现在哪里,多次亲率敢死队冲锋陷阵,跟敌人展开肉搏战。即使在徐州大撤退的危难时刻,他将自己的坐骑让给受伤的战士,完全不顾及个人安危。就凭这些,曲茹十分敬重黄樵松,当即放下手中的笔记本说:“黄师长好。今日得闲,不知有何见教?”
黄樵松面带微笑说:“曲先生,战地服务团能办得这样有声有色,多亏您了。”
曲茹谦虚说:“哪里、哪里,全凭师长支持。”
黄樵松坐下来,话入正题道:“曲先生,您也知道,如今我手下就剩这点家底了,一旦打起仗来,是无法支撑局面的。趁此休整机会,我想在汉口和信阳设立招兵站,让您带领战地服务团助我一臂之力。”
曲茹闻听此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战地服务团全凭师长调遣,我们坚决执行命令。”
当下,二人坐下来促膝长谈,商议具体事宜。首先决定成立27师抗战随营干部学校,派人赴汉口和河南信阳设立两处征兵站,面向国统区和沦陷区招募中学生进行军事训练,补充基层下级军官。其次是扩大战地服务团,吸收进步知名人士加入,办一张油印《军民日报》,集中刊登前线国军抗战消息,发布政论、部队训练经验和涌现出的好人好事,以及军民鱼水情等文章,激发军民团结共同抗敌的热情和信心。
曲茹借赴汉口招兵的机会,向共产党组织汇报情况,得到组织最新指示,让他加强对27师上层军官的统战工作,尤其是密切联络杜幼鼎等进步军官,坚持国共合作长期抗战的信念,帮助黄樵松改造部队。
遵照汉口共产党组织的指示,曲茹将毛泽东的《论持久战》和部分进步书刊带入军中,赠送给黄樵松,同时赴信阳鸡公山,邀请在河南大学工作的同志马可、以及作家和音乐工作者叶以群、李辉英、张周等10多名进步人士参加战地服务团。这时候,原在新郑担任27师抗战歌曲队的教官梁季仁、赵声先、孟化风,以及新郑中学的教师高静滨、青年学生张双成、赵锡健等人,也一起赴湖北英山县加入战地服务团,队员达到47人。
战地服务团的作家和文艺工作者编排抗日剧目,在部队驻地和征兵站演出,号召热血青年踊跃报名参军,保家卫国。27师在英山县开展与军民联欢活动,搭建起露天大会场,演出节目《放下你的鞭子》,由青年作家李辉英、张周夫妇扮演剧中的老者和香姑娘,牛涛扮演青年工人,精彩的演出招来观众人山人海,欢声雷动。战地服务团的宣传工作发挥了极大作用,一些满怀报国之志的知识青年纷纷到征兵站投笔从戎,为27师注入了新鲜血液。
战地服务团人才济济,创办的《军民日报》为四开两版,图文并茂,精彩纷呈,一次印刷300多份,连夜组稿排版,清晨开机印刷出版,当天上午交由师部副官处,分发到基层部队官兵手中,同时发行到驻地机关学校,并在大街上设置宣传栏,将报纸张贴出来供群众阅览。《军民日报》办得有声有色,被赞誉为“战火下、肩背上”的报社。
台儿庄一场血战,27师基层干部伤亡过半,几个营的营长都战死沙场,虽然由黄埔军校洛阳分校和西安王曲第七分校分配补充一些下级军官,但缺额依然很大。从出师娘子关,到台儿庄会战,与日军交手经历两场恶战的黄樵松,由衷感到“战时决于平时”这句话的重要性。暂且抛开日军优势的武器装备不说,仅就单兵作战能力和团队攻略战术,如教科书一般训练有素,即使是战败溃退,亦保持应有的队形不乱。而国军部队补充的大量新兵,在战场上是没法比的,难怪日军指挥官狂妄地叫嚣说,他们跟中国军队交战的兵力为1:5,也就是说,一个日本兵可以战胜5个中国军人。这就是现实和差距,残酷的战争容不得落后,落后就会造成被动,就会处于挨打的境地。黄樵松决定成立“陆军第27师抗战随营干部学校”,自任校长,让秘书于挽中和曲茹一块赴汉口招生,他要在战争期间训练一批会带兵能打仗的基层军官,提高部队的即战力。
6月天气,素有“小火炉”之称的汉口异常闷热,加上由东北和华北沦陷区逃难过来的难民,使这座历史名镇人口爆满。日军飞机不时飞临汉口上空袭击,大街上人流拥挤,一片混乱,而军民的抗战情绪却日益高涨。于挽中和曲茹分头行动,他到汉口的几家较大有影响力的报刊办理招生广告,曲茹则带领演出队沿街义演抗日剧目。一时间,报名者挤破门,3天内就涌来500多人。战地服务团速派赵声先、吴书升两位老师赴汉口支援,由出试题笔试,到面试、口试、体检身体,严格把关,不到10天时间,录取18至22岁的知识青年150名。被录取者自感有机会杀敌报国,兴奋不已。落榜的青年人围住招生处苦苦哀求,哪怕是从军当一名普通士兵,只要能够拿起枪上前线杀日寇,战死也是光荣的,其情其景十分感人。连日的劳累,于挽中体力不支,突然大口吐血而病倒,被送进了医院治疗。
黄樵松对汉口招来的150名学员亲自查验,目睹训练场上挺立的青年一个个体魄健壮,相貌堂堂,精神抖擞,他心里乐开了花,随即调来由黄埔分校第10期毕业的工兵营长范孟柱担任队长,划分3个分队,让于挽中兼任教导主任。随营干部学校开课后,黄樵松下令,给每一位学员发放一支带刺刀的“中正式”步枪,亲临训练场作示范,正巧晴朗朗的天空飞来一群鸟,他顺手要过一支步枪,当空“砰砰”打两枪,两只鸟儿应声落地,赢得一片掌声。黄樵松规定,学员训练一年结业,先分配到基层各连当见习班长,而后根据个人表现提拔为排长。
黄樵松对曲茹送给他的《论持久战》爱不释手,夜晚秉烛仔细研读,很佩服八路军的游击战法。同时他还抽空阅读哲学和政治经济学书籍,思想进步很快。他多次召开师部处长会议,公开在会议上讲时局,讲中国人抗战必胜的条件和部队加强政治学习的重要性。他推心置腹地对部下说:“把士兵当成自己的兄弟,把士兵的被迫性变为自觉性。”他没有停留在口头上,而是身体力行的下到连队,督促新兵训练,亲自操枪做示范动作。训练间隙,他席地而坐,与新兵攀谈,了解生活和思想情况,士兵对部队有什么意见和要求,他都记在本子上,逐条解决问题。他还要求,每天连长和排长列队训练点名时,不能看花名册,挨个喊出自己部下士兵熟悉的名字。部队驻地,要像八路军那样,官兵平等,自觉为房东挑水清扫院子,军医免费为患病的群众治疗,密切军民关系。27师奉命离开英山县驻地时,当地老百姓夹道相送,村子里不少青年人自愿跟随部队上前线打鬼子,那场面让黄樵松十分感动。
27师开拔湖北黄冈,战地服务团一路随行。黄樵松再次找到曲茹,深有感触地说:“曲先生,我原来十分敬佩冯先生的治军方法和经验,把冯先生作为榜样做人,我也是按照冯先生的办法带兵的。现在我的眼界宽广了,这得感谢战地服务团的朋友们。”
1938年8月,黄樵松的27师得到休整和补充,奉命开往大别山,参加武汉保卫战。武汉共产党组织指派邹一凡赴湖北安陆,向曲茹传达党组织的决定,让他在27师组建共产党支部,由他担任支部书记,协助黄樵松共同抗击日寇侵略者,保卫武汉外围的安全。
这时候,黄樵松的贴身秘书于挽中晋升为27师中校副官长,极力向黄樵松举荐共产党员陈扶民到27师担任主力团团长。娘子关战役中,陈扶民原在张金照的第30师当团长,指挥作战有勇有谋,很能打仗,因其亲近八路军,战后曾被师长张金照下令逮捕枪毙。此案由于挽中负责执行,于挽中直接越级电告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孙连仲将军,因陈扶民是孙连仲的老部下,有意被保护起来,调入第二集团军总部副官处担任上校附员。爱惜人才的黄樵松最信任于挽中,于是就向孙连仲将军点将,将陈扶民调进27师,委以团长重任,让他率部参加大别山战役。
南京失陷之后,国民政府名誉上西迁重庆大后方,军事统帅部和政府机关却滞留在武汉,使这座江城随之成为中国政治、军事、经济和文化的中心。蒋介石深知唇亡齿寒的古训,一旦武汉不保,侵华日军封锁长江流域,进而集中兵力于江北地区,剩下重庆区区一座弹丸山城,安能偏安于一隅,必然成为日本侵略者的众矢之的。因此,蒋介石要放手一搏,决心在武汉打一场保卫战。蒋介石挥动指挥棒,调集第五战区李宗仁统帅的23个军、陈诚统帅的第九战区27个军,共计130个师、100多万人马,外加各类型号的飞机200余架、舰艇及布雷小火轮40余艘,充分利用大别山、鄱阳湖和长江两岸的安徽、河南、浙江、湖北4个省有利地形,组织纵深梯次防御,誓死保卫武汉。
日军华中派遣军由司令官畑俊六指挥第2军、第11军共约140个大队、25万兵力进攻武汉。以冈村宁次指挥的第11军5个半师团沿长江两岸负责主攻,东久迩宫稔彦王指挥第2军4个半师团沿大别山北麓企图敲开通往武汉的门户。加上海军及川古志郎第3舰队120余艘舰艇,德川好敏的航空兵团500余架飞机,辅以华中派遣军直辖的5个师团分别担任对上海、南京、杭州等地区的警备任务,保障此次作战。
武汉会战是中国战场在八年抗战期间中、日双方投入兵力最多、耗时最长、规模最大、战况最为惨烈的战役,史称“武汉保卫战”,日军统帅部视为“武汉攻略战”。
8月26日,北线日军由东久迩宫稔彦王指挥的第2军之13、16师团,以及第10师团所属濑谷支队约5万人,在120名汉奸组成的向导队带路下,顺利进入大别山区,同时展开向中国军队把守的重要门户六安和霍山进攻。
中国军队在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孙连仲将军的指挥下,第3兵团所属宋希濂第71军、冯安邦第42军、田镇南第30军,7个师,外加吴鹏举率领的第44旅,共计10万人马,沿豫、皖交界大别山麓的史河、富金山一带布防,梯次延伸到叶集、沙窝、青山沟,直至湖北麻城福田河镇的小界岭、大界岭。按照战区长官部的统一部署,第30军和第42军联手负责右翼小界岭的头尾新店防线,第71军负责左翼防御,史称“小界岭战役”。
小界岭地处鄂、豫两省交界处,位于湖北麻城市最北端的福田河镇,与河南省新县、商城县交界,商(城)、麻(城)公路穿越大别山直通武汉,这里自古就是有名的关隘,兵家通往豫、鄂的征战之地。
盛夏时节,大别山区适逢雨季,黄樵松挥师由英山县北进,天降大雨,持续不停,沿途道路充满泥泞和积水,部队携带辎重物资,缓慢而行。尽管如此,战地服务团的演员们分列于行军队伍之中,不断引领官兵高唱军歌,鼓舞士气。行军队伍中遇有掉队者,大家相互帮助,分担其身上武器弹药,不能行走的伤病员,长官自觉让出坐骑,供士兵骑行。几天的急行军,27师从头至尾,队伍严整有序,按时到达了战区长官部指定的作战地域。
右翼第42军军长冯安邦将军麾下,只有黄樵松的第27师和吴鹏举的第44独立旅,比之宋希濂的第71军和田镇南的第30军,兵力相对薄弱。冯安邦将军深知黄樵松的27师在台儿庄战役中攻守兼备,以善打恶仗而出名,就将27师作为拳头摆在大界岭和小界岭防线的先头阵地上。
受领作战任务之后,黄樵松在一个叫新店的地方开设指挥所,当即率领参谋人员察看地形,发现山上有一处最高峰,当地人称之为“鸦雀尖”,顾名思义,就是人迹罕至,鸦雀栖息的山尖。举目望去,危峰兀立,怪石嶙峋,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他随即下达作战命令,将本师战斗力最强的158团李振魁营布置在山巅上,依托有利地形迎头痛击敌人。同时将李靖华157团摆在大界岭的制高点黄毛尖,凭天险据守,与鸦雀尖遥相呼应。
中国军队第71军率先在富金山打响武汉保卫战的外围战斗,宋希濂将军指挥中央军精锐陈瑞河第36师和钟彬第88师,于山头构筑工事,如骨鲠喉头。急功冒进的日军第13师团在师团长荻洲立兵中将的指挥下,步兵如潮水一般成波涌向山口的公路,被山头国军的轻重机枪像割麦子一样就地扫倒,死伤累累,却寸步难行。双方厮杀10天,日军调集飞机和各种口径的重炮对国军山头阵地进行地毯式轰炸,打到最后,36师仅剩800余人,日军第13师团丢下成百上千具尸体,始终未能突破守军阵地前进一步。
9月11日,宋希濂将军率部转移至小界岭预设阵地头沙窝一线。右翼日军第16师团、第10师团之濑谷支队开始向中国军队第30军和42军阵地猛攻。
俗话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军对垒,黄樵松的27师又遇上了老对手。在台儿庄战役中,就是这个日军濑谷启少将,率领他最擅长的机动作战支队近万人,战斗力极强,让27师和其他兄弟部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黄樵松亲临前线督战,集中火力,决心痛击这个沾满中国军人鲜血的濑谷支队。
团长杜幼鼎祖籍安徽凤阳,自幼丧母,跟随父亲流落济南,是在山东历城县长大的。营长李振魁也是山东人,眼看自己的故土沦陷在日本鬼子的铁蹄之下,父老亲人时刻遭受着小鬼子的蹂躏,守军却节节败退,他们心里早就憋着一肚子火气,要为台儿庄血战中死难的弟兄报仇。
战斗打响后,李振魁率领一营兵力坚守在鸦雀尖上,瞄准山下成散兵状冲上来的日军,一声令下,轻重武器一起开火,山头石坎上的重机枪喷射出复仇的火蛇,如刮旋风一般,瞬间将冲锋的日军士兵扫倒一大片。紧接着,李振魁带头甩出一枚手榴弹,弟兄们跃出掩体,纷纷将手榴弹扔向敌阵,飞蝗一般的弹体就像下冰雹那样搂头盖顶砸在鬼子兵的身上,爆炸掀起的气浪此起彼伏,素以武士道精神著称的日军被炸得哇哇乱叫,丢下同伴的尸首狼狈而逃。
营长李振魁重新插好被炮火炸得残缺不全的军旗,带领弟兄们高唱起第2集团军军歌:
我们血战台儿庄,
誓把鬼子消灭光。
杀敌有功保阵地,
挥师北上芦沟桥。
兄弟奋战别后退,
保家卫国称英豪。
嘹亮的军歌响彻鸦雀尖,令人血脉喷张。整个大界岭和小界岭战场上,守军阵地遥相呼应,成千上万名军人组成的大合唱雄浑壮观,歌声在大别山北麓的山梁间此起彼伏,经久回荡,……
日军的第一波进攻被压下去了,身经大战的李振魁凭作战经验意识到,日军惯用的伎俩是实施炮火覆盖,摧毁守军山头即设阵地,再以空中优势派出飞机轮番对裸露阵地俯冲轰炸和扫射。他冲阵地上唱歌的官兵们大声呼喊,命令大家疏散进入掩体,尽量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山头守军的官兵们刚刚进入掩体,山下日军炮兵阵地上的远程大口径炮弹呼啸而至,如山崩地裂,轰炸得碎石乱飞。
原本草木茂盛郁郁葱葱的大别山,刹那间被炮火炸得面目全非,一片焦土,树木被拦腰折断,青枝绿叶间燃起熊熊火苗。
山头掩体接二连三被炮弹击中,士兵的躯体在爆炸掀起的气浪中抛向空中,残肢断臂悬挂于冒着青烟的树杈上,让刚入伍头一次经历残酷战争的新兵看一眼心惊胆战,惊叫着从碎石中爬起来,满山头乱跑乱撞。这时候,头顶一阵轰鸣,几架涂着红膏药旗标志的日军飞机俯冲过来,机关枪居高临下倾泻狂扫,将山头阵地乱跑乱撞的士兵扫倒在血泊中。158团的几个班长目睹这令人揪心的一幕,从掩体内一跃而起,将附近惊慌失措的新兵一把摁倒在战壕里,压在自己的身下。
营长李振魁大怒,起身操起一挺轻机枪,对着低空俯冲扫射的敌机搂一梭子枪弹。阵地上的连、排军官见营长拼命,一个个跃出掩体,各自操枪在手,追着敌机一阵猛打。机舱内的日军飞行员俯视中国军人个个不要命,急忙拉起战机,躲开地面火网仓惶离去。
日军的炮火刚刚停歇,步兵新一轮的进攻如潮水一般又涌了上来。李振魁营长组织抵抗,发现全营在日军炮火轰炸中被炸死炸伤多人,造成战斗人员锐减。他及时调整防御力量,集中火力冲山下的日军一阵猛揍,将敌人第二轮冲锋打溃退。
就这样,从天亮到日落,日军地面上的大炮和空中的飞机,配合步兵冲锋,轮番对鸦雀尖上的李振魁营狂轰滥炸一整天,发射炮弹上千发。夜晚清点人数,一个营只剩下30多名官兵,大都不同程度地挂着彩,已无力再战。
黄樵松命令杜幼鼎团长派兵接防鸦雀尖,将李振魁残部撤下来。新增援上去的一个营,坚守阵地不到两天时间,在日军疯狂的进攻中很快就打光了。接着再上去一个营,又被拼光了,杀红眼的各级指挥官,咬牙继续往山顶增兵,像钉子一样楔在鸦雀尖上。
日军死伤惨重,一直攻不下小界岭27师把守的阵地,气急败坏中将怒火发泄到带路的汉奸身上,挖坑活埋了120名汉奸。
随后,日军在机械化部队的配合下,甚至不顾国际法的谴责,对守军阵地投掷了大量毒气弹,以生化武器来摧毁国军的有生力量。
此时,负责坚守鸦雀尖的158团团长孙国祯再次电话告急,师长黄樵松手里已无机动兵力可派,命副官长于挽中,将预先准备好的一面国旗拿出来,即刻派一名副官给孙国祯团长送去,当面传达师长的命令:把国旗定为“革命的棺材”。
第2集团军总司令孙连仲将军直接把指挥部推进到第3兵团设在界口往南200米的小界岭村裴树洼,与第3兵团指挥所合兵一处,靠前指挥。
日军飞机冲指挥所扔下炸弹,炸得人仰马翻,孙连仲将军从废墟中爬起来,未及抖落满身尘土,赶紧用双手扒开瓦砾,救出随军苏联军事顾问阿尔费罗夫,继续指挥战斗。这时节,前沿第30师阵地被惨无人道的日军施放毒气弹,守军几乎丧失殆尽。师长张金照在电话中紧急请求后撤,孙连仲将军大声说,“就是剩下你最后一个人,你也要站在第一线。”
眼看阵地被日军突破,敌人嚎叫着逼近第2集团军指挥所,孙连仲将军抓起一支冲锋枪,带着警卫人员迎头冲了上去。溃退的官兵见总司令亲自上阵杀敌,掉头冒着飞蝗般的弹雨拼死反击,趁势将立足未稳的日军压下去,复又夺回丢失的阵地。
闻听孙连仲总司令操枪上阵杀敌,第30军军长田镇南将军令部下抬一口棺材放在指挥所,誓与阵地共存亡。
鸦雀尖阵地战况最惨烈的时刻,第42军军长冯安邦将军亲临27师指挥所,坚持要与黄樵松师长一块赴前线督战,被部下强行阻拦。
此刻,第30师官兵遭受日军毒气弹袭击,损失惨重,孙连仲将军命令27师全部顶上去接替30师阵地。黄樵松带领卫兵冲出指挥所,亲率师预备队冒着敌人的炮火冲向前沿阵地,索性将指挥所开设到山顶,靠前指挥作战。
两个月后,冯安邦将军率部由大别山转进湖北襄阳,在襄阳东门街一带遭遇日军飞机疯狂轰炸,将军不肯逃避,身负重伤,壮烈殉国,终年54岁。
凭险据守的小界岭鸦雀尖战况惨烈,大界岭上把守黄毛尖的157团亦遭受日军的疯狂进攻,团长李靖华身负重伤,最后只剩下一个班长和6名士兵,仍然坚守阵地上,死战不退。黄樵松亲率特务连冲向黄毛尖,冲锋在前的于挽中左臂被日军枪弹击伤,血流不止,带着特务连往山上猛冲,瞬间登上峰顶巩固阵地,打退了敌人的又一波进攻。
战后,黄樵松将坚守阵地的7名士兵命名为“黄毛尖七勇士”。
27师副官长于挽中身经恶战,有感而发,挥笔写下五言绝句:
大别山前血,健儿心如铁。
尸横黄毛尖,英风一何烈。
曾经在黄樵松手下当团长的仵德厚,时任176团团长,这位在台儿庄战役中一战成名,杀得日寇闻风丧胆的敢死队长,回忆起小界岭战役时,颇为感慨地说,这是他军人生涯中最惨烈、最残酷的经历,日军使用了毒气弹,由于缺少防毒面具,许多战士在掩体里挣扎着失去了战斗力。小界岭战役也是战斗时间最长、伤亡最多的一次,他的团2800名官兵,撤出战斗的时候仅剩下100多人,大部分是炊事兵、担架兵和卫生人员。他们凭借小界岭山头有利地形,让3000多日本兵丧命于山口,始终没有放弃一寸阵地。
黄樵松率领27师在鸦雀尖和黄毛尖誓死不退,从9月18日打到10月下旬,坚守阵地40余天,给企图南下的日军以重创,始终难以突破这道防线。
大别山小界岭防线的战略位置,直接关系到武汉保卫战的胜负,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将军将指挥部移驻麻城宋埠镇。
10月,蒋介石亲自到麻城督阵,并在宋埠镇住宿一夜,与李宗仁将军共同协商指挥大别山战役。
郭沫若两次率抗战文艺宣传队到一线演出,慰问抗日军民。周恩来领导的抗敌演剧第四队、第六队,臧克家领导的文化工作团,以及上海演剧二队纷纷赶赴麻城慰问演出,激励前线守军奋勇杀敌。
小界岭守军的顽强抵抗,迫使日军改变战略进攻重点,调集部队改道攻占河南潢川、罗山之后,直逼信阳大别山通往武汉的另一道重要门户。
驻守信阳的胡宗南部第1军,是蒋介石北伐时期起家的老班底,拥有国军中唯一的战车分队——邱清泉的坦克部队和当时最大的炮兵编制彭孟缉的炮兵旅。胡宗南坐拥国军最好的装备,指挥号称天下第1军和第46军等共计3个军7个师的兵力,与日军两个师团激战20多天,竟然挡不住已经血战数天残缺不全的日寇疲惫之师,于10月12日丢弃信阳,不战而退,让通往武汉的北大门洞开。日军第2军以第3师团增援,协同第10师团一部迂回信阳以南,攻占平汉铁路上的柳林车站,旋即占领了信阳。
与此同时,武汉东线长江两岸,日军侵入湖北境内,长驱直入。
9月29日,日军一部攻陷田家镇要塞。
10月22日,阳新、大冶、鄂城国军防线相继失守,日军第9师团和波田支队逼近武昌。
10月24日,日军占领黄陂,直逼汉口,迫使蒋介石下令放弃武汉、实施全线撤退。
25日,武汉三镇沦陷,历时4个月的武汉保卫战,以国军的失败而告终。
据守大别山小界岭一线的中国军队,与日军第10、13、16师团血战80多天,是武汉保卫战中仅有的未被日军突破的战略防线。此役国军以阵亡2万人的代价,毙伤日军21886人,其中日军阵亡4506人,将校佐军官172人,负伤17380人,将校佐军官526人,占武汉会战日军总伤亡兵力的五分之一。小界岭战役沉重打击了日本侵略军灭亡中国的嚣张气焰,被国民政府誉为“第二个台儿庄”战役。
宋希濂将军率领第71军撤下来的时候,原本12500人的部队,只剩下残缺不全的800人,几乎伤亡殆尽。
黄樵松的27师更是伤亡惨重,奉命含泪撤出阵地,杜幼鼎团长集合全团点名时,他手下的几个营,每营只剩下30余人。“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个刚毅的汉子,在台儿庄血战中亲率敢死队冲锋陷阵,目睹身旁的弟兄一个个倒在血泊中,他没有哭,有的只是一腔怒火和仇恨,咬牙将一腔悲痛化为力量,操枪左劈右刺,把锋利的刺刀捅进敌人的胸膛。而此刻,杜幼鼎团长面对站立眼前的老弱残兵,捧着花名册的双手颤抖了,止不住喉头哽咽,泪流满面。
一旁站立的黄樵松师长和师部书记官暴春霆目睹这令人心酸的一幕,也禁不住潸然泪下。
残酷的战争本身就是一台杀人机器,一旦运转起来,不论其胜负,敌对双方的无情拼杀中,有多少鲜活的生命在一瞬间被人为地终结,就像刚刚吐蕊绽放的花朵一般枯萎凋谢了,令人心痛不已。
16年的军旅生涯,黄樵松处于乱世之中,可谓身经百战,他从普通士兵逐级晋升于将军的行列,经历过太多的血腥屠杀场面,由衷感觉到那句古诗“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悲怆。“古来征战几人回”?那些阵前马革裹尸的弟兄,都是白发盼归人哪!台儿庄战役中,27师剩下的2000多名弟兄,几乎都是他的老班底,这次战前休整扩军,从武汉和河南信阳新招募的青年学生,怀着一腔杀敌报国之志,被充实到军中,却将热血洒在了大别山上。还有湖北英山大别山区的多名农家子弟,师部驻地房东的儿子,部队临开拔上前线的时刻,满头银丝的房东老妈妈拉着小儿子来报名参军。老妈妈说,十多年前,大别山区的红军拉队伍,为穷苦人打天下,她把大儿子送进部队,跟红军走了。如今,眼瞅着这支国军部队就像当年的红军那样,纪律严明,爱护老百姓,老妈妈就让小儿子跟随部队上战场打日本鬼子,保家卫国。小界岭一战,这些补充的新兵多半战死沙场,连房东老妈妈的儿子也壮烈殉国了,身为一师之长,他该如何向老人家交待啊!
内心陷于巨大悲痛之中的黄樵松,召开全师官兵大会,公祭小界岭战役阵亡弟兄。与杜幼鼎团相比,其他各团的伤亡率相差无几,按照师部规定,凡是阵亡能够及时收容的官兵遗体,尽力集中合葬一处,墓地立碑作好标记,待抗战胜利后再行修葺。
巍巍大别山,掩埋成千上万名抗日壮士的忠骨,不老的松柏于风雨中发出铮铮共鸣,似在述说着抗日民族英雄悲壮的故事。
此刻,黄樵松站立在台子上,庄重地脱掉军帽,亲率幸存的众将士冲阵亡官兵的亡灵深深三鞠躬,未及开口讲话,竟失声痛哭。他掏出手绢擦干眼泪,闭眼平抑一下胸中的悲痛情绪,继而睁开喷火的眼睛,振臂高呼口号:
“驱逐日寇,还我河山!”
“为保家卫国死难的弟兄报仇雪恨!”
黄樵松声如洪钟,激励将士们与日本鬼子血战到底,把侵略者逐出国门。
紧接着,黄樵松带头高唱起27师《军歌》:
河北遍地高粱红,
琉璃河里水汹汹。
卢沟桥事变,
二十七师展开了民族的保卫战争。
不怕敌人的飞机来炸,
不怕敌人的大炮来轰。
我们利用游击战,
消灭这些鬼子兵。
………
军人同仇敌忾的怒吼,响彻云霄……
小界岭战役之后,著名作家和诗人臧克家先生将亲临前线慰问采访时的所见所闻,撰写为一首叙事长诗《国旗飘在鸦雀尖》,收录诗集出版。诗中对黄樵松师长亲临前线指挥小界岭战斗的描写,再现了那场战争的残酷场景,一位铁血军人的形象跃然纸上,令人敬佩。
二寸照片,
留下了一角大别山,
留下了大别山顶峰——
挺秀的鸦雀尖。
三个人影簇在山巅,
一张地图牵着六只眼,
身边的草木在风前低头,
一面国旗飘起在了青天。
树影笼着十个士兵,
深草吞没了半截腿胫。
刺刀冷亮,钢盔乌青,
瞪着一双决死的眼睛。
这一张平凡的照片,
包藏的故事却不平凡,
追溯这个故事的诞生,
要把时间倒流上两年。
那时候,正在保卫大武汉,
那时候,正血战在大别山,
那时候,这一支常胜的铁军,
奉命把守这天险———鸦雀尖。
他们战过台儿庄,
他们战过娘子关,
他们战过琉璃河,
于今又来战大别山。
鸦雀尖锁着商麻公路,
鸦雀尖锁着武汉外围的门户。
正可以作个尺子,用它的高,
去量它在军事上的重要。
这一师:两个旅,三个团,
用机枪,用大炮,
用血肉,用勇敢,
作了它铁的防卫线。
在敌人的炮弹下,
斗大的石头飞上天;
在敌人的炮弹下,
人马纷纷滚下了山岩。
多少弟兄昏倒在地下,
毒气在山上散做云烟。
下了叶家集,
下了商城,
敌荻洲师团 ,
凭一股锐气要攻下这天险。
一道严峻的命令,
下给这师人,
死,也要守住鸦雀尖。
战况到了紧张的高度,
指挥所从山腰移上山巅。
这表示一个决心,
像一张弓把弦拉满。
师长同两个参谋人员,
一会他又立起身来,
望远镜中把眼光射远。
电话铃声叫他说话,
一个团长向他求援,
他说阵地已经动摇,
一团兄弟战死了一半。
“士兵死了,连排长上去,
排连长死了,拿营长上去填!
看准你的表,两个钟头,
我把援兵送你跟前”!
没有兵力给他增援,
给他送去的是国旗一面;
另外附了一个命令,
也是悲痛的祭文一篇:
“有阵地,有你;
阵地陷落,你要死!
锦绣的国旗一面,
这是军人最光荣的金棺”!
这时候,炮火密得分不开响声,
炮弹落在他左边右边。
闯飞的石子像雨点,
纷纷打在他的身间。
枪弹穿响了头顶的树叶,
敌兵已冲到了山前。
特务连里十个决死队,
一个命令跑下了山。
他用完了所有的兵,
而且,把他们放在必死的当中。
头顶上悬起了同样的国旗,
他从容地在候着电话的铃声。
【编者按】为补充兵力,黄樵松设征兵站,组建干部学校;办《军民日报》,演街头剧宣传抗日救亡。不久27师奉命开往大别山, 参加武汉保卫战。南京失陷之后,武汉成为政治军事经济中心。蒋介石调集100多万人马以及飞机舰艇,誓死保卫武汉。侵华日军25万兵力进攻武汉。经过几十天惨烈战斗,双方死伤无数,武汉会战成为双方投入兵力最多耗时最长战况最惨烈的战役。参战部队中胡宗南拥有最好装备,却战斗不力,致使武汉全线失守。小界岭战役中,日军违背国际公约,公然投掷毒气弹。小界岭战役沉重打击了日军气焰,被誉为“第二个台儿庄”战役。推荐阅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