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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深山愚翁 点击:646 发表:2021-12-18 20:13:23 闪星:4

   两年后,我突然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说金雪莲在去福州出差期间,突发心脏病,病故于一家豪华宾馆。据说,当时她外出回到宾馆,准备冲个澡后午休。结果,在洗澡的过程中心脏病突发。当随行的人发现的时候,她早已没了声息。

  据说,她走时,赤条条的,一丝不挂。

  一年后,她的老公娶一个小他十几岁的女子为妻,住在她新购买的别墅里。她的两个女儿与一个儿子,为了财产的事闹了个死活。最后,经过法院调解,每人分得一笔数额不小的家产。没有了她的管理,这个家好像也没有什么塌下来的迹象,反而自得其乐。

  事到如今,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必要把我们几个人的故事继续叙述下去。但我又忍不住,不得不再说几句。

  王星农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但再坚强的意志也会败给有限的体能。有一天,他完成了一件木雕作品后,感觉有点恶心。他以为自己累了,就稍作歇息。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串红彤彤的葡萄,他随手掐了几个,塞进嘴里。不一会儿,他感觉胃里有些翻江倒海的难受,就赶紧转动轮椅跑到卫生间,一股红色的液体从嘴里喷出。起先,他以为那红红的葡萄吃多了,并没有在意,第二天,他继续忙碌着,但呕吐并没有好转,也是红色的。

  实在支撑不住了,他去了附近的社区医院,医生一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失血过度,需要马上去医院。王星农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近两天来,吐的红色液体,不是葡萄,而是血。

  在医院里,胸透、彩超、抽血、化验,一阵忙乱后,医生要求他马上办理入院手续,而且迅速给他下了一张病危通知。原来,他是由于丙肝引起了肝硬化,肝硬化导致胃血管破裂出血。目前身体里的血已经很少,很少了,几乎难以维护生命的运转了。

  王星农,一阵眩晕,睡了过去。

  当他在刺眼的阳光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了。这两天,他经历了生与死的挣扎,也享受了多年来从无有过的安宁。他觉得。自己确实是睡了一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眼下,梦醒了,他又该回到现实了,回到琐碎的日常。

  他又要拿起了刻刀,在凹凸不平的朽木上,啃食着过往。他确信,心中的美,就沉睡在这层腐木之下。也确信,他能唤醒她们,用震颤的雕刻刀声,还有,心灵深处的呼喊。

  我还是原来的老样子,每天埋首于惯性的工作安排。手下那几家公司好像装配完备的机器,昼夜不停地运转着,似乎有没有我,对企业的发展,也没有多大的影响。

  金雪莲的突然离世,对我们几个的内心震动是很大的。一连几夜,我都思考着一些以前从不考虑的问题。比如,当供养我们肉体的基本条件满足以后,如果财富的增加不会是我们感觉到崇高,反而感觉卑微与烦闷,是不是哪儿出了问题?我们应该如何抉择?

  几十年前,我们都生活在地处偏远的群山之间,我们像山坡上那一簇簇细碎的小花,不管经历冬季多大的严寒,每年春夏又竞相开放,而且绚丽无比。如今,我们又像一株株被移植到大棚、花园或者楼堂亭榭的花卉,在那里争芳斗妍。现在,我在想,这种争芳斗妍的意义与价值究竟何在?

  这人呀,走的太远了,是不是真的忘记了为何出发?

  次年初夏,我回到了我们曾经生活过的这片故土。丘山染绿,夏花绽放,一片充满希望与诱惑的景色。

  因为,移民搬迁及外出打工,许多村民也都已离开了这里。偌大的群山环绕之间,安静的,像一望无际的风平浪静的绿色海洋。

  当我驱车进入一片开阔的河谷地带时。路边的树木沐浴着清晨的阳光,早起的雀鸟鸣唱着动听的歌曲。玉米地里的禾苗,摇曳着娇嫩的叶子,它们虽然还没能完全遮蔽住浅黄的土地,远远望去,层层梯田,绿意盎然。

  我看见,一面绿色的山坡上,一位失去双臂的中年男子,在牧放牛群。他脖子上挂着一部手机,失去下半截手臂的胳膊腋下,夹着一根细长的木棍。阳光下,宽大的衣服遮挡着他黑瘦身子,一条长长的身影倒映在绿色的山坡上。远远的,我看见,他那么恬静,那么高大。

  这位中年男子,我是认识的。他名叫陈浩,是小时候爬上电线杆掏鸟时,触电而伤的。几年前,受张五工资助大学生的影响,我也通过地方政府,资助了一些生活困难的人。我想帮助他们通过发展个体产业,摆脱生活困境。没想到当地政府给我提供的资助对象竟是冯家寨的陈浩。我知道,陈浩是当年被我二爷误伤的壮汉——陈强的后人。我欣然接受了这个资助对象,且一直坚持了下来。我说不清,这是一种巧合,还是一种因果,或者说,是二爷留给后辈的一种内心的忏悔?人生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呀,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当年二爷与陈强被那个时代愚弄后,一个含冤九泉,一个浪迹天涯。冯家寨的陈家也许成了二爷心头一块不能触碰的伤疤,也如同我们开挖煤窑时,揭开的那一块绿色植被。多年来,一直在那里,任凭风吹雨淋,等待着自然的修复。哪能想到,多年后,作为二爷的后人,还能替二爷完成了一点,或许他做梦也不敢想的心愿呢! 

  此刻,我不想去打扰陈浩宁静如画的乡间生活,我只是远远地望着他,望着那一幅具有动感的牧牛图景。

  以前,我在村里见的最多的是黄牛,而他的牛群,却称得上五颜六色。有纯黄色的,纯黑色的,纯白色的,更多的是黄色的牛背上飘着白色的云朵,白色的牛身上绘上了黑色的美图。从乡村里长大的我,对耕牛是有感情的,我赶紧掏出手机,摇下车窗,准备拍照。而那些牛,好像欢迎我这位归来亲人似的,并不躲闪,反而晃悠悠地走过来,想透过车窗看一看车里的究竟。

  在周围的村寨,我转悠了一天,回到我们村子时,已近黄昏。尽管西边的大山,撑开了有力的臂膀,在群鸟的惊呼中,还是没接住下落的太阳;风扯着夜幕而来,晚七时许,无边的黑静已完全覆盖了这个山庄。多年来,我一直感恩,上苍的慈悲。如果不是她有怜悯之心,在黑幕上凿了无数个星洞,小时候,胆怯的我们,将怎样面对这一个个漆黑的魅影?现在,我们都年逾花甲了,为什么窗外榆树上的孤鸟,它整整一个晚上,都“苦苦——苦”叫个不停?现在,才有所理解。

  我躺在那盘土炕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天没亮,我就起床了,我爬上了家乡的山顶。

  大地苏醒了,阳光正驱散那些懒散的夜色。

  在这群山之巅,我望见了云雾缭绕中的李家寨、石头寨、冯家寨等。我看见舞阳河像一条银白的哈达,飘荡在这群山之间。当然,我也看见了,围绕我们村寨那些长满树木、荒草与野花的祖宗坟茔。这怎能不让人触景生情呢?我知道,这些漫长沉睡的祖宗们,还要经历沉睡的漫长。作为他们的后辈,作为传承了他们血脉的人,我们从这山沟沟里走出去了,我们摸爬滚打了多少年,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能在黑暗中看到光明。更何况,眼前正是一个明媚的早晨呢。

  我相信,每一个早晨都是春天。

  这时,太阳被几只看不见的巨手完全托举起来了。万道金光,四射开来。

  太美了!我即刻陶醉在这绿色的松涛之中。也陡然而起一种久违的感觉。想一想,也是,头顶是深远的蓝空与洁白的流云,眼前是波浪般奔涌的松涛。站在此处,既有一种走向辽远的豪迈之情,又有一股四顾空茫的虚无之感。怎能不使人产生一种精神的高亢、幻化与眩晕呢?

  此刻我想,如果他们几个,王星农、张五工、金雪莲、刘红学与刘红兵,还有傻子木娃,还有……能与我一起爬山这山巅,对着远去的白云,齐声高喊,该有多好呀。但是,这么一点愿望,在多年以前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现在却无法实现了。

  我忍不住拨通了张五工的电话:

  五工好,我现在,在家乡的山顶上。你不是认识新上任的县长吗?

  怎么?还想着回家乡发财吗?

  不不,你误会了。我再也不想着发财了。

  这次,我想着圆梦。


  2021年8月5日,初稿,于我的家乡安头村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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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雪莲去世了。她因心脏病倒在浴室,死时身边没有任何人,她赤条条的了无牵挂的走了。王星农病了,肝硬化。当年的小伙伴如今各奔东西,难再见面,村里的常住人口越来越少。登上山顶的学军,他多想像小时候那样,与王星农、张五工、金雪莲、刘红学与刘红兵,还有傻子木娃一起,朝着远处的大山,发出自己的声音,喊出生的希望,喊出活的艰难。丘山染绿,夏花绽放,世事沧桑,物是人非。推荐阅读。编辑:青梅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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