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新潮到巴穷市任职那天，是个星期天。他背着行李坐公共汽车，悄悄来到巴穷市。他没去市委办公楼，下车直奔敬老院。那是个阳光普照的冬日，让人感觉到了早春的气息。杨书记事先看过地图，轻车熟路来到敬老院，一进到老奶奶们住的阴暗屋子里，冻得浑身一哆嗦。他看见床下脸盆里，没倒的洗脸水结了厚厚一层冰。杨书记失态了，跪在地上痛哭失声。人们后来才知道，杨书记小时候当过流浪儿，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冻僵了，被拣破烂老奶奶抱回桥洞下窝棚，用体温把他捂活。几天后的早上，当他从温暖的被窝里醒来，不见了奶奶。原来，奶奶冒着大雪去为他买吃的，被车撞死在路上……第二天一上任，杨书记就辞退司机卖了轿车，为敬老院安装了空调和热水器。以后，杨书记不管上下班或者下乡走基层，都骑一辆自行车。很快，杨书记就有了“自行车书记”的称谓。

星期三，杨书记住在农民家。周末，杨书记到吃低保的居民家里吃晚饭。星期天，杨书记到敬老院陪伴老人们，为老爷爷老奶奶们洗头洗脚。逢年过节，他除了看望市民和农民，就住在敬老院。除夕夜，他按当地风俗，为每位老爷爷老奶奶磕头拜年。他下乡，逢谁家老人去世，他都按民俗三拜九叩。遇上结婚，他也随礼金。每到清明和张大娘张大爷、巴穷根的忌日，他都去巴穷村为老人们上坟扫墓。因此，杨书记又有了“孝子书记”的称谓。有人猜测，说杨书记是当年的知青辛永林的干儿子。巴穷村的老辈人说，杨书记板上钉钉是辛永林的亲生儿子。杨书记的身个、长相、性格和为人，和辛永林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上个世纪解放初，当地有个还乡团“蹶头队”，对土改积极分子的报复手段极其残忍。在严寒的冬夜，把人推进土坑里，埋至脖颈浇上凉水，第二天凌晨用镢头一撬，冻脆的人头齐刷刷滚落。对待黑恶势力和腐败分子，杨书记也毫不客气连根铲除。老百姓无不拍手称快，称杨市长好赶上“镢头队”了。虽然比喻不恰当，足见老百姓对黑恶势力和腐败分子的痛恨，杨书记打黑反腐的力度。

也是解放初期，当地有个共产党干部毛区长，对穷人也是好得出名。毛区长一见到乞丐就穷追不舍，乞丐以为遇上了土匪，跑不动了就跪地求饶。毛区长什么都不抢，只抢乞丐脚上的破靰鞡头子和身上生满虱子的破棉袄棉裤。乞丐脱衣服，毛区长也脱衣服。毛区长穿上乞丐的破衣服和靰鞡，把自己的好衣服好鞋穿到乞丐身上。毛区长走了，乞丐这才跪地磕头。敌人多次追捕毛区长，老百姓都掩护他安然脱身。老百姓宁可牺牲自己和家人，也要保护毛区长的生命。

杨书记下乡回来，不是穿着衬衣衬裤就是穿着内衣内裤回来，甚至打赤脚光着脊梁。遇到穿不上衣服的穷人，他就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送给他们。怕人看见以为自己作秀捞取政治资本，他都在深更半夜蹬着自行车回来。老百姓感叹，毛区长又回来了。因此，杨新潮还有“光膀子书记”的称谓。

杨新潮毕业于中共中央党校，博士学位，毕业后留在中央某部委工作。某地区发生了从上到下的系列腐败案，包括政法系统一把手在内的数名副省级官员相继被撤职。受中央某部委党委委托，杨新潮等一批年轻干部作为助理巡视员，“空降”到腐败重灾区去当挂职干部。他们年轻素质高，有水平有干劲，有上层工作经验和经历优势，对于上下信息的交流、融洽府际关系起到了重要作用。他们很快稳定了局面，做出成绩。除了充当政府间的桥梁，“空降兵”们下车伊始，就开始调查研究，为当地经济发展出点子，找门路，迅速融入当地的政治经济生活，给政坛带来一股新风。杨新潮很快完成带职两年的约定，准备回京城重新履新时，在辛永林的建议下，原万主任对杨新潮进行考核，认为他有远大政治抱负，前途不可估量。他们劝说杨新潮留下来，先安排到机关，很快就加以重用。

杨书记不辜负万书记和辛永林的厚望，在办公室和宿舍都贴着铭示：“在你所管辖的土地上，一定要让农民有尊严，让市民有笑容。”他出身神秘，经历传奇，性格刚毅，从不披露身世。他坚持原则，对问题有独到见解，敢于承担责任。他对腐败现象深恶痛绝，处理腐败分子毫不留情。他也和许多政治新星一样，在吏治上敢于创新，不断产生新的思路。他刚一上任，就面对严峻的巨额债务问题。他多次到乡镇调研，终于弄清楚：该市的债务已经构成了债务链！光是“三金”、“三乱”就三亿多元，再加上乡镇负债二点六亿元，城镇基础建设欠债三千万元以及拖欠农民征地补偿费七千万元，总计债务七亿多元！而市财政年收入不足两亿元。乡镇书记和乡、镇长们都找他诉苦，他们下村布置工作，村委会干部公开和他们顶牛：你们一屁股债，凭什么对我们指手画脚？我凭什么听你的？

杨书记感同身受，是庞大的债务压得干部们喘不过气，看不见前景，才引发干群、干部之间的尖锐矛盾。光是巴穷镇，就欠债一千多万元，干部们连工资都发不出来，怎能带领群众奔小康？一个负债累累的政府，能有什么作为？创造什么价值？不解决债务问题，一切政治理想都是空想。他的上几任市委书记，都被称做“负债书记”而离职。他没到任，就有人为他取了绰号“杨白劳书记”。杨书记清醒认识到，不搬掉巨额债务这块绊脚石，他再亲民，再为敬老院的老爷爷老奶奶洗脚，再为农民捐献衣服和工资，也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与寒酸的农村相比，城里却修得象模象样，不乏一个个劳民伤财、没有任何实际作用的形象工程。顿时，他找到了巨额债务的源头，产生一个空前的设想。在常委会上，他提出“新官理旧事，还债也是政绩”的理念。他马上遭到常委们的反对：“你刚从上面下来，根本不了解情况！如今的新官，有几个在理旧事？谁愿意为前任还债？不是都在前任的政绩工程基础上继续大干快上？新官都还旧债，全国五万多个乡镇，为什么总欠债达两千多亿元？你如何解释？”

杨书记仍坚持自己观点：“新官理旧事是我们的份内工作，绕过小偷的警察，就不是人民警察！在我的任内，如果多修几条路、多搞几处灯饰工程、多干几个立竿见影的广场和大楼，不还是搞花架子铺乱摊子？负债不是更多？”

常委们质问：“凭什么我们这一届给上一届揩屁股？”

杨书记坚定地说：“凭我们是执政者！敢不敢正视历史遗留问题，不仅是责任问题，更是政治问题！不管谁以什么样的花哨政绩寻得升迁、升迁到哪一级官阶，在我的任上决不效仿！不管官做得上天入地，只求老百姓满意！我市不到三万人口的巴穷镇，负债竟达一千多万！按镇上现有财力，一百年都还不上，谁给他们一百年？还一百年债，我们还要不要发展？人民还要不要奔小康？”

不管阻力多大，杨书记这届领导班子确定的执政理念，仍是还债。

仅仅三年，杨书记带领一班人还清了五亿多元债务。剩下的债务，再用一两年就彻底还清。每当拿到钱的农民流下眼泪，杨书记也流下眼泪。农民给他下跪，他赶紧扶起来。扶不起来的，他就给农民下跪，农民再把他扶起来。市国土局局长含泪对他说：“杨书记，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以前，我们局累计欠征地款六、七千万元，农民天天找上门来闹，行为极端的就选在我的办公室里自杀……苦不堪言啊！我们终于彻底还清了债款，农民高兴，我们更高兴！”

杨书记的第二个大手笔，让农民盖新房。全市虽然负债沉重，但是巴穷地区劳务输出大，民间存款近百亿元。在常委会上，他主张将这笔钱利用起来。有人反问：“钱在老百姓手里，他们肯把钱掏出来吗？”杨书记说：“真正为老百姓做事，让他们得到实惠和好处，哪有不掏钱的道理？全市乡村百分之三十的老百姓，还住在祖祖辈辈留下的旧屋里，为什么不建新房？”乡村建一所普通房屋，光各种杂费就得上交三、四千元钱！老百姓宁肯用钱盖猪圈鸡窝，也不建房。看杨书记一意孤行，常委们只有看他怎样收场。杨书记当即指示，免除老百姓各种建房费用。老百姓的积极性被调动，仅三年，全市农村新建房屋两万多栋。

杨书记的第三个大手笔，让乡镇干部与城里干部对调。在城里工作的干部，都以为杨书记疯了。杨书记在“城乡干部对调大会”上明确指出：“我们搞城乡干部对调，不是整哪个同志，是让大家知道在乡村工作的艰难和不易，也叫换把椅子看问题。等你从乡镇调回城里时，就知道怎样支持乡里的工作了！谁说乡镇干部做不好城里的事？只要给他们创造条件，他们到哪里都是好干部！”

杨书记的话，赢得与会上百个乡镇干部的热烈掌声，让那些常年奔波于乡间的汉子们泪流满面。在发展经济方面，杨书记成功地进行了招商引资。他不盲目建立那种固定模式的经济技术开发区，而像制造拼接航母那样，按人口密度、自然概貌、资源、人文特点等，把巴穷地区分开若干板块。他利用自己在中央机关工作时的各种人事资源，在每个板块内，引进适合发展的外资企业，在极短时间内解决了就业、脱贫致富等多年未解决的难题。

杨书记从来不做类似几十年后如何如何那种规划。谁对老百姓许下这样的宏愿，谁就是极端不负责任。无法兑现的承诺，是对诚信的亵渎，老百姓等不了那么久。老百姓最关注的，是眼下急需解决的问题。他废除了低工资制，经济总量随时上升，老百姓的收入也水涨船高。市、区、乡镇政府各个部门全部对老百姓公开，所有政务和数据，都在各级政府门前的显示屏上公布。杨书记说：“衡量我们政府的执政能力和各个部门的政绩，就看老百姓的实际问题解决了多少；衡量老百姓的幸福指数，就看每个家庭的生活具体改善了多少；衡量社会是否和谐公正，就看贫富差距缩小了多少。谁不敢用事实说话，谁就在说假话。”

杨书记为自己确定了“三敢精神”：敢于为老百姓讲话，敢于顶住各方面压力，敢于承担任何责任。牺牲老百姓的实际利益，为自己搞形象工程和政绩工程，罢官杀头也不干。手中掌握权力的人才搞形象工程，打着为民造福的幌子，用民脂民膏为自己仕途铺路。假如他们真不知道底层老百姓过的什么日子，顶多说他高高在上，官僚主义作风严重。如果他亲眼目睹人畜同居一室的情景，到过母亲因筹不到子女学费而跳楼的现场，看过老爷爷无钱治病惨死在草垛里的惨象，再大把大把地抛洒纳税人的血汗钱搞什么“热带雨林”和“草原型城市”，就是丧天良，缺大德！当务之急，是要保障老百姓的基本生活。否则即使城市变大了，也是注水肉；城市变高了，也患上软骨症；城市变绿了，也是戴绿帽子。

有一年冬季，上级领导要来市里检查工作。有的市领导建议，往马路两边的落叶乔木上钉新鲜松树枝、往草坪上喷洒绿色涂料等。杨书记和个别常委的意见产生了严重分歧。当园林工人们准备往树干上钉松树枝、往草坪上喷洒涂料时，杨书记赶到现场，说：“要喷涂料往我身上喷，钉树枝往我身上钉！”

当然，谁把豹子胆当饭吃，也不敢往市委书记身上喷涂料钉松树枝。杨书记大力倡导：多开平价药房少开练歌房；多开心理调整中心少开洗浴中心；少建广场多建医院；少设人工喷泉多建农田浇灌站……他所做的一切，如同春雨滋润着巴穷大地，生长的都是郁郁葱葱的希望。辛永林几次到巴穷市搞调研，帮助杨新潮想办法出主意，解决工作上的困难，为他扫除前进上的各种障碍。

那段时间，不管家里家外，是辛永林最舒心的日子。他不和普通人比，专和世界上的大人物和名人比。几年前，俄罗斯前总统叶利钦成功地做了心脏动脉搭桥手术；现在，爸爸也顺利地做了心脏动脉搭桥手术。叶利钦已经不在了，爸爸仍活着。几年前，英国查尔斯王子和卡米拉苦恋多年终成眷属；现在，弟弟辛永成和前妻谷康离婚多年破镜重圆。秘鲁总统藤森出走几年没音信，截止现在还没在秘鲁被逮捕；女儿辛未离家出走不到两个小时，就被他救出虎口，学校陪礼道歉并恢复全部职务。美国总统的女儿行为不端，深夜收到警方传票被罚，媒体穷追不舍，惹得总统先生恼羞成怒；他的女儿所谓的早恋、被学校错误处理后奋起直追，考上了重点高中十七中学，让他倍感自豪：大龙潮能淹得死我堂堂龙王爷女儿？不过是龙游浅水遭虾戏罢了。那当时，意大利总理贝卢斯科尼的脸还没砸破相，刚出了一张爱情歌曲光盘，重新赢回妻子的芳心；辛永林临危不惧虎口救女，在夫妻感情上撞出新的爱情火花。俄罗斯的女人们在民歌中唱道，“嫁人就稼普京这样的人”；对门邻居姜丽说，“找对象就找老辛大哥这样的人”。

这真是：历史与辛家人频频招手，世界和辛家人心心相连。这段时间，辛永林的脸上经常挂着满足的笑容，发出由衷的感慨：“舒心，舒心，就是舒心！”工作上，他完全可以“一张报纸一杯茶”养尊处优，不但没有风险，还能在主任位置上混到退休。如果再平庸世故一点，仍有提升的可能。但是，他从没停止过新的思索。他无数个治吏的想法，仍寄托在一个个徒劳无益的调研上、一个个光有桥桩没铺桥面的专题上、一篇篇万里长城般的材料上。他搞了几十年文字材料，弄不清解决了哪一个具体问题。他真如双时尚评价的那样，没用正常人的两只眼睛看世界？没用客观辨证唯物论认识现实、片面地放大阴暗面？真是在黑暗的小路上一意孤行、把机关带上绝路？他经常梦见一位无所不能的人物，以崇高的威信和声望，排除艰难险阻，一夜间就完成民族复兴伟大的使命。所有身处改革开放中人，无不渴望一位扭转乾坤的巨人出现，也是民族的造化和人民的福气。

杨新潮在巴穷市的锐意改革，极大鼓舞了辛永林。他放下手头工作，特地去了趟巴穷市，采写了长篇人物通讯《春雨给大地带来的希望》。稿子发表，被数十家报刊转载。一家报纸《编者按》肯定：杨新潮的成功，是“改革开放的希望”。杨新潮的事迹引起广泛关注，被称作“杨新潮现象”。辛永林解读的“现象”，也是“巨人现象”。国家的兴旺，民族的复兴，财富的增长，小康目标的落实，现代化的实现，就寄托在“巨人”们身上。“现象”像春雨给大地带来希望一样，让普通老百姓享受到改革开放的红利。他想起改革开放过程中一个个流星般陨落的政治明星，令人欢喜令人忧。如何不让“现象”中途夭折，才是他的责任和工作重点。他像“拯救大兵瑞恩”那样，不惜任何代价扶持和保护杨新潮。

辛永林准备再去杨新潮那里时，王老病危。王老在意识不清醒的状态下，住进高干病房。作为王老的抢救小组组长，辛永林竭尽全力，要将王老再一次从死神那里夺回。王老完全失去意识，靠呼吸机维持生命。按王老的遗嘱，后事从简，连中山装都打着补丁。一想起这位可爱可敬的老人终要离开人世，辛永林就悲伤不已。在王老的弥留之际，有的部下一边哽咽，一边轻轻哼着王老最喜欢唱的革命历史歌曲《革命人永远是年轻》。谁知产生奇迹，王老靠坚强的信念和毅力，又一次从死亡的绑架中挣脱出来。他发现自己住在高干病房里，顿时大发雷霆，死活要搬回家里，否则就绝食。大家拗不过王老，就为他建立了家庭病房。

王老的病刚有所好转，就在床上躺不住，要坐轮椅外出。他的轮椅用了几十年，实在不能再修了，他仍不准买新的。王老已不能出门，急需那种能在原地产生动感的摇椅。辛永林把“解决王老的轮椅问题”，当作政治任务交给双时尚。第二天，双时尚把一架叫“起不来”的古怪摇椅，拖进主任办公室，说：“主任，您没到机关时，这把摇椅就放在仓库，正适合王老使用。”辛永林刚到机关时，也见过这架摇椅。摇椅来自何处、什么时候放进仓库，没人说清楚。当时他还想，这种摇椅，肯定为行尸走肉所设计。摇椅百十斤重，用整块黄花梨雕凿而成。他把摇椅拖进套间，明天亲自给王老送去。摇椅惯性大，他关上门，摇椅独自摇了半天。晚上，王老阖然长辞，仿佛以此拒绝奢华。处理完王老后事，摇椅一直放在套间。他一看见摇椅就想起王老，就用王老高风亮节的风范鞭策自己。

眼下在自然界，由于生态平衡遭到破坏所造成的持续不断的高温，导致了局部大洪水和局部持续干旱，给经济发展埋下了不可预测的隐患。在意识形态领域，日益蒸腾的公务员热，也使政治生态日益使去平衡。公务员被社会大众称为“有碗族”，那些因为就业难频繁参加公务员考试的群体，被称为“考碗族”；随之而来的，又冒出了“嫁碗族”，很多女性在选择配偶上，将公务员列为最佳人选。辛永林的“饭碗说”，正面临严重挑战。他必须大刀阔斧地进行机关内部改革，全面启动机关行政问责制，不断提升服务效能，为改善经济社会发展环境效力。他大抓机关作风建设，对公务员的考核标准不断进行完善和新的探索。

依据常用的考核规定，公务员考核的主要程序是：在一定范围内自我述职——主管领导写评语——本机关负责人确定考核等次。执行的主体，都是内部主管领导和部门负责人，缺少作为公务员服务对象的社会公众，仍是公务员自说自话没有实际效果的考核，结果可想而知。考核的目标、标准、程序更是笼统，“德、能、勤、绩、廉”的内涵界限含混不清，难以准确评判操作。机关每次考核之后，干好干坏的干部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该提升照样提升，什么都没改变。为了使公务员的考核标准更趋于科学合理，辛永林制定了公务员考核细则，成立民意调查小组，由统计部门向普通老百姓发放调查问卷，征求对公务员的意见和看法。

一直顶风上、没把干部考核放在眼里的双茹，竟在工作时间贴上面膜。辛永林第一个拿她开刀，毫不客气地将她下放到机关幼儿园当幼师。双茹得知消息，使尽浑身解数、找到若干重量级人物说情，最终也没动摇辛永林的决心。双茹很不服气，自己在江湖上混得如鱼得水，凭什么在辛永林这里被竭泽而渔？她想回原来那些公司里恢复原职，但今非昔比，哪个公司都不接纳她。她这才后悔，当初不该以猎奇心态、抱着品尝一种没吃过的零食一样调进机关。她没有别的办法，还得拣起老题材老手段老伎俩，在辛永林身上作一篇关于女人的文章。

离开机关前一天，双茹来到主任办公室，向辛永林提前告别。她做出小鸟依人的样子、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样子、妹妹找哥泪花流的样子，试图让辛永林改变主意。辛永林一副铁石心肠，不相信风情色情更不相信眼泪。他什么话没说，只一脸坏笑地朝双茹胸前扫了一眼。顿时，两座山峰如同被刀划了一下，双茹跳着脚哭骂：“你个老东西太过分了！你等着，我要亲眼看着你滚出机关！”　

双茹去幼儿园报到之后，铁处长坐不住了。他抢在辛永林找他谈话之前，先呈上一份《关于严格管理×处经费的八年规划》。八年之后，正好他退休。辛永林告诉他，机关马上严格实行公费的“公物卡”使用制度，把《规划》上的“×处”改成“鸡场”。铁处长是明白人，第二天到鸡场报到去了。白处长感到事情不妙，连夜刮了一篇“大白”《辛主任制定新举措打开新局面带来新气象机关发生新变化》。辛永林把那篇稿子撕碎扔进纸篓，将白处长做了内退处理。

这次干部考核，堪称一次治吏行动。辛永林不但发现干部队伍中存在的许多问题，有些问题还非常严重。经过机关党委会研究决定，将双时尚等业务能力低的干部，停职后送到党校学习。对几名在绩效考核中不称职的干部，坚决予以辞退。有的干部利用职权参与商业活动、涉嫌贪污受贿、在不良场所被抓了现形影响极坏，被移送到司法机关追究刑事责任。而对于那些政治上可靠、思想作风正派、年龄偏小或者偏大、文凭偏低、有丰富工作经验、有真才实学遭到妒才嫉能的新老同志，该提拔的提拔该重用的重用。对靠说假话玩弄权术起家过日子的人，不管有怎样的后台和背景，统统被扫地出门。有人称，这是本市近年来最严厉的一次制吏行动。公务员的铁饭碗照样被砸，看样子动真格的了。

辛永林官场几十载，深知这样处理、使用干部要担多大风险。被处理的公务员都不是等闲之辈，都有背景有关系。无私者无畏。瞻前顾后，凡事打自己的小算盘，害怕损害自身利益，什么叫思想进一步解放？改革开放到了攻坚阶段，光有决策者的决心还不够，更需要千千万万个执行者的具体行动才能奏效。

治吏行动很快见到实效，机关被打造成一个少而精、锐意进取的集体。

辛永林准备进一步解放思想、启动新的改革步骤时，罗处长来到主任办公室，把一沓剪报放在他办公桌上，转身就走。辛永林随便翻了翻，把剪报放到一边。那些锐意改革者的遭遇和结果，他早已关注，要不就是没有善终，要不就是随波逐流，要不就是被提拔到“人大”和“政协”等部门养老。

辛永林开弓没有回头箭，大不了再做一个扑火的飞蛾。即使某一天他被撤职，也要堂堂正正地走出机关。他提笔在台历上写下两行字自勉：“宁在改革的风浪中翻船，不在自保的港湾内避险。”那天他熬了个通宵，起草《关于机关裁员后进一步提高工作效率的构想》。他没在家里休息，仍和平日一样提前上班。他正在修改“构想”，听见套间里有动静，传出有节奏的“忽隆忽隆“声，还像有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他虽然不相信灵异和波尔代热斯这些现象，还是吓了一跳。难道真是王老的幽灵坐摇椅来了？假如当初他及时把摇椅送给王老，王老还能不能继续活着？一个堂堂的机关主任办公室大白天闹鬼，岂不是笑话？

辛永林进到套间，各种物品都摆放在原有位置上，惟有那把摇椅不停地摇动。他惶惑了，难道在冥冥之中，真有无形的力量左右着现实？他研究半天，发现摇椅如同半个巨大的椰壳，底座与地板只接触一点点，只要稍借一点外力，就能随意摇动。外面飞过一架飞机，驶过一辆汽车，走廊里有人大声说话，开门关门产生的振频，都能使摇椅自行摇动。王老不在了，这架古老的摇椅，也该送进民俗馆。他准备让双时尚给民俗馆打电话，举行个简单的捐赠仪式，把摇椅拉走。

辛永林突发好奇心，要坐上摇椅体验一下。他刚一落座，就身不由己地失去重心。摇椅载着他，前后左右“忽忽隆隆”地摇动，越想起来越起不来。摇着摇着，他仿佛回到小时候，睡在摇篮里，妈妈也是一下一下地摇啊摇。昨晚一夜没睡，他很快睡了过去。当一群人走进主任办公室，他没醒来。套间的门被推开，他也没醒来。当他醒来时，发现市“人大”刘主任和市委组织部黄部长一群人站在眼前。他顿时乱了方寸，越想起来，摇椅就摇晃得越厉害，就越起不来。

摇椅变成了巨大的死亡蠕虫，死死地攫住他不放。

刘主任锐意改革，使自己的仕途充满坎坷，在年富力强大有作为时，被“提拔”到“人大”当主任。　他仍不安份，又为改变人大代表的不合理结构而努力。“人大”的官员代表占了相当大比例，在每年一次的“人大会”上，他们垄断了绝大部分话语权。他们所议的话题都是老生常谈，确有见地的创新性点子不多，谈话的内容大而空。刘主任大声疾呼：“人大会”实际上成了“官代会”，人民还有什么话语权？他早在扶植一批锐意改革的干部，尤其辛永林上任后的一系列大刀阔斧行动，让他振奋和激动。在“人大会”上，他多次提到辛永林，像这样的干部不提拔到更高一级领导岗位上来，于党理、人理、天理所不容！

在刘主任建议下，由市委组织部黄部长一行人组成考核小组，对一批即将走上新的领导岗位的干部，进行一次突袭性考核。黄部长虽然绰号“黄日落”，但是他和蔼可亲，不管见到谁都主动握手，如数家珍般说出你的自然情况和各种业绩特长，并小声说：“你要相信组织，绝对不会埋没你的人才。”让你兴奋得睡不着觉。实际上，除了能左右他个人命运的领导，他掌管的干部都不算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个档案袋。档案室里架子上的一排排一摞摞档案，和保存在殡仪馆里架子上的骨灰盒没有什么不同。这些人是否活在人世，也和他没有太大关系。只有某个人被提拔了，才算起死回生。对于竞争对手的档案，他烂熟于心。刘主任这种越俎代包的行为，很让他反感。辛永林那次让他难堪，他记忆犹新。要不是碍着市委万书记，他早就鸡蛋里面挑骨头，主任的位置上早就是别人了。

黄部长突然推开主任办公室的门，里面没人。他听见套间里发出奇怪声音，推开门一看，一行人愣住！只见辛永林躺在一架特殊的摇椅上，一边摇晃一边鼾声如雷。要是没人惊动，他要睡多长时间？天天都这样享受？黄部长更生气的是，辛永林极端藐视市领导，仍在摇椅上不下来！他向谁挑战？谁为他撑腰？

在张雄起和双时尚的帮助下，满头大汗的辛永林，好不容易从摇椅上下来。他感到地面也在摇晃，一时站不稳。他扶着墙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刘主任差点儿犯了心脏病，痛心疾首地说：“辛永林，你在干什么……”

黄部长愤怒地大声说：“干什么？这是养尊处优的真人秀！一个伪改革家的政治素质大暴露！这就是被我们破格提拔的优秀干部！摄影师，请把镜头对准这个角度，先拍全景再拍特写。把话筒对准我：辛主任，你大白天躲在办公室套间里，搞的是什么名堂？作为组织部长，我为有这样的干部感到羞耻！”

辛永林情绪恢复正常，冷静地说：“刘主任，黄部长，我们到会议室去谈吧。今天的情况，我向组织说明白。在这里，我不想做过多的解释。我相信……”

黄部长打断辛永林：“你先别说话。来人！把这架性爱床抬到外面车上。”

辛永林愤怒地大吼：“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不是什么性爱床，这是一架特殊的摇椅！”黄部长说：“事实胜过雄辩，你应该知道什么叫可耻二字！”

第二天，辛永林因“办公室丑闻”被停职。眼下正逢“门”时代，这件事顺理成章地被称作“套间门事件”，辛永林成了“辛摇摇”。他每天书写事情经过，几次到有关部门接受问责。他曾写文章批判某些党员“信仰缺失、对党的事业不忠诚、不信马列信鬼神、信风水”的官场不良风气，“穷鬼恶神”偏偏和他过不去。组织上还没作出结论，各类小报开始望风捕影添枝加叶。一家专门揭露腐败内幕的报纸，连篇累牍刊登《办公室套间私藏性爱椅，×主任工作时间狂摇不止》。那位作者还给他留了点面子，把辛永林改成“辛荣霖”，说辛荣霖是个变态的色情狂，儿时有过窥阴癖，中学期间有过恋物癖，偷过百件女同学内衣。辛荣霖下乡时有过恋兽癖，把一只母猪虐死之后，被贫下中农暴打一顿，赶到盐碱地里种了十几年麦子。文章最后写道：“辛荣霖爬到主任位置后，旧病复发，利用职权之便，和所有女部下都发生过肉体关系，经常在各种不良场所中鬼混。他多想活上五百年？把多睡一个女人当成多活一年，不睡够五百个女人绝不罢休……”

互联网上，“辛摇摇”遭到网民无情地痛骂和谴责，还主张进行“人肉搜索”。有色情的地方就有辛荣霖，只要是辛荣霖就必然在不良场所出现。仿佛自从有了辛荣霖，才平地一声雷遍生了洗浴中心、练歌厅、足疗室等涉嫌淫乱场所，才诞生了新物种一样的“三陪小姐”。更让辛永林啼笑皆非的是，有好几个厂家给他打来订货电话，要和他共同开发“荣霖牌充气娃娃”和“荣霖性爱摇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