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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 第四十一章

作者: 高山大海 点击:680 发表:2021-10-28 21:15:01 闪星:0

说辛未每天都和胡北见面,形影不离,那是天大冤枉!她只在数学题做不出来时,放学后才去锅炉房请教胡北。他们只是在一起走,两个人的手没再碰一下。辛未十分纳闷,他们每次见面,家长和老师都在第一时间得到情报。第二天早上,爸爸就要对她旁敲侧击。上学后,关键老师也要找她进行话里有话的谈话。

为了避嫌,辛未在教室里光明正大地请教胡北。放学后,关老师仍找她谈话。看班主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仿佛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关老师连连叹气:“老师找你谈话,心里也很矛盾。我真不想再对你说什么,只提醒你自爱。你的身份和普通同学不同,我的谈话结束了。”辛未头一次反驳关老师:“向男同学请教问题是我的权利,我没错。”关老师也头一次向她发火:“你不是请教问题,而是故技重演!你是学校的品牌和榜样,让全校同学向你的哪一种标准和行为看齐?”辛未趁机提出:“我正式提出申请,辞去我的所有职务,只做一名普通同学。” 关老师坚决地说:“我不同意,学校更不会同意!你的事自己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学校说了还不算,必须请示教委。”辛未愤怒地说:“我的职责是做个好学生,难道我是学校雇来的吗?”关老师没再和她争辩,说:“你对老师这种态度,让我感到痛心。你只有考出好分数,我才能为你说话。”那次摸底考试,辛未的数学成绩由原来的九名,一下提高到前三名,都是胡北辅导的结果。但是,关老师不但没为她说句公道话,照样向丑娅丹校长汇报她的情况。丑校长听了非常生气,马上找辛未谈话,她对她不再和风细雨,也严肃地批评她。

那天放学后,辛未走出学校大门。她一边盲目往前走,一边在心里叩问过往行人:“请你告诉我,我有什么错?我该怎么做……”每个人都在走自己的路,想自己的事情,都没在意她,更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花坛里,月季花争芳斗艳。她的心里,却是一堆乱草。一阵风吹动一张废报纸,徐徐滑到脚下。她拣起报纸,上面刊登一则趣闻:

乌干达的猴子为了适应恶劣的生态环境,已经加快了进化进程。它们不但从树上回到了地面,而且产生了复杂的语言,能搭建简单的房屋。有人目睹它们生火烤东西和取暖,还利用简单的木制工具开垦土地,正在种植马铃薯……

辛未想,难道自己也像乌干达猴子那样,再进化成新物种,才能摆脱眼前困境?和爸爸当年在胡同里一样,她也对报纸产生了兴趣。她来到报摊,买了一份文摘报。好像真有一位知心人,早早等候在她心灵路口。报纸一版头条位置《孩子,你向谁倾诉》大标题,如同干涸的田野上空响起一串炸雷,强烈震撼她的心灵!一位八十六岁的老教育家,称自己从没听说过女中学生集体自杀这种事件,称“这是绝对的悲剧,群体的悲剧!”看完文章,辛未跑到附近没人的待拆迁工地,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她既为几个不幸的女中学生哭,也为自己哭。让她慰籍的是,社会上仍有人为她们说话,关注、关怀、同情她们。她百思不解,这种状况肯定不好,为什么迟迟不肯改变?不知不觉,她又来到了锅炉房铁门外。她根本没想来,但是,她的大脑如同丧失了指挥权的指挥官,被身体劫持来了。

辛未刚要离开,胡北在面叫住她:“既然来了,打个招呼再走。”隔着铁门,辛未说:“我只偶尔路过这里。”胡北说:“我以为你在班级问过我数学题,不能来了呢。”辛未心里酸酸地:“我心里郁闷,有话不知道跟谁说。”胡北说:“女孩子有话,当然要跟妈妈说。”辛未没说话。胡北解释说:“我说的妈妈,不是你现在的妈妈。”辛未不高兴:“我只有一个妈妈,没有别的妈妈。”胡北说:“上小学的时候,老师说,我们人类都是大自然的孩子。既然生物上的爸爸妈妈不把我们当孩子,社会和学校不把我们当孩子,就去找大自然妈妈。”

辛未望了望天空,说:“我一直盼望春游,学校一准备出行,不是下雨就是刮沙尘暴。等学校取消了行程,马上风和日丽晴空万里。”胡北说:“在幼儿园,咱们做过小松鼠找妈妈的游戏。小松鼠找遍了城市里的公园、动物园,都没找到妈妈。后来,小松鼠来到大森林,终于找到了妈妈。”辛未抬起头,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胡北望着远方的山峦,说:“如果我们真是从大森林中跑出来的小松鼠,你敢不敢和我回到大森林里找妈妈?”辛未无比向往地:“当然敢。任何时候,大自然妈妈都不会拒绝我们扑向她的怀抱,但是,咱们自己的爸爸妈妈肯定不同意。学校和老师知道更糟了,不知怎么处理我呢。”胡北不以为然:“从小到大,我们一直被剥夺人身自由,为什么不能自己主宰自己一回?”辛未犹豫着,不放心地望了一眼天空:“假如咱们出去玩一天,会不会天塌地陷?”胡北说:“我们不管走到哪里,都在大地上同在蓝天下。天不会因为我们而塌,地也不会因为我们而陷。今天星期六,我们回去告诉爸爸妈妈,就说学校为了不耽误学生学习,把春游时间改在星期日。明天早上八点整,咱们在二十八路公共汽车站见面,不见不散。”辛未没说去也没说不去:“我好好想一想。”

春天是个美丽的懒姑娘,总是在热切的期盼下姗姗来迟。按惯例,学校每年都组织学生春游。春游的日子,也是老天爷使坏的日子,春游几乎成了坏天气的代名词。后来,学校把春游改在操场,让同学们参观祖国各地的风光图片,吃小食品喝矿泉水,围坐在遮阳伞下做游戏。现在,学校连春游两个字都不提了。

回家后,辛未真像从大森林中跑失的小松鼠,一刻也放不下郊外的大森林。她犹豫半天,终于告诉爸爸妈妈,学校为了不影响同学们学习,利用星期天组织春游。让她没想到的是,不但爸爸大加赞赏,妈妈也非常高兴,马上为她做好准备。学校这样做,不但学生可以放松身心,家长也能获得一天自由。老天爷终于开恩,这个星期天晴空万里。除了各种食品和饮料,常丽还往辛未书包里放了一把雨伞。辛永林又把雨伞拿出来,说让女儿多晒晒太阳还补钙。他还讲了个叫《神画》的神话故事,在画中的农夫头上画一顶草帽,天就下雨;再把草帽画到农夫锄头上,就雨过天晴。如果辛未带了雨伞,说不定还会把雨招来。

谎言是个可耻的小偷,替辛未将爸爸妈妈的亲情盗取出来,准备拿到大森林里挥霍。走出家门那一刻,爸爸妈妈仍为应不应该为她带雨伞的问题争执不休,让辛未产生了深深的负罪感。她真想立刻回去,向爸爸妈妈承认错误。此时,她是一具被无数根提线操纵的木偶,义无返顾地走向公共汽车站。她走远了,阳台上爸爸妈妈,还在大声叮嘱着什么。她头都不敢回。嘴上答应着心里在忏悔:爸爸妈妈,女儿头一次向你们撒谎,只是唯一的一次……请原谅你们的女儿……女儿太压抑、太渴望没有束缚和压力的地方,哪怕能呆上一天……

快到二十八路公共汽车站,辛未突然想起来,她还没告诉胡北自己去还是不去,也不知道胡北去还是不去。这样也好,她就下一次赌注。如果胡北不去,她一个人去公园里复习,反正也带了课本。如果胡北在车站等她,她就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没想到,胡北已经来到车站。胡北说,她就是不来,他也来这里等她,一直等到晚上。辛未非常感动,两人二话不说上了公共汽车。他们长这么大,头一次结伴远行,对任何东西都感到好奇。汽车开动,他们感觉今天的一切都和以往不一样。大概刚出狱的囚犯,也是这种心情。胡北说,汽车不是被司机驾驶着奔驰,而是被车后面的长腿巨人推着狂奔。辛未说,汽车不是行驰在公路上,而行驰在巨大的传送带上。都市和校园里没有春天,只有到远郊的大森林里,才能寻找到真正的春天。下车后,他们找到一条崎岖不平的山路,向苍翠的大山深处前进。远远近近的山谷里,野鸡“咯咯”的叫声此起彼伏。布谷鸟憨厚短促地啼鸣,落在前面的树上引逗你,人到树下才飞走,又落到前面的树上。还有一种鸟儿生着一副公鸭嗓子,像京剧花脸一样“哈”“哈”地大声慢笑。不时有野鸡、鹌鹑等慵懒迟钝的鸟儿,快踩着它们了,才“噗噜噜”地从脚下腾飞,吓得人心脏“砰砰”直跳。还有一种恶作剧小鸟,像自杀飞机一样从空中朝人直撞下来,“刷”地一声高速从耳边掠过,如同抛过来一块石头,吓出人一身冷汗。

两个人攀登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半山腰上一片茂密的松树林里。

偌大的松林空间,像一座座连缀在一起的木头房子。一根根粗大的树干,是一根根顶梁柱。被柱子撑起的茂密树冠,就是天棚。脚下铺着厚厚一层松针,是松软的地毯。越往深处,树冠越茂密,光线越幽暗。稀疏的阳光艰难地从浓密的枝叶缝隙过滤下来,在脚下布设星星点点的迷彩。针尖一样的松针扎在脸上和裸露的皮肤上,麻酥酥地发痒。光斑一样的松鸡,能在狭窄的松树缝隙中快速奔跑,和鱼一样飞行自如。几只好奇的小松鼠从一棵树上跳到另一棵树上,一直跟随着他们,不时停下来探头探脑地观望。他们走出松林,眼前顿时一亮。一片翠绿的草地上面,盛开着一簇簇艳丽的野蔷薇。那浓郁的芬芳,招得一对对美丽的彩蝶在花间飘摇翻飞。数不清的蚂蚱埋伏在草棵子里,人一走近,就沸沸扬扬地向四外迸溅。草地旁边是一道幽深的大峡谷,像巨大的泄槽一样通往山下。一条小溪流从悬崖上垂落,水雾蒸腾而上,在阳光的映照下,在峡谷上空架起一道彩虹。两个人放下背包,在草地上奔跑。他们跑累了,就躺在草地上。他们尽情地伸展着身体,仿佛四肢也能像身下的“穿地龙”一样,顺着草棵间不断地延长。

胡北坐起来,无比惬意地说:“小松鼠终于找到妈妈了,我们回家了。”辛未站起来,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说:“你看这山、水、树林、岩石、草地,不管是巨大的东西和细小的东西,都处在合理位置上,比我想象的还美丽。”

胡北站了起来,给辛未捉了一只翠绿色的蚂蚱:“让它告诉你:我们生长在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自己的……”辛未一下没拿住,蚂蚱修长的双腿在用力一弹,展开翅膀飞进草丛。悬崖顶上,一只狐狸一样的小兽蹲伏在那里,向远方眺望。胡北对着那小兽大声呼喊,小兽朝这里望了一下,倏然不见了踪影。他们兴犹未尽地在草地上翻跟头,在林间奔跑、嬉戏。胡北看辛未额头渗出汗珠,问:“累不累?”辛未兴致勃勃地追逐一只蝴蝶:“我都高兴死了!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自然生成的,都是真的,货真价实的,没有一样是假的。”胡北采来一大把鲜花送给辛未:“我们两个人,也由假的变成真的。”辛未接过鲜花,陶醉得不能自制:“我们总算做了回真人。”胡北打开旅行袋:“我还带来了帐篷。”辛未说:“你还没让笼子关够?”胡北说:“笼子和帐篷是两种世界。”

两个人玩够了,辛未拿过书包取出课本,倚着大树坐下来学习。胡北说:“我今天什么都不干,要玩个够。”辛未愧疚地说:“爸爸妈妈要是知道咱们撒谎,不知气成什么样。”胡北所问非所答:“其实,我对你也有许多不理解的地方,说了你别生气。”辛未说:“说吧,今天你说什么我都不生气。”胡北说:“比如说,你是市优干、学校团总支副书记、学生会主席、班长,为什么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有时候你也会拒绝,但是,最终都按照我的主张去做。”辛未惊讶地望着胡北,半天才说:“我真是这样吗?你真这样认为?”胡北点了点头,说:“因为你始终都是这样做的,所以我始终都这样认为。”

辛未慢慢地站起来,不认识似地看着胡北:“你没把我弄明白,我也没把你弄明白,我都没把自己弄明白。我要是把什么都弄明白了,今天就不会来了。”胡北忙哄辛未:“我说的都是心里话,你别生气。”辛未说:“没什么可生气的,既然说了,你就把话说完。”胡北和分析数学题一样认真:“昨天我说要去大森林里找妈妈,指的是小松鼠,谁知你却当真了,我只能假戏真做。我用数学思维分析,你能来的概率只占百分之十五,没想到我大错特错。”辛未不认识地看着胡北:“原来是这样,你还有什么话告诉我?”胡北以为辛未对他的误判感兴趣,有什么说什么:“经过进一步推理,我得出结论:干部比学生胆子大,女同学比男同学胆子大,好同学比落后同学胆子大。更让我吃惊的是,你还对爸爸妈妈撒了弥天大谎!”辛未后悔得都要哭出来:“你、你在耍弄我!”看辛未生气了,胡北越心虚越不敢说假话。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要是不把心里话全告诉你,就更对不起你了……我还准备了一样东西……你千万别生气……”辛未警觉地问:“什么东西?”胡北低着头,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避孕套,递给辛未。

对这种东西,辛未并不陌生,老师在课堂上讲过,药房里都有,大街上投币售货机自动出售。每到艾滋病防治宣传月,还有志愿者扮成避孕套卡通人。据说国外的爸爸妈妈们,每天都为女儿准备避孕套。当这种东西出现在这种地方、由一位心仪的男生拿出来,就变成了可怕的毛毛虫,胡北也变成一只更大的毛毛虫!她赶忙离开胡北一段距离,惴惴地看着他。两个人对望,谁都不说话。辛未过来,匆匆收拾好书包背在肩上,转身往山下跑去。胡北怕吓着辛未,没敢在后面追。他跑到山坡高处,对着辛未的背影喊:“你别乱跑!快回来!”辛未没答话,也没回头。她忘记从哪里上山,跑出去不远,就被一道深沟挡住去路。她急忙改变方向,闯进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不知什么动物被惊动,惊恐地叫了一声。接着,灌木丛被那东西撞得“扑簌蔌”响,枝叶快速地向深处抖动。

辛未大气不敢喘,悄悄退出灌木丛。她看后面没有东西追上来,这才丧魂落魄地往山上跑。她气喘吁吁地回到胡北身边,死死扯着他的衣襟,不敢离开半步。这回,是胡北和她保持距离。他轻轻地挣开辛未的手,连头都不敢抬。辛未带着哭音埋怨:“我刚才往山下跑,你为什么不拦着我?”胡北这才想起手里攥着的小盒子,一使劲扔进山涧,这才敢抬头看着辛未,说:“我手里拿着这种东西,怎么敢追你?这回好了,我们都放心了。”看胡北傻呵呵地笑了,辛未也笑了。她这才担心地说:“咱们单独出来,千万别让学校和老师知道。”胡北像男子汉大丈夫一样顶天立地:“星期天是我们自己的,我们有权利支配。谁规定我们不准接触大自然、呼吸新鲜空气?什么都别管,开饭才是硬道理。”

两个人在草地上铺开塑料布,像摆地摊一样,把所有饮料和食品倒在上面。辛未没等喝完一罐八宝粥,空中“咔拉拉”响起一串炸雷,吓得两个人跳了起来。天空在不经意中阴满,零零星星掉下雨点。辛未惊慌失措地说:“下雨了,咱们快回去吧!”胡北冷静地说:“我看天气预报了,今天没有雨。来,帮我把帐篷支起来。”两个人刚把帐篷支好,一道炫目的电光在眼前一闪,耳边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仿佛砸在脚下。两个人急忙把东西扔进帐篷,刚钻进去,倾盆大雨就铺天盖地泼下来。“哗哗”的雨水中夹着“劈劈啪啪”的冰雹,似无数支水枪和豆粒枪进行扫射,不把帐篷击穿不肯罢休。辛未吓的脸色发灰,上牙打下牙:“这、这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胡北浑身发抖,嘴唇不住哆嗦,努力克制才没哭出来,硬扮出一副无所畏惧的形象:“这是阵雨,没什么可怕,一会儿就停了。我们是温室里的花朵,没经历过风雨,终于等来了锻炼机会,应该勇敢面对。”胡北一番假话,让辛未吃了定心丸:“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湖北自豪起来:“你还怕什么,就告诉我。”辛未说:“我就怕雨一直不停下来,爸爸妈妈还有学校,都不知道我们去了哪里。他们找不到我们,会在电视台发布寻人启示。我们回去之后,不但无法交代,也没脸见人……”谁知胡北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却去给辛未擦眼睛:“别哭……”辛未躲开他的手,刚拉开帐篷窗口观察雨情,雨水“刷”地扫了进来,急忙拉上窗口。胡北趁机擦干眼泪。

暴雨一直下个不停,“哗哗哗”一片爆响,整个天地灰蒙蒙、白茫茫一片。四面八方的雨水汇聚,大峡谷变成了真正的泄槽。滚滚山洪裹胁着泥沙、杂草、石块、树木、来不及逃跑的小动物和小昆虫等,“轰轰隆隆”倾泄而下。山顶上的石块被洪水冲塌滚落,不时呼啸着从帐篷上面飞过,再是“扑通”“扑通”砸在周围。一只獾子被雨水灌出洞口,竟从帐篷底下的土里拱出地面。它用尖利的牙齿将帐篷底撕开一道口子,不顾一切地钻进来!两个人被不速之客吓得失声尖叫,也吓得獾子上蹿下跳左冲右突,不但抓破两个人的衣服,还差点把帐篷撞散了架!情急之中,胡北拉开帐篷门拉链,獾子“嗖”地一声钻了出去。它慌不择路,一头冲进大峡谷,瞬间被山洪吞噬。低洼的草地上,雨水越积越多。开始,帐篷像小船那样漂起来,被两人用脚踩住。帐篷底被獾子撕破,雨水像泉眼一样喷涌,瞬间没过两个人脚踝,饮料瓶和没打开的小食品等在帐篷里漂起一层。两个人把书包背在背上,半蹲半跪地窝在水里。雨越下越大,滚滚的山洪以雷霆万钧之势,不断蚕食草地边缘,一层层向帐篷处崩塌。两个人再不转移,就会被无情的山洪席卷而去。一场灭顶之灾正在一步步迫近他们,情况万分危急!

这个星期天,孩子难得一次不在家。辛永林和常丽如同被解下羁绊的两匹老马,刻意收拾打扮一番,要到外面走一走看一看。辛永林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常丽风姿绰约徐娘半老。辛永林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陪老婆逛商场。在他看来,陪老婆逛商场,就是伙同敌人在谋杀自己。常丽非让他当参谋,帮她选一件衣服。买不买衣服无所谓,能让丈夫陪着逛一逛商店,就是妻子的莫大荣誉。

在商场里,辛永林拿了张报纸,瞅空子就看几眼。常丽稍一疏忽丈夫就没影了,不是跟身边的女人走了,再是边看报纸边随人流瞎走乱走。常丽不时回头招呼丈夫,如同牵着一头贪吃的瞎驴。以前两个人每次逛商场,丈夫都要走丢,两个人南辕北辙相互寻找,找不着就各自赌气回家。丈夫跟在身边,常丽有惹不完的气。辛永林时刻不忘调研,不是了解企业和售货员情况,再是查询有没有假货是不是擅自提高价格,让售货员们敬而远之,以为他是人大代表或者领导微服私访。辛永林路过影碟柜台前,事来了。柜台宣传板上,写着五个彩色粉笔字“甩买六种贱”。辛永林刨根问底,“六种贱”指的是什么。女售货员这才知道,自己一着急少写了几个字,结果弄出笑话。辛永林亲手为售货员改正:“六种影碟便宜贱卖。”女售货员不但不领情,反而恩将仇报,把他写的字全部擦掉,写上“甩买七种贱”。辛永林不知趣又要替人家修改,常丽拖他他还犟着不走。

常丽憋了一肚子气,拉着辛永林绕过影碟柜台。不知不觉,两个人又逛回影碟柜台前。辛永林买了一张二战题材的影碟,对女售货员说,刚才他为她改过字。女售货员板着脸说:“我每天看过的人成千上万,看过就忘。”常丽快被辛永林气背了气,转身一看人又没了,又赶紧寻找。丈夫边看报纸边跟一个和自己个头差不多的女人走了,上了电梯。常丽赶紧上了电梯,丈夫又跟那个女人去了卫生间。常丽追到卫生间门口一把揪住他,狠狠地拧了他几把。这回,辛永林表现得相当好,把报纸装进口袋,寸步不离地当好参谋。他看哪件衣服都合适,仿佛是商品推销员,所有服装都为常丽一个人定做。不少女人都一样,买一件相同的衣服要走遍所有商场,反复敲定才掏出钱包。每当常丽把看好的衣服又放回原处,辛永林就要大加评论:买东西的女人大致分三种情况:第一种是有钱女人,专门买贵重衣服;第二种是想买衣服的女人,犹豫不决挑来挑去看花了眼;第三种是没有钱、不想买衣服的女人,只为大饱眼福,满足心理享受。常丽不想和他在外面惹气,让他老老实实地坐在凳子上看报纸,自己一个人看衣服。

什么人买什么报纸、什么报纸刊登什么文章,辛永林刚看一眼标题,就忍不住念出声来:多年来重评审,轻管理,重发证,轻监视的做法,确实给一些滥竽充数者打上保护伞……常丽怕别人把辛永林当成精神病患者,不看衣服了,和他离开商场去了公园。市中心公园有一百多年历史,里面的每一样景物,都能勾起这座城市里不同时代孩子们的回忆。尽管不断翻新改造,也无法彻底掩盖公园里的百年沧桑。辛永林象寻找儿时好友一样,辨认熟悉的地块和场景。那棵弯腰驼背的老槐树一直没长高,显得更矮更弯更驼,如同顽强活下来的老妪。他四岁时,爸爸抱着他来公园,把他放在老槐树树弯处荡秋千。他一下没站稳跌下来,头朝下撞在石板地面上。爸爸急忙把他抱到医院,医生说是脑震荡,为了不留下后遗症,医生说两天两夜不能让孩子睡觉。为了这件事,妈妈和爸爸半个月没说话。怒火万丈的爷爷,提着擀面杖把爸爸追进派出所。再往上走,是两座老虎石雕。小时候,他经常从老虎的前腿间爬进爬出。跳蹦极的位置原来是一座人工湖,湖里常年养着一群鸭子。湖心岛有间草棚,许多年轻人都在里面谈过恋爱。草棚对面是座露天舞台,水泥地面脱落一块酷似一条大狼狗。

常丽的儿时,同样经历过有关老槐树、石雕老虎和人工湖的故事。两个人感慨一不留神,被岁月一巴掌推出去几十年。他们坐车刚到家,天就阴了下来。辛永林说,“老天爷真不够爷们……”空中就响起炸雷,大雨点子“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望着外面的倾盆大雨,两个人心急如焚,不知道女儿被大雨浇成什么样。常丽埋怨:“我给孩子拿雨伞,你偏给拿出来!这回好了,让她到云彩顶上晒太阳补钙吧!”辛永林强词夺理:“我是老天爷吗?它什么时候下雨我说了算哪?别什么事情都往我身上赖!”常丽说:“孩子要是感冒了,你得负责。”辛永林不和妻子争辩,反正不管家里家外,好事都是别人的,坏事都是他的,左右没个好。常丽要给关键老师打电话询问,被辛永林阻止,说:“现在哪个家长都着急,关老师的手机保证占线,咱们别跟着乱。”常丽没听他的,结果一下拨通了。关老师一回话,两个人顿时傻眼了,学校根本没组织学生春游!

听说辛未“春游”去了,关老师十分震惊,说马上来辛家了解情况。

常丽又埋怨辛永林,说要不是他阻拦,早就给辛未买手机了。辛永林确实说过“要是给她买手机,她和胡北联系得更频繁”,就不再辩解。他判断,女儿一定和胡北一起出去了。他来到女儿房间,把手伸到写字台下面,轻而易举地在抽屉里掏到电话号码本,找到了胡北家的电话号码。辛永林拨通电话,胡爸爸也说胡北“春游”去了。胡爸爸提供了更可怕的消息,说儿子不但带走了帐篷,抽屉里还有一盒避孕套!胡北把手机放在家里,可能是不想让家长知道去向。

胡爸爸开车来到辛家,关键老师也乘出租车赶到。大家共同分析两个学生的去向,认为连帐篷都带上了,肯定去了郊外。胡爸爸说胡北爷爷的墓地在青台山,他曾经带胡北去扫过墓。大家二话没说,坐上胡爸爸的车去往青台山。

胡爸爸的判断大错特错,和两个学生的去向正好相反。在青台山,大家滚成了泥猴子喊破了嗓子,也没发现两个学生的踪影。关键老师被大雨一激再加上着急,突发心脏病。胡爸爸赶紧开车返回,把关老师送到医院。医护人员紧急抢救,关老师终于转危为安。关老师的爱人身体也不好,就没惊动她,常丽留下来照顾。到了傍晚六点,天就要黑下来,两个孩子仍没有音讯。大雨不但没停,反而越下越大。胡爸爸和辛永林一商量,就报了警,然后去电视台,紧急播发寻人启事。电视台的寻人启事没等播发,丑娅丹校长给辛永林打电话。原来,辛永林和胡爸爸刚离开,关老师就打电话向丑校长做了汇报。丑校长立刻通知全校教职员工,马上到学校门前集合。学校租了八辆越野车,每三个人一组,向郊区进发。

雨小了许多,中间掺了冰粒,老天爷就像做高粱米水饭。雨水的“哗哗”声和冰粒的“刷刷”声相混合,如同成千上万个公鸭嗓朗读半文半白的长卷。风也时强时弱,仿佛若干位港台小姐,在天地间嗲声嗲气地讲蹩脚的普通话。

车队开到半路,经验丰富的丑娅丹校长果断命令停车,将车上调频收音机调到电视台新闻综合频道。车停了,风也停了雨也住了。丑校长神机妙算,不到五分钟,收音机的热线电话里,传来一位村干部报喜的声音,两个孩子安全无恙,都在他们村里!辛永林的手机和胡爸爸的手机都响了,是辛未和胡北打来的。

辛未和胡北突然感到脚下地面在抖动,身不由己地向大峡谷方向倾斜。他们往帐篷外面一看,顿时被吓懵了!靠近大峡谷的草地没了,和削面片一样,已经一片一片地崩塌下去。他们正处于土层坍塌的边缘,马上就要断落下去!胡北急忙拉着辛未钻出帐篷,刚跑出两步,只听“呼隆”一声,身后的帐篷和脚下的地面,跌进大峡谷不见了踪影。胡北拉着辛未拼命向山坡上跑,脚跟下的地面也一片片塌落。就在他们即将坠落的一瞬间,也跑到一棵大松林下,死死抱住树干。松树下面的土迅速酥软,“扑簌簌”地漏下去,顷刻间透空。盘根错节的树根裸露出来,松树快速向大峡谷一侧倾斜,把两个人吊在空中命悬一线!松树四外的水平根“嘁嗤咔嚓”被拔离绷断,仅靠一根细细的垂直根拽住整棵树。在体育课上,胡北的单杠卷身上动作,和他的数学成绩一样优秀。逃生的本能,让胡北产生了一股蛮劲,一个卷身上爬上树身。就在辛未耗尽力气,双手就要松开坠落时,胡北转过身,双腿死死夹住树干,俯身抓住辛未的手腕,拼命把她拉上来。两个人骑在树干上,半点不敢松懈,一点点向树根处挪动,终于成功地脱离险境。两个人没等喘口气,脚下地面又一次塌陷,松树的垂直根“咔嚓”一被拔断,松树一头栽进大峡谷。两个人刚刚站立的地面,也和松树一起没了踪影。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他们如何逃到山坡上面,已经完全没了记忆。他们只觉得,刚才是要么是看了部好莱坞大片,要么就是拍了部好莱坞大片。

两个人一刻不敢停留,任凭大雨的鞭挞,相互搀扶着,避开汹涌的山洪,跌跌撞撞地下山。黄昏时雨小了,他们来到了山脚下。天逐渐黑下来,他们朝附近的灯光方向摸去。眼看到了村子,他们又被湍急的河水挡住去路。村边一处茅草房里,住着一位盲人老爷爷,靠在河里救人、捞浮水为生。他站在窗前听了一会儿雨,说河对岸有两个孩子在喊。他的两个孙子披了雨衣拿了手电筒,顺固定在河里木桩上的绳子涉到对岸,果然发现了两个筋疲力尽的城里学生。他们把雨衣披到两个学生身上,背着他们扯着绳子过了河。村子里来了两个死里逃生的城里孩子,又惊动了电视台,全村人倍感荣幸。村委会主任把辛未和胡北接到家里,热情招待尊贵的客人。他马上给电视台打电话,报告这一特大喜讯。他让两个学生给家长打电话报了平安,再让妻子安排他们洗澡,换衣服。几位大妈大婶在灶间忙活,做了两大桌丰盛的农家菜。村里有头有脸的长者和村委会干部全部到齐,十几辆汽车开进村里。不管丑娅丹校长和辛永林怎样感谢和推辞,不吃饭别想出村。宴会开始之前,进来一群艺人。在乐队伴奏下,一位八十多岁的艺人老奶奶,为两个大难不死的孩子演唱喜歌《天不收》,为他们贺喜压惊,感动得两个孩子放声大哭,丑校长等一行人都流下眼泪。村民们自发前来看望,每辆车里面都塞满了各种农产品。丑校长代表学校和家长表示深深地感谢,让两个孩子按当地习俗,给慈祥的救命老爷爷磕头谢恩。饭后,大家恋恋不舍地和村民们告别。

两个学生平平安安地回来了,老师和家长们长长地松了口气。胡北刚下车没等上楼,就被当散打教练的爸爸拖到楼角,二话不说就开打。打了若干回合,胡爸爸仍不解恨,又一脚把儿子踹到墙根下,拖起来继续打。回家之后,胡爸爸不让儿子上床,直接锁进笼子。胡北有几套就餐方式,一天三顿饭必不不少,挨打和被关更是家常便饭。胡北真是个好孩子,对爸爸这套残酷的教育方法不但不记恨,越挨打越长志气,越关越聪明。更难得的是,离异的妈妈半点不袒护他,每看望他一次,就和爸爸一个鼻孔出气。从这一点,他们真不该离婚。他学习学累了,把双手和双脚从笼子里伸出来,象蜗牛散步,悠闲地在大厅里爬来爬去。

胡北在笼子里香甜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被爸爸开锁放出来。他脸上身上,全是被笼子硌出的密密麻麻的菱形图案,不知道他如何证明这些怪异的几何题。他吃过早饭洗完澡去上学,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胡北刚走出楼梯口,胡爸爸跑下来,把几张百元大钞塞到儿子手里。胡北接过钱,看都不看塞进口袋,像对老朋友那样和爸爸握了下手,客客气气地说了句:“老胡,够意思。”

对于胡北来说,一切都结束了。对于辛未,厄运才刚刚开始。她在死亡边缘挣扎过来,连惊带吓,又被大雨和冰雹鞭挞一天,回家后就感冒发烧,连夜被爸爸妈妈送进医院。她接连打了三个吊瓶,第二天早上才从昏睡中醒来。她感到自己做了天大的丑事,连眼睛都不敢睁开,无法面对爸爸妈妈和周围的一切。

常丽替女儿擦去不断涌出的眼泪,安慰她:“孩子,没出事比什么都好。”辛未第一句话就问:“爸爸呢?”常常丽朝窗前的辛永林使个眼色,说:“你爸爸上班去了。”辛未连连摇头:“不,爸爸绝不会在这种时刻离开我……我辜负了爸爸妈妈对我的一片苦心……”辛永林走过来,在床边弯下腰,像女儿小时候那样,双手把女儿的脸捧在手心里。辛未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两颗浑浊的泪珠,在倾斜的“复活节石像”上滚落。在她眼里,爸爸是个有着钢铁般意志的人,只流汗不流泪。辛永林自己,也不相信能在女儿面前流泪。辛未抬起没扎吊瓶的那只手,为爸爸擦泪,轻轻地说:“爸爸,你哭了?”辛永林慈祥地说:“没有,爸爸眼睛出汗。”辛未用手抹挲爸爸的胡茬:“爸爸,不是出汗,是流血。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好想你……有你在我身边,还有妈妈,我什么都不怕……”

辛永林笑着说:“看,你妈妈都嫉妒了。”辛未把爸爸的脸拉低,紧紧地贴在自己脸上:“爸爸,妈妈,我错了。”辛永林肯定地说:“孩子,你没错,所有老师和同学,都要学习你们这种绝处逢生的顽强求生精神。要说有错,第一是老天爷有错,总是在春游这天下雨,还下了冰雹。第二是学校有错,该春游的时候不组织学生春游。第三是爸爸妈妈有错,每年应该带孩子搞几次郊游。什么都别想,什么事都没有。”辛未摇头:“不,我知道爸爸安慰我……我撒谎……”辛永林说:“这更是爸爸妈妈的错了,孩子为什么要向家长撒谎?因为家长不理解孩子,没让孩子产生最大的信任感。今后,我和你妈妈都要改正错误。”

辛未终于把最担心的话说出来:“爸爸,学校能以什么方式处理我?”没等辛永林说话,常丽火了:“学校凭什么处理你?他们没有责任吗?”仿佛妈妈是教委派来的,辛未松了口气:“这我就放心了。我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看见爸爸到学校里告发我,和老师研究如何处理我。”辛永林说:“孩子,大峡谷都没把你吞没,难道爸爸还要把你推进去?”辛未忘记手上的针头,起身子搂住爸爸妈妈:“爸爸,妈妈,我明天就去上学。我对你们最好报答,就是考上重点高中。”辛永林高兴地大声说:“这就对了嘛!”把进来的护士吓了一跳。

星期一上班,丑娅丹校长召开全体教职员工会议。她特别强调,必须做好每个学生的工作,任何人不准提及有关辛未和胡北私自“春游”的事。尤其对辛未同学,不准嘲笑、讽刺、挖苦,不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丑校长连夜给市内每家新闻媒体打电话,向值班编辑做了情况说明,全部撤掉有关两位中学生春游遇险的报道。学校不仅要保住名声,更不能影响两位学生的中考复习。

美好的愿望是一只彩色的鸟儿,残酷的现实是一个阴鸷的捕鸟人,早已在鸟道上布下层层罗网。辛未在医院呆了一天,第二天上课前,和以往一样,替班主任总结上周情况。当她走到讲台前,刚说了一句:“同学们,我把上周的纪律情况总结一下……”顿时,全班爆发一阵笑声。似七嘴八舌质问:“上周你不是和胡北去野外度周末了吗?是不是违反纪律?”“全校同学都看见电视台的紧急寻人启事,这你怎么不讲?”“你是在向全班同学展示皇帝的新装吗……”

“方舟”甲板上的乘客都向船体一侧倾斜,大多数同学不同情辛未,有关辛未和胡北的传言风靡整个校园。人人都知道,学生会主席和省奥数冠军早恋,两个人星期日扛了帐篷到野外同居,据说女方已经怀孕……辛未变成一条丑陋的蜥蜴,又掉进乙醚瓶子里,彻底麻木。她学习知识的感知不断衰退,就像不断沙化的土地。四周投向她的怪异眼神和窃窃私语,是铺天盖地的沙尘暴,全是锅炉房、二十八路公共汽车、森林中的草地、帐篷、大峡谷、怀孕、生孩子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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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辛未和胡北结伴出游,享受大自然的馈给,不测风雨阻挡了两个孩子的归路。急坏了学校老师和双方家长。孩子安全回来,胡辛两家家长以不同方式教育孩子。校长也没有简单处理。推荐阅读。编辑:邵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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