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白处长发表了《堂·吉诃德蒙难记》之后，他“刮大白”的手被辛永林用三副铐子铐住。一、他不管撰写任何稿件，事先必须向他汇报题材，他认可之后才能动笔；二、稿件完成，必须经他审查提出意见才能修改；三、他签字后，才能将呈送万主任审核。见“伪处长”欺人太甚，白处长总想在某件事上再狠狠“刮”点什么。自己口碑不好，辛永林看得又紧，他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辛永林所居住的城市街道狭窄，广场少空间小。以前因为绿化工作是弱项，曾被兄弟市称作“秃子城市”。这些年，不管市领导换了多少任，都在城市绿化上加大力度，使市容市貌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该市绿化工作所取得的成就，白处长功不可没。市里每在“秃子”脑门上种一片草栽一棵树，白处长就在媒体上“刮”出一大片草场、“栽”上百棵参天大树。即使寸土寸金的繁华地带，白处长也先用“大白”刮出一顶顶“绿帽子”。有的部门和领导在不断的绿化过程中，尝到了各种各样的甜头。绿地和花坛不仅美化环境，还能带来滚滚财源，渲染政绩和提升职务。后来，有的部门和领导不顾市民利益，不断拆迁住房建广场铺草坪。这种无计划无止境的绿化，不但劳民伤财，也使城市中心的居民大量减少，变成糠萝卜一样的空心城。那些劫后余生、仍居住在市中心的居民们，看见小草就像看见了凶恶的绿毛怪，害怕不知什么时候，家园就会被绿魔吞噬。现在的“秃子”不但生出头发，还留了“披肩长发”，个别领导还想让它变成返祖的“毛孩”。在市有关会议上，有人提出，绿化工作要向欧洲某些先进国家看齐，力争在三年之内，把我市打造成东方的普罗旺斯。对于这种“把城市建设得像欧洲，把农村搞得像非洲”的做法，万主任和辛永林深恶痛绝。在万主任的授意下，辛永林多次深入调查，写出调查报告反映民声，总算遏制住了“绿祸”的蔓延。

春天来了，小草发芽了，个别领导的“绿化癖”也开始萌发。白处长如同辛永林说的吃了一冬天干草、嗅到青草气息的毛驴，一夜之间起草了《关于建设“草原型城市”的五十八个建议》。第二天上班，白处长挑战般把《建议》复印件，扔到辛永林办公桌上，静静地坐在一边。辛永林看过之后，火冒三丈大声质问：“你事先为什么不汇报创意？你起草这个东西目的何在？这座城市要是变成了茫茫大草原，居民不都成了羊群吗？你这五十八条混蛋建议，就是五十八群吃羊的恶狼！荒唐！”说完，辛永林粗暴地把《建议》撕得粉碎，扔进废纸篓。

白处长极有城府，一言不发微笑着走出去。他把憋在心里的气调成浓稠的大白浆，又“刮”成一篇题目为《再摸和尚头，神奇变绿洲》的通讯。第二天一上班，他又将稿件拿给辛永林过目。辛永林这回没咆哮，不多不少只看了两眼，就把稿子扔给他。白处长挑衅说：“辛处长，您不提点意见吗？”辛永林拿过写字台上的一把裁纸刀，把墙上裂了一道缝的大白皮剜下一块，连刀子一起扔给白处长，说：“这样的大白你倒是可以刮一刮。”白处长也讽刺说：“要刮可以，但是要名正言顺，代理的我可不干……”辛永林没说话，起身把白处长提娄起来，推出门外关上门。白处长恼羞成怒，一脚踹开门进来，坐在辛永林的座位上不走了。辛永林也失去理智，把白处长拖进主任办公室，按在万主任的椅子上。

万主任不听双方任何辩解，严厉地批评他们，各打五十大板。白处长豁出去，没通过辛永林也没通过万主任，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稿子发到省报，很快在头版上发表。白处长算是掐准了某些领导脉搏，在通讯中投其所好地写道：

通过市领导班子多年来持之以恒的努力，全市的绿化面积已经达到了占市区总面积的百分之八十五以上。俯首脚下，百花妍艳，绿草茵茵。抬头望去，浓荫郁郁，百鸟啾啾。让人感到神奇的是，走在这座城市的大街上，竟分不出哪些是植物哪些是人了！不是吗？在草坪上和林荫间或漫步或徜徉的姑娘们，不就是流动的玫瑰和月季吗？陪伴在姑娘身边的小伙子们，不是陪衬红花的绿叶又是什么呢？春天招蜂引蝶，秋天果香四溢。尤其近年来，我市的城市绿化工作又有了新举措，在大街两旁栽植了大量各样品种的果树。就连热带雨林中的奇珍异果，也在这座城市里安家落户了！千万别犹豫，您现在就来这座城市做客，不以为来到了亚马逊热带雨林中才怪！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空间分布和历史的积累呵！由于城市绿化工作做得好，植被日益增加，不但各种绝迹的鸟类成了这座城市里的常客，大量的空气负离子，也成了这座城市居民呼吸系统中的常客。人在这种环境中生活，精神怎能不愉快？身体怎能不健康？情操又怎能不受到陶冶！刑事案件逐年下降，好人好事层出不穷。检验这座城市居民的品德和素质，既不用微服私访也无须吹毛求疵、更别去鸡蛋里面挑骨头，各种数据更是显得苍白无力——马路两旁果树上琳琅满目的水果，是最好的答卷和见证！市民们都知道：不摘是高尚的，摘了是可耻的！当然，没有任何人偷摘身边和头上的果实。在一座座水果摊上购买水果的市民，排起了一列列长队。“风吹草地见牛羊”，一座草原型国际大都市，已经在这块神奇的土地上花红柳绿地诞生了！

看完白处长的通讯，辛永林被气得差点脑溢血，第一时间向万主任做了汇报。有市里有关领导的支持，谁都撼不动白处长，万主任也无可奈何。看各方面都没发出反对的声音，白处长更加忘乎所以，越级把《关于建设“草原型城市”的五十八个建议》，正式送交到市里有关部门。他好比一个爱撒谎的孩子，又偏偏受到大人宠爱，说什么大人信什么。市里果真采纳了白处长的《建议》，下发文件，要在一年之内，把该市建设成一座“草原型城市”。万主任忧心忡忡，知道一场闹剧不可避免。辛永林义愤填膺，也越过万主任，接连几次给市有关部门发文。他以党性、逻辑、常识为依据进行阐述、驳斥建设“草原型城市”的荒唐无稽和不可行性，但全都石沉大海。白处长备好“扁铲”和“大白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更让市领导受宠若惊的是，白处长的文章引起上级有关领导的极大兴趣，声称要在半个月之后，来该市采摘和品尝马路两旁的热带水果。市领导们冷静下来，都惴惴不安，不知上级领导弄错了时空，还是以此整治弄虚作假的官僚主义作风。眼下正值严冬季节，日平均气温低于零下五度，热带雨林中的奇珍异果如何在冰天雪地中垂挂枝头，只有白处长明白。文章已经刊登在报纸上，上级领导也把话说出口，已经覆水难收。市领导们个个束手无策，这才吸取深刻教训，违背客观规律的弄虚作假行为害死人！市领导班子连夜召开紧急会议，怎么也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又把问题推回有关部门。有关部门更是黔驴技穷，只好解铃还需系铃人，再把问题推给始作俑者白处长。白处长苦苦等待的，就是这一舍我其谁的时刻，他胸有成竹，立刻献出扭转乾坤的“锦囊妙计”。有关部门只得照他的歪点子馊点子和断子绝孙的损点子，拨巨款打造“亚马逊风景一条街”。

夜深人静的繁华大街上，活动着几千名幽灵般的园林工人和志愿者。他们锯掉街道两旁百十年树龄的落叶林大树树冠，钉上从深山老林运来的新鲜长青树树冠。在枯黄的草坪上撒一层锯末子，喷洒绿色荧光涂料。全市塑料制品工厂加班加点，赶制椰子树可可树咖啡树和香蕉树，在浓荫中缀满各种塑料果实。再利用“3Ｄ”高科技技术，人工制作全息立体影象，亚马逊热带雨林正式安家落户。

三天之后，上级领导利用出国考察机会，经停该市检查工作。时间紧张，市里安排领导们在夜间观摩“亚马逊风景一条街”。领导们压根没把这事当真，只当做一道风景线。他们连车都没下，走马观花地游览一趟。至于南美大陆和欧亚大陆的部分板块，如何在半个月之内完成碰撞和漂移，领导们更没关注。领导们质疑的是，该市的草坪绿化面积，绝对没达到城市总面积的百分之八十五，更何来“草原型城市”？他们要求该市领导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必须发扬实事求是的工作作风。临走时，领导们特别强调，等到夏天，要专门来该市验收草坪。

如不继续拆迁居民住房，在这座寸土寸绿的城市里，到哪里开辟新的绿洲？市领导连开几天会议，仍没拿出方案。最后，还得在白处长的“五十八条建议中”采纳其中一条：向全市各企、事业单位、工厂、驻军、学校发放“拆墙缩院”指标，扩展新的绿地。“方舟中学”，也受领了五百平方米草坪的绿化指标。

黄牛刚离开“方舟中学”之后，学校周边开设了许多网吧，许多学生成了网恋，给学校的德育教育带来了严重挑战。丑娅丹校长敏锐认识到，即将发生在青少年身上的许多不良行为，源头都将来自网络，定会成为严重的社会问题。

果然不出丑娅丹校长所料，没多久，网络大潮开始席卷神州大地。遍布全国城乡的网吧，既是《森林中的房子》，也是《大盗贼的老窝》。电脑桌是《会开会的桌子》，显示器是《会吐金子的驴子》。那个无所不能的鼠标，更是安徒生笔下小商人太太那能说会道的舌头，小鬼把舌头放在什么物体上，什么物体就会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自然界里的野兽大量减少、直至部分灭绝，而网络世界中的妖魔鬼怪大量衍生。一座座网吧堪称一座座魔法学校，一扇扇网吧大门就是一扇扇魔法门，潜伏不可计数的魔兽、黑暗天使和掠夺者。多少孩子的灵魂被食婴魔鬼吸干，变成空壳摆上魔法祭坛。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就用冷兵器战胜高科技！

丑娅丹校长发出号召：“方舟中学”每一位同学，必须学会两段以上的经典京剧唱段，并且精熟念唱做打等全套舞台动作。学校请来市京剧团，为师生进行了专场演出。演出后，师生们和演员们进行了交流。辛未头一次近距离接触京剧，感到做一位京剧演员真是不容易。在她眼里，京剧就是个包装大师，把一个大活人从里到外捆扎成那种样子，佩戴和背负那么多的行头，还得念唱做打，一辈子不离不弃还弄不明白一二，不成为国粹才怪！辛未由此想到了自己，她的“市优干”就是京剧演员佩带的凤冠，“学生会主席”和“团总支副书记”等职务，就是扎在肩上的大靠等从里到外的行头。京剧演员演出结束后，就把行头卸下，可她却得没日没夜地扛着，按学校和老师的指令不停地表演。

一时间，“方舟中学”的每一个角落都被京剧占领。校园里到处画着京剧脸谱，教室里贴满京剧剧照和曲谱。早自习和放学后、课间操和体育课，校园内外到处都是学唱京剧的喧嚣声。同学们的脚尖仿佛扎了刺，沿着操场一圈圈走碎步，有的走着走着就绊倒在地。校服的袖子本来就长，在没学京剧之前，同学们就把手缩在袖子里甩来甩去地走路，或者将长袖子做为攻击对手的武器。此时，同学们更是长袖善舞，边唱边甩水袖，玩得不亦乐乎。西皮二六、西皮慢三眼、西皮倒板、西皮快板、二黄慢板等等，成了区分同学之间性格特点的代号。嗓音浑厚长相老成的同学唱花脸，文静内向的男生唱小生，好斗泼辣的女生唱武旦，淑女型的女生唱花旦。那些长相和行为都像女孩子的男同学，就扭扭捏捏地尖起嗓子，唱《红娘》中的“小姐小姐你多风采”，《贵妃醉酒》中的“海岛冰轮初转腾”。同学之间的名字也变了，谁唱哪出戏就管谁叫什么。一时间，黄忠、诸葛亮、陶谦、弥蘅、杨继业、程雪娥、虞姬、杨贵妃、覃记儿等京剧人物，都在校园里复活。在外人看来，这哪是一座中学？而是一座地地道道的戏曲学校。

辛未为自己选择的，是《铡美案》中包公唱段。每当她一个人唱“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时，那声音就像建筑工地工人在切割钢筋，有一股金属被氧化的刺鼻味道。她嗓子干得仿佛好几天没喝水，仍在吃干果、爆米花和干方便面。当全校同学一起唱京剧时，那声音似把辛未带到了寒冷的冬季。每当沸沸扬扬的大雪覆盖操场，全校同学集体铲雪时，发出的就是这种无数把铁锹铲雪的声音。很快，“方舟中学”被誉为“文体见长”和“宏扬民族文化示范学校”。

丑娅丹校长在总结中写道：

传统文化的力量是巨大的，对于抵御网吧网恋所带来的不良倾向的影响和作用，是任何一种内容和形式都不可替代的。经过一段时间的学唱京剧活动，全校师生的精神面貌大为改变，使网迷们变成戏迷，部分顽固网虫，也朝着传统文化方向羽化。我们又倡导为爸爸妈妈洗脚、每人养一盆花、每人用鸡蛋在怀中孵一只小鸡活动，培养学生们的爱心和责任感，对家庭对社会都怀有一颗感恩之心……个别有早恋倾向的同学，彻底认识到危害性，及时改正了错误……

没几天，Ａ班出现了“广播门”事件，丑校长的一系列努力又以失败而告终。

“方舟中学”是省级模范中学，半个世纪以来，以男、女同学“零早恋”而闻名。丑娅丹校长从来把早恋的同学当作落后同学看待，都属于不慎落水者，处于救助和转化之列。对于辛未的早恋问题，丑校长想出很多转化方案。但是，辛未不但落水、而且掉进一个十分危险的旋涡之中，一直没能将她拉上船舷。当学校接到市教委分配的五百平方米草坪绿化指标时，丑校长眼前一绿，顿时和茫茫大草原一样开阔起来。就用这五百平方米草坪做为救生的小岛，将辛未从早恋的旋涡中彻底解救出来！但是，学校周边都是马路，要扩建五百米草坪谈何容易？丑校长经过反复权衡，只有在学校门前作一篇绿色的文章了。

“方舟中学”门前的小广场，堪称学校的第二操场。自建校以来，为了不影响校园内师生们上课，学校一些小型活动，都在这里举行。经过测量，小广场刚到三百平方米。为了完成绿化指标，学校拆除大门以及正面围墙，向操场内缩进十几米，好比一个正常人的牙齿被拔掉，再锯豁牙龈，变成难看的瘪嘴兔唇。一个星期之后，草坪建成。师生们进出校门的通道被挤在两侧，就像一块稻田两边窄窄的田埂。每天上学、放学，学生们双手张开摇摇摆摆，就像表演平衡木。如果在一条道上同时进出，就要上演一场冤家路窄。每当响起预备铃声，即将迟到的同学只能慌不择路地从草坪上踏过。尽管学校反复强调，任何师生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许践踏草坪，但是，草坪上仍被踏出一条小路。

转化辛未的机会终于来了，丑娅丹校长等待的就是这一时刻。为学校专门召开一次扩大主题班会：《我们应不应该践踏草坪》。那天，丑校长走上大礼堂讲台，用阳光般温暖的目光向台下注视半分钟，然后说：“同学们，踏入草坪的现象为什么屡禁不止？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大家都来发表自己的见解。”各班级的代表们踊跃发言。有的联系所学过的知识，说草坪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便成了路。有的同学建议学校成立督察队，抓住踏入草坪的同学给班级加倍扣分。有的同学说，只要恪守“右侧通行”的规则，问题就能得到顺利解决等等。最后，丑校长亲自点名，让辛未同学代表Ａ班谈谈个人看法。

辛未走到台上，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她落落大方，对问题的见解更与众不同：“学生的路够窄的了，学校又在门前修建草坪，基本上堵死了我们的所有出路！”同学们会意大笑，继而热烈鼓掌，“马上就要迟到的同学，与其挨批评班级被扣分，情急之中从草坪上踏过，只能是唯一的选择！他们是被逼上了草坪！”同学们热烈鼓掌，“社会和学校天天喊着要以人为本，为什么在行动上走的却是一条反路？我们学习知识的目的，就是寻求一条通往理想的道路。如果真是这样，草坪上被踏出来的小路，就是同学们尽快到达班级的最佳途径！学校只注重完成市教委指标，为什么不在草坪上修一条甬道、更加体现对学生的理解和关怀？如果学校这样做，不比下苦功夫抓学生、惩罚学生强上十倍百倍吗？谢谢！”

辛未不愧是辛永林的女儿，也不愧是“方舟中学”的品牌。她的发言，博得了师生们长时间热烈掌声。丑娅丹校长万分惋惜，辛未要是早一点改正早恋错误，将大有文章可做。她当场宣布，学校完全采纳辛未同学的建议。第二天，草坪中间多了一条甬道，果然，再没有学生从草坪上踏过。丑校长非常高兴，马上恢复了辛未的“学生会主席”等一系列职务。一个星期之后，丑校长去省里参加“转化落后学生经验交流大会”。在会上，她以辛未的早恋倾向作为典型，作了《五百平方米草坪救辛未》的精彩报告。“方舟中学”耗费这样一番苦心挽救一位早恋学生，与会的各级领导和校长们非常感动，获得一致好评。回来后，丑校长不计前嫌，主动给辛永林打电话，通报辛未被成功转化、恢复所有职务的情况。

对于女儿的所谓转化，辛永林暂时松了口气，时刻不敢掉以轻心。就和“质检报告”出台前要进行抽查，那几天，他天天对女儿盯梢。让他无比震惊的是，他在饭店里的那席话，对两个孩子竟起到了反作用！不管上学放学，两个人一天不落地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约会，仍是手拉着手。好几次他想出来干预、狠狠地训斥他们，又怕女儿在错误的路上越滑越远，从此后破罐子破摔。

辛永林先对丑娅丹校长表示感谢，然后以写求助信的方式，如实介绍女儿一直未能转化情况。他请求丑校长予以高度关注，再一次将女儿从早恋的危险边缘拉回来。接到辛永林来信，丑校长不寒而栗，身体一个劲向下倾斜，仿佛也要随学生一起下滑。这种情况发生在其调皮落后学生身上，就见怪不怪。辛未错误严重，反弹更严重，根本没转化，必须引起深思和警醒。更让她困惑和惶恐的是，为什么大半生的追求都是白用功？结局都是南辕北辙？

丑校长把辛永林秘密请到学校，和关键老师一起讨论了三个小时。如果“方舟中学”是模范工厂，产品必须让用户信得过。辛未这样的极品都一再出现质量问题，批量产品更值得怀疑。大家分析了辛未反弹的根本原因，认为她思想太成熟意识太超前。在她眼里，学校和老师的一切行为都是小儿科，因此产生了逆反心理。反过来看，她再优秀也是一个学生。只有将她的意识拉回到普通同学位置，才能重新树立学校、老师、家长的权威，《中学生守则》才能对她有所约束。说服一位不承认患病的患者相信自己患病，就让她当医生。她在为病人医治的过程中诊察到自己的病情，才能达到自疗自愈的效果。最佳的实施办法，是人为制造一个产生歪风邪气的源头，交给辛未监督整改，最终和落后同学一道转化。　　　

为了不让《五百平方草坪救辛未》的努力落空，丑娅丹校长继续在草坪上作文章。她仍在甬道边设卡，让辛未组织纠风队纠风。辛未的“甬道说”起到了不可替代的积极作用，没有一个同学凭甬道不走而践踏草坪，除非给中、高考加分。丑校长痛下决心，再将草坪恢复到原来状态，就会有同学重履旧辙。然后，将早恋苗头、小偷小摸、顶撞老师、不好好学习等不良现象，全归咎于践踏草坪这种错误行为上，让辛未组织实施，在全校范围内开展一次大规模纠风活动。

一夜之间，草坪上的甬道不见了，又恢复墙边两条窄窄的小路，同学们又在表演走平衡木、继续发生“冤家路窄”的闹剧。为什么又将草坪恢复原状，在课间操，丑娅丹校长做了许多详细说明。同学们惊讶了，没想到在一块草坪上，每一根小草都肩负着神圣使命，都和伦理道德、理想情操、事业成败、民族的前途命运等休戚相关。草坪变成一块苍蝇纸。当天，“纠风队”就捕获了四十八名践踏草坪的同学。其中有十七名班干部，两名纠风队员，还有一名老师！以后几天里，践踏草坪的同学层出不穷。照此下去不出一个星期，草坪将不复存在。

要保住草坪，只有重新恢复甬道。这样出尔反尔，同学们将不再相信学校。如何理直气壮地恢复甬道，又赋予新的内涵，丑校长伤透了脑筋。她连夜设计出新方案，将草坪改造成肺器官形状，既具备甬道的人性化功能，又赋予吐故纳新的象征意义。又是一夜之间，一条奇特的甬道将草坪一分为二。中间的甬道是“气管”，用鲜花标志成两片内斜的梯形，是两片肺叶。同学们非常好奇，每天踊跃地从“气管通道”里出出进进，人人人感到呼吸顺畅，心宽气爽，也没人故意践踏草坪。就在丑娅丹校长的论文《关于“以肺育人”的畅想》落笔之际，市煤气公司更换陈旧的地下管道，在“左肺叶”靠近“气管”位置，加设一座抽水井。为了遮丑，学校将“气管”拐了个弯，在井的周围竖立了一圈石景，酷似“左肺中心型肺癌”病灶。不到一个星期，草坪上又被践踏出若干小道，仿佛是硬化了的肺动脉。一片片枯黄倒伏的小草，就是晚期肺癌导致的萎缩的肺泡。

“方舟中学”也和其他学校一样，许多校长和老师都被学生们取过绰号。假如让这些校长和老师都变成绰号形象，校园里就得安放一排排饲养珍禽猛兽的笼子，展放各种夸张变形的人体器官，还有各种放大和缩小的生活用品和让人捧腹的小丑玩偶。要是放在别人身上，凭丑娅丹校长名字的谐音，还得增加一座加工变质的咸鸭蛋作坊。早有人劝她改名，她自信地说：“如果害怕学生给我取绰号，那才荒唐！假如真有学生为我取绰号，说明我的工作和形象出了问题，没把真爱融入教育。学生把学校称为母校，哪有子女给自己母亲取绰号的？”

这些年，丑娅丹校长遇见许多奇怪现象。每当她讲话或者上课时，发现不少同学狠掐大腿，狠拧胳膊。还有的学生找到她，只说了句“校长我对不起您……”撒腿就跑。为了解开谜底，丑校长认真研究了教育心理学。学生在她面前表现的反常现象，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导致的复合性精神压抑。农民们的最大愿望，是希望政府解除农业税，已经得到解决。学生们的最大愿望，是希望学校减轻他们的学习负担，一直没能解决。但是，这种负担不是校长和老师减得下来的。每当学生们压抑，就将不良情绪转移到校长身上。当不良情绪在灵魂中积累成厚重的乌云，“臭鸭蛋”三个字就变成铺天盖地的冰雹。她太善良太宽容太慈爱，谁在心里叫她一声“臭鸭蛋”，良心就受到一次谴责。她也承认在历茬学生心里，早已叫她绰号了。患上心理疾病的不仅是学生，还有她自己。她的自信和自恋如同“鬼打墙”，自己一边在里面兜圈子还一边自转不停。她只有用自己的坦诚，才能彻底驱除覆盖在学生们心灵上的阴霾，让人人心头洒满灿烂的阳光。

现在，到了为自己正名的时候了。在全校师生大会上，丑娅丹校长面带笑容环视一周，大声问：“同学们，校长叫什么名字呀？”两千多名学生齐声回答：“丑——娅——丹——”丑校长连连摇头：“不对不对！同学们，你们喊错了名字！你们在心里喊了许多遍的，不是丑娅丹这个名字呀！我说的对不对呀同学们？”同学们异口同声回答：“不——对——”丑校长仍面带笑容大声问：“请同学们一起回答，我们《中学生守则第十条》是什么？”全校学生齐声背诵：“诚——实——谦——虚——有——错——就——改——”

如同夕阳落山，丑校长渐渐收敛笑容，停顿片刻严肃地：“同学们，你们背诵得完全正确。我却要批评你们，你们一边背诵一边违犯！因为你们不诚实，说的不是心里话！你们不该叫我丑娅丹，你们应该叫我臭、鸭、蛋！同学们，我现在给你们改正的机会，大家跟我一起喊：臭——鸭——蛋——”

仍在丑校长意料之中，全校同学齐声喊：“丑——娅——丹——”

丑娅丹校长一阵爽朗大笑，如同无数把手术刀划破黑暗，让印满密密麻麻“臭鸭蛋”三个字的心灵，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师生们都为校长捏了把汗，不知她如何收场。丑校长轻松地走下讲台，随意拉过前排一位女同学：“请这位女同学到台上来，站在话筒前。你叫什么名字啊？”那位女同学其貌不扬，声音圆润洪亮：“校长，我叫修珏玲！”丑校长欣喜地：“这么说，我叫你叫对了！修珏玲同学，你的嗅觉特别灵，你好好闻一闻，校长身上有令你生厌的气味吗？就是说，有臭鸭蛋的臭味吗？来，把你闻到的气味儿，毫无保留地向全体同学声明一下。”修珏玲是位聪明绝顶的女孩子，顿时领会了校长意图。她像小狗一样在校长身上闻了一阵，如同动画片中可爱的小精灵，奶声奶气大声说：“哇噻！校长身上真是香得很呐！好香好香的呀！真香啊！”

师生们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长吁一口气，随即响起热烈掌声。丑娅丹校长进一步发问：“修珏玲同学，校长为什么让你来闻哪？”修珏玲如同朗诵课文，抑扬顿挫地回答：“因为我有一个好听又管用的名字：修——珏——玲——如果同学们给我取绰号，叫我‘嗅觉灵’好了！因为我嗅觉灵敏，所以最有发言权！我们敬爱的丑娅丹校长如果真是鸭蛋，就是又鲜又香又有营养的香鸭蛋！”

一阵大笑之后，随即是更长时间的掌声。最后，丑娅丹校长一锤定音：“感谢嗅觉专家修珏玲同学为我做出的权威鉴定，同学们，你们该和内心里的谬误说一声再见了！再——见——”全校师生大声：“再——见——”丑校长深鞠一躬：“谢谢！”她手起刀落，干净又利落地切除全校师生的集体精神强迫症。

那天中午在学校大门口，又发生一起匪夷所思的事情，仍与草坪有关。“好吃”快餐店和“方舟中学”是关系单位，多年来，每天中午向学校供应盒饭。那天送盒饭的，是个刚领驾照的新司机。他驾驶箱式货车通过草坪“气管”咽喉位置时，车轮被边沿一垫，重重地颠了一下，车身倾斜车箱门大开。顿时，车内两千多只咸鸭蛋倾泄而出，在地上翻滚。那天的咸鸭蛋变质发臭，一部分被车轮碾碎，一部分被各班级前去拿盒饭的学生们踩扁。那种加了多种作料的臭味，就像有文化的坏蛋，臭起来坏起来能要人命。正好丑娅丹校长在校门前巡视，准备将甬道垫高与草坪一平。那种弥漫开来的臭味儿，熏得她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她看见同学们全都低着头，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她顿时明白了一切，他们仍联想到她的绰号！此时，假如她幽默地大声说：“同学们你们看，这些咸鸭蛋又要嫁祸于人了奥！又要羞辱校长了奥！大家千万别上当奥！这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奥！也和我这个校长没有任何关系奥！来呀同学们，把这些臭家伙全拿到车上，让快餐店退还我们盒饭钱！走，各班级排队，校长请你们吃肯德基去！”

如果这样处理，同学们会开心大笑，更加尊重敬爱的丑娅丹校长。丑校长的脸红得发紫，转身回到办公室。更不应该的是，那批臭鸭蛋既没扔掉也没退回快餐店，碎的全扔进垃圾箱，没碎的都分给各班级让同学们吃了。到了半下午，吃过臭鸭蛋的同学上吐下泻，比一个班级还多的同学住进医院。快餐店赔偿全部损失和医疗费，校长和老师们分别向学生家长赔礼道歉。为此，丑校长背地里痛哭一场，这才承认自己既是校长，也是女人。通过一系列事情，她进行了深刻反思：假如当初别反复修改草坪，假如当初别预定那批咸鸭蛋，假如……无数个假如，是上游冲下来的各种杂物，一下子岔死航道，阻碍了“方舟”的顺利航行。

很快，草坪上不见一根活着的小草，土壤板结得如同厚厚的压塑板。

辛永林曾对女儿说：“爸爸妈妈对子女的希望落空，就和跳楼一样残酷。爸爸妈妈没跳楼，希望却跳楼自杀了。”辛未把爸爸别的话当作耳旁风，惟有这句话对她产生了强烈震撼，决心考上重点高中和名牌大学，不让爸爸妈妈的希望跳楼自杀。她不想担任任何职务，又不敢提出辞职。爸爸妈妈和关键老师一样，只强调“市优干”额外加的那十分，岂不知等于用更多分数进行赔本交换。

李玉萍老师语言简练，板书规范，教学效果好。听她讲语文课，如同阅读一篇立意深刻、结构严谨、语言简练又不失文采的短文。她好比一位尽职尽责的饲养员，既不浪费马料，也让马儿吃饱。饲养员的最大毛病，是栓不住缰绳。每当马儿吃饱喝足，轻轻一挣就抹了笼头，顷刻间，马厩里乌烟瘴气地乱了套。

关键老师的眼睛高度近视，课堂上根本看不清具体同学。他只在开学那天熟悉一遍，就牢牢记住每个同学的具体位置和特点。再上课，他就以感觉、记忆和经验判断每个同学的状态，准确率几乎百分之百，任何调皮学生都不敢打他马虎眼。李玉萍老师的眼睛也高度近视，不管表扬谁批评谁提问谁，张冠李戴的概率也高达百分之百，经常批评好同学表扬差同学。个别同学为了得到李老师表扬，不惜屡屡违反课堂纪律。辛未一天没管闲事，闲事就变成麻烦事找到她头上。

辛未头一次集中精力学习，没维护课堂纪律，马上有人敢回头讲话，就像隔着院墙和邻居搭话。有人串到别人座位上，像去邻居家串门。有人更胆大包天，从南排串到北排，如同南极的企鹅去拜访北极熊。顿时，课堂乱成一锅粥。

李玉萍老师和辛未既是师生关系，又是工作上的搭档。别看李老师看不清哪个同学乱跑乱串，同学们吵翻了天她也不生气，辛未对课堂秩序不闻不问，她却看得一清二楚，大为光火，以为辛未故意拆她的台。对付调皮捣蛋的学生，李老师毫无办法，如果团总支副书记不负责任，她绝不心慈手软。别看她是女性中极其少见的色盲，分不清花红柳绿，但是，她马上就得给辛未点颜色瞧瞧。

李玉萍老师从不占用课堂时间批评同学，同学们从来没见她发过火。那天的语文课勉强上了一半，李老师突然色厉内荏地大声说：“同学们都坐好了！”

搞东西南北大串联的同学来不及回去，有的坐位空着，有的两个同学挤在一把椅子上，有的从李老师眼皮底下潜回坐位，有的蹲在过道暗影里只露个脑袋。

李老师说：“对语文小考情况，我要占用课堂时间总结，严厉批评某位同学！能在课堂上被我点名批评的，肯定大名鼎鼎！就是我们班长、市优干、学生会主席、学校团总支副书记辛未！我批评她的理由是：语文成绩持续下降、下降下降再下降，下降到我不得不在课堂上点名的程度！请看她的这道填空题，‘花间一壶酒’的下句，应该是‘独酌无相亲’，她竟写成‘月下一杯茶’！再看她的一句成语填空：‘一日不见’的下一句，应该是‘如隔三秋’，她却写成‘人家好想你’！请问辛未同学，让你好想的那个人是谁？请同学们大声替她回答！”

全班同学异口同声回答：“胡——北——”随即哄堂大笑，朝胡北望去。

辛未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顶撞：“李老师，你真应该好好治疗一下眼睛了！你仔细辨认一下，你手里拿的是谁的卷子？上面写的谁的名字？”对着阳光，李玉萍老师把卷子贴在眼镜片上，脸一下红了，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这是梁小娇的卷子。每位同学都要准确记忆所学过的知识，并且引以为戒。请辛未同学坐下。”辛未仍站在座位上：“李老师，我要求你赔礼道歉，然后我再坐下。”李老师坚持说：“现在是上课时间，其他的事情下课再说，请你马上坐下。”

辛未仍不依不饶：“李老师，你讲的这节语文课《畏惧错误就是毁灭进步》，我不相信对你没有半点启示。”李老师强压住火：“请问，你想让我做什么？”辛未说：“我说过了，让你对我赔礼道歉。”调皮捣蛋学生把课堂搅得天翻地覆，李老师惹不起躲得起，对于辛未的倒戈，她是可忍孰不可忍，声嘶力竭喊：“辛未！你到前面来！让同学们好好看看你的这副嘴脸！这就是我们的市优干！我们的团总支副书记！我们的学生会主席加班长！你带头无理取闹，课堂纪律怎么能搞好？你不愿意上语文课可以睡觉，可以出去，不能影响其他同学上课！”

辛未期盼胡北和她共同作战，讨回公道。胡北正用语文书做幌子，在下面专心致志演算数学题，对课堂上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继续较真没有任何意义，辛未含着屈辱的泪水走到前面，在李老师的允许下，又默默地回到座位上。

辛未在课堂上顶撞李玉萍老师的消息，在校园内不胫而走。谁都知道辛未是冤枉的，仍给她造成了极坏影响。关键老师频频地找她谈话，让她在班级公开向李玉萍老师赔礼道歉。辛未决不违心认错，并坚持让李老师向她赔礼道歉。

师生之间弄成无法调解的僵局，在“方舟中学”还是首次。敢和老师叫板的不是落后学生，而是最优秀的学生。关键老师仍频频地找辛未谈话，如同用刀背修理树木，根本不起作用。丑娅丹校长以客观冷静的态度看待此事，认为辛未的变化不是孤立存在。有了学校校风变化的大气候，才有辛未变化的小气候。

在例行校务会上，丑校长沉痛地说：“辛未同学几次反弹，原因不在学生身上，而在老师身上；具体讲在学校身上，再具体讲在我身上。这茬学生毕业了，我也要退休了。此时此刻，我才对自己的工作有了粗浅认识：这些年，我们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事情不该做、哪些事情该做而没做、哪些事情该做好而没做好、哪些事情不该做还一直在做，我仍似是而非……对于我来说，已经晚了……我们大量的说教没走进孩子心里，孩子有话不对我们说。我们不让孩子了解社会，孩子哪有选择理想的机会？我们带孩子走上一座断桥，孩子为什么要跟我们走？我们不知道孩子心里想什么，怎么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或许我们什么都明白，是假装不明白。我们一直在和和孩子跳假面舞，乐此不疲地做‘瞎子摸象’游戏。我们不断构筑分数的堡垒，在与学生沟通的桥梁上大量制造豆腐渣子工程。我们‘方舟’根本算不上一艘大船，充其量是一个大救生圈！船有动力有舵有方向，而救生圈根本不具备这些功能！‘方舟’搭救的不是学生，而是我们自己……”

丑娅丹校长才知道，自己为什么累，因为做了许多徒劳往返的事情，留下一座烂尾工程。讲到动情处，她不由得潸然泪下。她绝不同意辛未违心地向李玉萍老师赔礼道歉；但是，她也不支持辛未要李玉萍老师向她赔礼道歉的要求。让人感动的是，丑娅丹校长分别向李玉萍老师和辛未同学进行赔礼道歉。

在万主任的授意下，辛永林以大量案例写出调查报告《没有规则的绿化，就是人为制造沙化》，披露“建设草原型城市”给财政造成巨大压力等种种危害，终于引起市领导的高度关注，放弃了“草原型城市”的建设，阻止了“绿祸”蔓延。没接到教委指示，“方舟中学”门前的草坪仍没拆除，变成一张凸凹不平的麻脸。丑娅丹校长的几项活动告一段落，市教委、绿化办、城建等部门才联合下发通知，在建设“草原型城市”过程中所占用的学校操场、道路以及妨碍学生活动的地域，全部恢复原貌。辛永林配合丑校长，又进行一次盯梢和调查。不但辛未和胡北仍一起手拉手走路，还发现好几对男女同学，也手拉手一起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