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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 第三十二章

作者: 高山大海 点击:774 发表:2021-10-28 21:09:44 闪星:0

那天辛未放学一回家,就惊慌失措地对妈妈说:“妈,赶紧给爸爸买套新衣服吧!”常丽吓了一跳,忙问:“你爸爸在哪儿?他怎么了?”辛未眼里含泪,说:“今天放学后,同学们都偷偷地跟在我身后,看我是不是一出校门就偷偷地戴上黑纱。”常丽都要瘫了,带着哭音说:“你爸爸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辛未说:“不是我爸爸,是我们班级许静静的爸爸去世了。她怕同学们看见,放学一出校门,就偷偷地戴上黑纱。”常丽气的真想狠打辛未一巴掌:“她爸爸去世了,你回家吓唬我干什么?”辛未忧心忡忡地说:“同学们都在猜测,说许静静的爸爸都不在了,辛未的爸爸比许静静的爸爸还老,不知哪一天放学后,辛未也要偷偷地戴上黑纱……”常丽听了,心情也沉重起来。

在辛未班级,许静静的爸爸和辛未的爸爸,都是人所共知的“爷爷级爸爸”。许静静的爸爸是位医学专家,和自己的学生相恋结婚,两人年龄相差三十岁。辛永林比许静静的爸爸年轻二十岁,但是面相苍老。辛未以为,爸爸打扮得越年轻,越能消除同学们的黑色联想。第二天,常丽给丈夫买回名牌西装,还有染发膏等,好像丈夫的生死,全由这几样东西决定。那天,常丽为丈夫染黑了头发,穿上新衣服。辛未特意叮嘱爸爸,下午放学后,务必去学校门口接她。辛永林知道原因后,没死也差点儿笑断了气。女儿放学时,他提前来到学校门前招摇过市。女儿的心理平衡了,没把班级的同学们吓个半死,好象徐静静的爸爸也会西装革履地出现一样。又到了开工资的日子,辛永林把那套好衣服换下来。为了保持自己的年轻形象,他开始在刮胡子、洗脸、梳头、扮嫩等方面加大力度。

常丽警告辛永林:“辛永成再到你那里要钱,你控制他点儿。万一孩子考上自费生怎么办?你这个月的工资不能动,孩子该换复读机了。”辛永林打马虎眼:“那个老吴你认不认识?就是那个吴承恩?”常丽识破丈夫诡计:“我只认识施耐庵和罗贯中。你每个月给你兄弟开的那次饷,还不够他请狐朋狗友喝顿酒。五百元钱,够咱家一个月的生活费了。”辛永林为弟弟辩解:“永成谈项目需要本钱,再说老婆和他离婚了,我们不帮他谁帮他?”常丽愤愤地说:“他这种人不长脑子,不值得可怜。做了二十多年项目,从没看听说他挣过一分钱,不是赔了就是又赔了。”辛永林笑嘻嘻地说:“有赔才有赚嘛!他要是挣了大钱,还能忘了你这个嫂子?”常丽没好气地说:“等他挣到钱,我也该老死了。”

以前,每当常丽给辛永林买了新衣服,他没穿几天就送给弟弟。看丈夫又穿上崭新的外套,笑嘻嘻地上班去了,常丽知道,这套衣服肯定穿不回来了。

早在改革开放初期,辛永成就做弄潮儿辞职下海。别人都把失败当作前车之鉴,他总是插反路标箭头,开倒车返回始点再往前开,因此失败失败再失败。面对过江之鲫般的发财机遇,鹅毛大雪般的钞票,他都急疯了!他在金钱的缝隙中摸爬滚打,从没和金钱发生过正面碰撞。改革开放多少年,他就谈了多少年项目、签了多少年合同。别人谈项目都往回挣钱,他谈项目都是赔个底朝天,签合同如签卖身契。改革开放第二年,老婆小康就和他离了婚。他唯一的财产是一套两居室房子,要不是全家人看着,也早被他做了“项目”。改革开放越来越深入,他做项目的激情也越来越旺盛。哪怕一个收破烂的没卖够一顿饭钱,在他家楼下喊一声:“辛总!来项目了!”楼上立刻回应:“请稍等!马上就来!”然后他找些家底拿下来,卖掉凑够一顿酒饭钱,到饭店里一醉方休。后来他连床、桌椅板凳都卖了,再来“项目”,就和爸爸、哥哥“借钱”。改革开放进入攻坚阶段,他的项目也做到山穷水尽。每当他连方便面都买不起时,就用“冬天到了,春天还远吗”“熬过黎明前的黑暗”等名言充饥。街道为他申请“低保”,他感到是对他羞辱,把人骂走。父母的骨肉情和兄弟的手足情,才是他的双重供给制。

那天领回工资,辛永林取出五百元钱,放进外套口袋里。他坐在写字台前思考片刻,在稿纸上写下“实事求是——政通人和的良药”,也在等电话。

每个月的今天,弟弟辛永成保证在第一时间来电话:“哥,整天坐在屋子里不闷吗?我一个月没见到你了,想见见你,你现在下来,我在大门口等你。”每当这时,辛永林就高兴得合不拢嘴,不管怎么忙,也马上下楼来到机关门口,把钱塞给弟弟。每当弟弟大大方方地接过钱,数都不数揣进口袋,只说句“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算打了收条。然后,弟弟站在马路旁边,抡圆胳膊拦住一辆出租车,马不停蹄地去“谈项目”。辛永林刚在稿纸上写了个“一”,双时尚把委琐邋遢的辛永成领进来了。以前,弟弟怕给他丢人,从来不进机关大院。

辛永林见弟弟来了,吓了一跳,忙问:“爸爸妈妈怎么样了?”辛永成客客气气地和哥哥握手,坐在沙发上:“哥,有我在,老人你尽管放心。这些年,我就是为了赡养老人才做项目。”辛永林感动地说:“爸爸妈妈权仗你了,咱哥俩又有一个月没见面了。”辛永成说:“记不清了,我也是抽个空才来看看你。最近忙不忙?嫂子和辛未都好吧?”辛永林忙给弟弟倒茶:“都好都好,我一看见你呀,心里就有了底。你现在……”辛永成打断哥哥:“和以前一样,又和朋友谈了个项目,还是缺少启动资金。哥你别敏感,我不和你谈一个钱字。”

辛永林一边笑,一边从工资袋里抽出五百元钱:“拿着。”辛永成佯装不悦:“哥,我说不和你谈一个钱字,你非要给我,说好了,就这一次。芬芳饮料厂要在长河大街两侧灯柱上作广告,只要投入一万元,一个月之后能得到五万元回扣。哥,你还得借钱给我。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辛永林拍拍弟弟肩膀,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年,你谈了能有上千个项目了吧?”辛永成掏出一叠空白合同:“哥,只要钱到位,合同马上签。那么多人换车换房换老婆,开奔驰宝马买飞机,我心里着急呀,”伸过头,“看我这头发白的。”辛永林严肃地说:“永成,你不适合经商,这话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还要说……”

辛永成不耐烦:“哥,你这些车轱辘话说一千遍一万遍,我当弟弟都得听;你千万别往材料里面写,老百姓听第二遍就不愿意听了。”辛永林说:“你放心,我的文章不管写多长,语言从不重复。经商靠灵感,也靠天赋。一个商人的头脑,应该每时每刻都在闪烁别出心裁的商业活动动机。如今遍布全球的跨国公司都在干什么?都在吸引大量的商业人才!”辛永成眼睛顿时亮了,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哥,你掌握这么重要的商机,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推荐我?”

辛永林把弟弟按在沙发上:“你读书比我多,人比我聪明,也没下过乡,应该处处比我强,但是,你不是我想象的那种状况。”辛永成悲哀地说:“哥,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要看干什么。舞文弄墨我不行,商场搏杀你不行。就算你能把我推荐给跨国公司,也得具备三个条件:一、老总必须是单身女人;二、必须漂亮;三、必须有产生爱情的可能。只有这样,才能达到做项目、觅知音、发大财三赢。”辛永林笑了:“我随便说说,让你走出经商这个误区,因为你不适合经商。”辛永成执拗地说:“对做项目没用的话,我一个字不听。哪个字对做项目有用,也许就是我发财的商机。现在,我只对跨国商业人才六个字感兴趣。”

辛永林耐心解释:“我说的跨国商业人才,第一要有商品意识,第二要有市场经营理念,第三所推出去的商品,一般都能使消费市场实现最大的产品占有量,能高度精确地……”辛永成不耐烦地站起来拿笔:“哥,你先给借给我三万元钱,我打欠条,亲兄弟明算帐……”辛永林按住弟弟的手,为难地:“我和你嫂子靠工资吃饭,就是三千元钱,从我手里拿出来都有难度。”辛永成哽住:“哥,我的处境都这样了,你不是不知道……我不遇到天大难处,能到办公室给你丢人吗?你不帮我,我就无路可走了……”辛永林眼圈红了,在工资袋里又抽出二百元钱塞给他:“你侄女正上中学,爸爸身体不好,那点医疗保险只能吃一般的药。”辛永成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哥,你吃不上饭,我都饿半年了。”辛永林吓了一跳:“你半年没吃饭了?”辛永成破涕为笑:“哥,你太好骗了,别当真。”辛永林说:“我给你联系的工作,有养老保险又有医疗保险,你怎么不干?”辛永成说:“当巡防队员在大街上巡逻,一个月五百元钱,够花吗?打替班开出租车,起五更睡半夜,遇上劫匪就没命了。”辛永林说:“除了我给你这七百元钱,你口袋里还有多少钱?”辛永成以为哥哥反悔了,忙护住口袋:“我得谈项目去了。”辛永林扯住弟弟,“刺啦”一声,把他旧夹克衫撕了条大口子。弟弟里面没穿衬衣,还露肉。半年前,辛永林从身上脱下这件夹克衫,也是亲手穿到弟弟身上。辛永林翻遍夹克衫口袋,只找出一枚五角钱硬币,还和古币一样陈旧。

辛永林叹了口气:“一个四十岁男人,身上只有五角钱,连件衬衣都没穿,这怎么行?”脱衣服,“来,把我的衣服穿上。”辛永成硬充好汉:“哥,我有钱,我出来的时候着急,忘带钱包了,我回去了。”辛永林一把抓住弟弟:“穿件露肉衣服怎么见人?谁和你做项目?把我的衣服换上。”辛永成挣扎:“哥,我总穿你的衣服,你穿什么?”辛永林说:“我长相老,穿新衣服不合适,听哥话,快换上。”辛永成含着眼泪,脱下破夹克杉。辛永林一看,哪有光着膀子穿西服的?又脱下衬衫:“先穿上衬衣。”辛永成更不好意思:“我光膀子行,你光膀子可不行……”辛永林说:“我里面有背心,不露肉。”辛永成里外换上哥哥衣服,羞愧地说:“哥,你给我钱,给我衣服,我都记在小本子上……”

辛永成掏油乎乎的小本子,刚要往上面记,被辛永林夺过来,撕碎扔进废纸篓。辛永成急了:“哥,上面全记着朋友的电话!”辛永林说:“那些骗吃骗喝的狐朋狗友,断了联系更好。”辛永成拢了拢头发:“哥,我走了。”辛永林说:“星期天到爸爸妈妈家聚会,好好收拾收拾,别让老人操心。”辛永林拧了条湿毛巾,给弟弟擦了脸,又把弟弟的头发捋顺整齐。弟弟紧紧抱住哥哥,半天才松开。送走弟弟,辛永林一看身上,顿时傻眼了!他把新衣服送出去,又把破旧夹克穿回来,回去怎么交代?一想起弟弟的处境,他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

辛永成家有两间房子,一间做仓库,一间做卧室。那间仓库,堪称“合同与项目”的博物馆。改革开放几十年的的空白合同和签过的合同,一层层一格格地摆在架子上。每个格子里,都装着若干个“流产”项目,盛满既刻骨铭心、又啼笑皆非的故事。卧室里更是一贫如洗,一只两用沙发是他的全部家当。沙发只剩下一副简单的框架,如同被鲨鱼吃剩的一具大鱼骨架。到了晚上,他把沙发摆平就是床。床中间是个大坑,床头鼓出个大包。他只能仰躺在上面,屁股陷进大坑,就像坐在救生圈上。刚躺下那阵工夫还挺舒服,不一会儿就坠得难受。他就和练双杠一样,双手撑住两边横梁,一使劲才能将身子悠出来。出了大坑,他就得躺在沙发一侧横梁上,就像武僧苦修扁担功。他有时候没掌握好平衡,整个“床”一下翻过来,他就像被扣在船底下。每天早晨起床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将沙发扶正。沙发能坐的地方,只剩下棱角。坐久了硌屁股,他就在地上站着。他站累了,就满地溜达。他溜达累了,要不席地而坐练习打坐,要不就马步蹲裆练习站桩。正面墙上钉着一排钉子,上面挂着他的全部衣服和行头。他因为几年不交暖气费,被物业拆了暖气片。在残留的半截暖气管子上,挂着他那只油亮的黑夹包,里面装着空白合同和印章印泥等,就是他的项目公司。

从哥哥那里一回来,辛永成马上开始打扮。他洗完头,盥洗盆厚厚的一层油垢上面,又附着一层新的油垢。他洗了个冷水澡、刮了胡子。他早就听人说,鼻毛伸出鼻孔能破财,就将剪刀尖伸进鼻孔内剪鼻毛,差点把鼻翼剪破。

转眼之间,辛永成变得潇洒倜傥仪态万方,完全是一副搏击商海的成功人士形象。他掏出那七张百元大钞,像银行柜员表演点钞一样,一遍遍飞快、反复数点。每张钞票上的每一丝水纹,无不荡漾他美好的憧憬、无尽的欲望和各种奇思妙想。转眼间,七百元钱膨胀成七千元七万元七十万元……只有那道安全线密码,才暗藏他不为人知的感慨、感悟、自责、不平和辛酸。改革开放发展到现在,已经到了不看动机、不看过程,只看结果的阶段。改革开放给全民族带来了改变命运的契机,只给他带来了失败和窘迫。成者王侯败者寇,他做不成项目,连结发妻子也早早离他远去。他要是做成了项目,许多女人不请自来。项目就是女人,就是贤妻,就是情人,就是钱,就是真爱。他为项目而生为项目而死,除了项目别无选择。他又一次调整好心态,打开窗户,耐心地等待项目的到来。

在辛永成居住的小区,除了片警没人知道他的名字。提起“项目”,连咿呀学语的儿童都能把你引到他家楼下。今天怪了,等了半天仍没人喊他做项目。

电话号码本被哥哥撕碎,也失去了一切联系。他在满屋子搜寻、辨认,把记在墙上的电话号码再抄到墙上。只要找到一个完整的电话号码,就有项目可谈。让他沮丧的是,记在墙上的电话号码都被苍蝇拉了屎,把2改成3,把3改成8,还多出许多以假乱真的冒号、省略号和小数点。他接连打了几个疑似号码试探,有的是空号,有的不是他要找的人。报刊杂志都被他卖了废品,家里没有任何可书写的纸业。挂在水管子上的陈旧挂历成了老皇历,他早先记在上面的电话号码,都被水滴洇成一副副水墨画。他大声埋怨哥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辛永成怕把自己急疯,掐住脉搏数心跳。这一招最管用,每当数过72次,玩过1080次心跳,他就能神奇地冷静下来。此时,一个玳瑁状的驼背加偏头男人,在一个腆着肚皮像企鹅般的男人引领下,一路争执着,从对面街道上横穿过来。玳瑁偏着脑袋愤愤地说:“今天该你做东,把我领到这儿干什么?”企鹅满脸陪笑腆了腆肚皮:“找个人替我做东,一样。”玳瑁只有侧过身子才能正过脑袋,说:“你找的那个人我知道,外号叫项目。他早成了穷光蛋,早饭还不知吃没吃呢!”企鹅“砰”地一拍肚皮,胸有成竹地说:“他哥今天开工资,”看表,“已经把钱拿回来了,”朝楼上喊,“辛总!来项目了!辛总在不在?”辛永成急忙放开掐得凹陷一块的手腕,人没等挪动就冲窗口喊:“在在在,请稍等!”如同注射了兴奋剂,辛永成顿时活力四射,拍手连跳几下:“来项目喽来项目喽!”他旋风般又擦了一遍皮鞋,又抹一遍头油,把领带重新整理一下。他又检查一遍夹包里的700元钱,又往里面塞了一叠空白合同,这才急急忙忙下楼。

企鹅骗吃过辛永成无数次酒饭,像介绍老食客一样介绍玳瑁:“辛总,首先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深海蓝洋集团的海总、海浪涌先生;海总,这位是梦想飞天集团的辛总、辛永成先生。”辛永成和玳瑁热烈握手寒暄,装作找名片:“海总对不起,应酬太多,名片已经没了。”玳瑁侧过身子挺了挺后背,努力将脑袋提升到辛永成胸口位置,偏着脸无比仰视地说:“不用了不用了,辛总您的大名,早就印在我的心里。”企鹅继续为玳瑁吹捧:“海总可是位神通广大的人物,公司总部设在海市蜃楼会所,子公司遍布全国,商业通量辐射全球!要不是看在我这老朋友面子上,海总根本就没有时间过来。”玳瑁咽了口口水,迫不及待地说:“不瞒辛总,就是为了躲避无所不在的饭局,我才逃出来的。”辛永成生怕项目砸了,赶紧说:“太对不起了海总,今天不巧得很……”玳瑁以为这顿酒饭落空,愤怒地打断:“啊?这为什么?啊?这是为什么?”辛永成以为玳瑁要撤回项目,忙陪笑脸,说:“海总误会了!海总误会了!我是说,海总本以为躲掉了饭局,没想到又掉进了饭局,这可真是局里局外局外局呀!嘿嘿嘿嘿为了朋友,海总再进一回局子吧!”玳瑁彻底放了心,慷慨地说:“为了朋友进局子,我一百个愿意,一千个值得,一万个舒心!只要有局子,您尽管往里面送好了!”

辛永成几步蹿到马路中间,抡圆胳膊快速画圈,拦住一辆出租车,用专业手势指挥司机掉转车头。他殷勤地打开车门,将手掌挡在副驾驶上面的车框上,请玳瑁上车。玳瑁以为让他付车费,坚持要坐后面。辛永成看玳瑁把自己摆到至高无上的位置上,非常感动和自豪。他很是用了些巧劲和力气,先把玳瑁那面中世纪武士盾牌一样的后背顺利塞进车,再扭过脑袋把他的偏脸按进去。

三个人来到“三星照”酒楼,进到“四个喜”包间,先要了三箱啤酒。菜没等上齐,他们先用啤酒把自己灌个半醉。菜上齐,辛永成举杯致辞:“我一直在……我一直在想……我一直在想的是……海、海总,王、王总,先把这杯酒干了再说!我一直在想的是:人生在世上走一场,不干点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就白在世上走、走一场!绝没有第、第二场!我一直在想:只要不断地努力,成功就、就一定会向我们招、招手!我一直在、在想……”辛永林一次次干杯,又一次次将杯子倒过来,为玳瑁和企鹅做出无比诚恳的榜样。玳瑁和企鹅也学他的样子,一次次干杯,再一次次将酒杯倒过来。三个人集体干杯,又集体将杯子倒过来。

玳瑁因为背驼脸偏,才身材矮小,虽然腿和胳膊奇长,仍够不着远方那盘红烧肉。他只得先缩回身子,目测好离自己最近那块红烧肉,身子向后猛一仰,靠冲力猛地将身子和筷子前伸,“咔”地一声脆响,竟把嵌顿几十年的一节罗锅抻开了!如果他再接再厉,不但把罗锅腰全部抻开,偏脑袋也能正过来。谁知辛永成大献殷勤,起身对他肩膀往回一按,又“咔”地一声把腰椎按回原位,把整盘红烧肉推到他面前:“海总看您费这个事,我端给您不就行了吗?”

玳瑁试图再把腰椎抻开,已无能为力。他别提多沮丧,刚要大骂辛永林祖宗八代掀翻桌子,企鹅连忙举杯调解:“海总!海总!人心长财心短,项目不成情意在……”辛永成诚惶诚恐:“海总,请您原谅。”玳瑁恼怒地说:“我已经把罗锅腰抻开了,又让你给推回去了!”辛永成忙把红烧肉推远:“海总您再试试。”玳瑁冲了几次去夹红烧肉,都没成功,沮丧地:“唉,千载难逢啦……”

辛永成说:“海总应该去医院做手术,先把头正过来。”玳瑁悲哀地说:“弯弯柳偏偏头,七扭八歪上高楼。”辛永成趁机说:“我为海总赋诗一首!”

千年神龟驮高山,

蛟龙吸水把头偏!

不是海总脊梁弯,

哪有银河落九天?

辛永成起身仰头伸直双臂,慢慢倾斜高悬的酒杯,让啤酒瀑布般准确落入喉咙。玳瑁激动得痛哭流涕:“谢谢辛总,您让我头偏心正,挺起精神的脊梁……谢谢!谢谢……”企鹅举杯喝彩:“辛总好诗!我也赋诗一首。”                           

友情天长而地久,

项目何必天天有?

人心长来财心短,

好运都在杯中满!

企鹅吟诵完,连干三杯。辛永成喝彩:“好诗!”玳瑁擦干眼泪,用勺子夸张地将瓢状大汤碗里的残汤舀干,将三瓶啤酒豪爽地倒进去:“看我的!”

北斗七星伸把勺,

舀干东海装进瓢!

哥们义气架云桥,

人间天堂一步遥!

玳瑁吟诵完,一口气喝干。辛永成和企鹅大声喝彩:“好诗!好诗!”

三个人菜没吃多少,啤酒喝了若干。桌子上、窗台上、地上,身前身后都是空啤酒瓶子,人一动弹就碰得满地翻滚,“叮叮咣咣”乱响。桌子上有酒的和没酒的啤酒瓶子,有一半被玳瑁的背尖和偏头刮碰到地上。三个人都抢着说话,都觉得自己的话比别人更重要。后来,他们同时说话各不相让,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别人说了些什么,如同三行字乱糟糟地写在一行格子里。

说着说着,企鹅哭了,也勾起玳瑁和辛永成的辛酸,都哭了。企鹅越哭越绝望,脚下仿佛踩着南极融化的最后一块冰排。玳瑁喝多也哭晕了,一头钻进桌子底下,如同被大海啸卷进池塘,深深地陷进淤泥。玳瑁在桌子底下憋得直喘,后背顶得桌子不时倾斜,盘子里的菜汤一波一波溢出来。辛永成弯腰摸了半天,先把玳瑁一张湿漉漉的泪脸捧上来。玳瑁一露出头就悲痛欲绝地说:“辛总财运不好,一直不好……我顶着下面桌子说话,朋友绝不会扔下你不管!”企鹅太胖弯不下腰帮不上忙,一边哽咽一边重复:“辛总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辛总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辛永成被感动得嘘唏不已,一句话说不出来,先把脸凑近企鹅,再把脸凑近玳瑁,分别展示滚滚泪泉。两个骗子不知又想起什么悲伤事,忍不住痛哭失声。辛永成和企鹅只好挪了桌子,才把玳瑁从地上扶起来。

刚把桌子挪回原位,辛永成就把杯子重重一敦,大吼:“我有意见!”杯子在桌子上跳了个高,吓得企鹅和玳瑁也跳了个高。两个人做贼心虚,以为辛永成识破他们的阴谋,相互使个眼色谎称上厕所,溜出包间。他们刚要分头离开,突然想起光顾喝酒菜没吃足,又回来。在走廊里,他们听见辛永成那独白般的感慨,又放心地回来。他们一口酒不喝,也不搭话,抓紧时间一刻不停地吃菜。

辛永成侃侃而谈,像极了哥哥辛永林:“我最大的不满,是我国人口太多!一元钱不多吧?不够我们买张球报。我们走在大街上,可以随手扔一元钱给乞丐。但是,让你给全国每个人都扔一元钱,你扔得起吗?那是十几个亿呀!我们修剪指甲,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要是十几亿人同时修剪指甲,就需要十几亿把指甲剪啊!光是误工误时加起来的损失,更是无法计算!任何一件小事乘上十几个亿,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我经常在深更半夜吓醒,醒来后万分侥幸!幸亏我没当国家领导人,否则得操多少心哪?少做多少项目啊?这样设身处地想一想,将心比心地比一比,我这点挫折算得了什么?啊?算得了什么?”企鹅竖起大拇指:“我赞成辛总的说法,做人不能忘本!过去我们吃的是什么?现在吃的是什么?地沟油也是油,注水肉也是肉!谁对改革开放有意见,我操他十八祖宗!”

玳瑁激动地喊岔嗓子:“谁要是反对改革开放,不遭天打五雷轰也得天诛地灭!要不是改革开放,像我这种罗锅子废物,给三宫六院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现在每当想女人了,我花个百八十找个小姐,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利利索索地给我解决了,哎呀妈呀好不好死我了!改革开放好!改革开放就是好!就是好来就是好……”玳瑁一激动一使劲,尺蠖般的半圆形后背“咔咔咔咔”响了一连串,把几十节椎骨全部抻开!他脑袋如同长在升降机上,一下子撞上天棚吊灯。随着“叮咣”几声响,几条细长的尘线,苍龙般地飘逸下来。居高临下的玳瑁,伸出手指轻蔑地弹了弹天棚,满腔俯瞰大地的豪气:“我们国家太多的是低素质人口,太少的是高素质人才!假如我们国家有一亿博士,一亿硕士、一亿本科生、一亿大专生、一亿中专生,一亿技术工人,一亿新农村里新农民;我们的男人全是孔子、孟子、老子、关云长和诸葛亮,女人全是西施、貂禅、杨贵妃和王昭君,儿童全是曹植和孔融,你还埋怨我们国家的人口太多了吗?”

企鹅一下比玳瑁矮了三个头,高山仰止般地仰视玳瑁,奉承吹捧:“真是名如其人,言为心声!海总的见解和您的身高一样,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辛永成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一个劲点头:“啊是是是是!啊是是是是!我在海总身上不但看见了财源滚滚,还有国家和民族的希望!我斗胆问一下,我们要做个什么项目?”玳瑁一下子编不上来,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敷衍:“啊这个事情嘛,有点郁闷了!啊这个事情嘛,有点郁闷了!这涉及到商业机密,请辛总多多原谅,嘿嘿嘿嘿不好意思啦!”企鹅假装说情:“海总,辛总经商几十年,积累了丰富的商战经验,就是缺少大显身手的机会。一个呢,辛总没有后台进行暗箱操作;二个呢,辛总没有雄厚的资金保障。辛总情况特殊,海总您得特办。”

玳瑁吊胃口:“我这个项目嘛,需要五十万元投资,不拿钱免谈。想空手套白狼?那更是天方夜潭!我不想挣你辛总的钱,就想帮帮你!这样吧,你投资两万元,我回报你十五万!辛总你现在表个态,要钱还是要机会?”

一提钱,辛永成又昏了头,不知道如何回答。企鹅害怕露馅,说:“海总不知道辛总的为人,谁一和辛总提钱,他就和谁急眼!只谈感情,别提钱。”辛永成掂量一碟开胃小菜:“小菜……一碟……”玳瑁站累了,企鹅和辛永成也把脖子累酸了。玳瑁感慨万千:“这回,我可以和你们平起平坐了……”谁知他身体变成一根直棍,再也弯不下来了。企鹅和辛永林起身帮忙,差点把玳瑁拦腰折断,也无济于事。玳瑁自我解嘲:“我此生不能弯着死,只有站着生了。”

辛永成用桌子将玳瑁靠墙挤住,让他居高临下地吃菜、吹牛。骗子们略施小计,就一次次把辛永成骗得山穷水尽。他屡屡上当的原因,都是矢志不渝地把他们当成改变命运的救星。玳瑁和企鹅也动了恻隐之心,决心要替大傻瓜买一次单。在由谁掏钱的问题上,两个人发生了争执。玳瑁让企鹅先垫上,企鹅说他没带那么多钱。“买单”两个字如同醒酒汤,辛永成顿时酒醒大半,山崩地裂般大喊:“小姐,买单!”玳瑁和企鹅假装付钱,辛永成像挡子弹一样把两人挡在身后,抢先付了五百七十八元钱,剩下的一百二十二元零钱,塞给服务员做小费。

分别前,玳瑁和辛永成签了“合同”。回家后,辛永成拿出新“合同”,小心翼翼地放在预留的格子里,编好序号。然后他去卫生间,吐得一塌糊涂。

下班后,辛永林穿着破夹克衫走在街上,仿佛也变成了偏执、浮躁而自负的弟弟。他的尊严和自信,也从衣服撕裂口处流失了。周末这顿晚饭,弄不好因为衣服和工资问题,变成一场鸿门宴。他心怀鬼胎地上楼,悄然无声地开门,蹑手蹑脚地关门。他脱下夹克衫塞到鞋架后,掩耳盗铃般装做刚进来,满面笑容大声说:“对不起不对不起,让二位久等,让我多喝一瓶啤酒受罚吧!”

正在厨房收拾饭的常丽也装做吓一跳:“连个声都没有,吓我一跳。”辛永林乐哈哈地说:“我是封建皇帝啊,一行动就得鸣锣开道啊?”辛未从房间里出来,向爸爸发出指令:“老狐狸,过来!扑食!打滚!跳摇摆舞!”辛永林按照女儿指令,一丝不苟一刻不停地完成动作,累得气喘吁吁。常丽说:“吃饭了。”只有周末,辛未才能无拘无束地和爸爸嬉闹。她仍不厌其烦地把爸爸按在地板上,一边往耳朵里吹气,一边背诵古文:“一屠晚归,担中肉尽止有剩骨,途中两狼,缀行甚远……”辛永林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挣扎、翻滚,一动不动没了气。

常丽经常接触猝死的病例,急忙过去推丈夫:“你是真的还是假的?”丈夫仍一动不动,胳肢也不动,她有点发慌,“你别吓唬我……” 辛未可不管这一套,扯住爸爸耳朵继续吹气:“屠大窘。恐前后受其敌……”辛永林撑到极限,终于崩溃,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笑得死去活来。女儿仍不放手,辛永林使出撒手锏,闭上眼睛装作乱喷唾沫,这才把女儿吓跑。吃完晚饭,是摊牌的最佳时机。辛永林一本正经地说:“我这个月的工资啊,提前扣除下半年的医疗保险和养老保险了,扣的不少。”看常丽没说话,就像进行破坏性试验,索性说个明白:“我的西服外套和衬衣,都放在办公室里没拿回来。别人都说我穿着不合适,让我给永成了。”常丽笑着对辛未说:“看你爸,话真多。”辛未忙替爸爸圆滑:“爸爸紧张工作了一天,到了家里应该放松放松。再说,爸爸在单位也不能随便说话,在家里再不说话,就成哑巴了。爸爸,我最愿意听你说话,你使劲说。”

辛永林感动地:“你愿听爸爸说话,爸爸说评书给你听:话说那行者武松忍着那口气,带上行枷,出得城来,两个公人跟随在后……”常丽的脸色变得难看,默默地收拾完饭桌,连一集没拉的韩剧也不看了,默默地回到卧室。

辛未悄悄问:“叔叔又到你那里要钱了?你把衣服给他了?”辛永林笑着点头:“你只管好好学习,一定要考上重点高中。”辛未劝爸爸:“爸爸,妈妈再大度也是女人,你是男人,让着妈妈点儿。”辛永林又眉开眼笑地说:“是的是的好的好的可以的可以的!”辛未朝妈妈卧室指了指,辛永林硬着头皮进去。

缝补内衣,是常丽对此类事件的最强烈抗议。辛永林站在常丽面前,弯腰低头,做出“喷气式”低头认罪。常丽停止缝补,转过身不理他,他就换个角度“低头认罪”。直到关灯上床,常丽也没跟他说话。事情已经明朗化,除了勇敢面对,已经无路可走。辛永林也背对妻子躺在床上,用肢体语言表明:“钱给了,衣服也给了,你愿怎么办就怎么办。”两个人背对背地睡在一张床上,如同把一本内容丰富的书一撕两半,谁也别想看成。每当这时,辛永林特别想回到爸爸妈妈身边。他这才有了深刻体会,人为什么在危急、痛苦和恐惧的时刻,都情不自禁地喊娘。父母虽然已是疾病缠身的老人,他们只用慈祥的目光看他一眼,一切都有了答案。现在,他不能离开家里一步,否则,就是把国内矛盾扩大到国际化。他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弟弟。弟弟肯定被人骗去喝完酒,醒酒后又没钱了,又得去折腾老人。从家里到爸爸妈妈家,只有二十分钟车程。此时他和爸爸妈妈之间的距离,只能用时空计算。窗户上这层玻璃,堪称物理学大师霍金《果壳中的宇宙》里的“膜”。他要逃出“泡沫的表层”,也要穿越十一维时空。按他的人生经验,他只要担心的事情,十有八九会发生。他心里开始发闹,知道爸爸妈妈睡不着觉,又在念叨两个儿子。现在,爸爸该吃完药了吧……

此时,辛母已经侍辛父吃完了药。辛父睡不着,说:“咱那傻儿子,不知当没当上正处长。”辛母说:“永林可不傻,就是太善良,太直。好人总不得好报,这是怎么回事呢?”辛父说:“因为好人不会使坏,不会整人,怎么捏巴都没乱。永林要是长点心眼儿,别说处长,局长都当上几年了。”辛父最看不上的人,也是他最牵挂的人。他不想谈论小儿子,又希望老伴快点把话题转移到小儿子身上。辛母看时候到了,叹了口气说:“唉,永成要是像他哥,就好了。”辛父装做急眼的样子:“我告诉你多少遍了,不让你提他,你偏提他!”辛母抱怨:“我提他不行,不提他也不行,左右没个好。”辛父这才正式数落:“看看永林,没有吃不下的东西,没有干不了的活儿,没有做不成的事。看看那个混蛋,干什么什么不行,吃什么什么没够,还净想着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辛母又叹一口气:“唉,永成再让人把房子骗去,就没地方住了。”辛父恨恨地说:“他早无家可归早好,也早点醒脑子。”辛母反驳:“他要是无家可归,醒了脑子又有什么用?他哥能让他要饭哪?能不管哪?我们当爹妈的,更不能看他笑话。”

辛父更生气了,起来头朝里躺下,不搭理辛母。辛母又抱怨:“我说他好你不愿意听,我说他不好你也不高兴。”辛父又坐起来,把耳朵贴在墙上听了片刻,神秘地说:“他好来了。”辛母说:“看你神神叨叨的,跟神仙似的……是看水表的吧?”辛父自信地说:“半夜三更,还看水怪呢!他要不是来,我把脑袋揪下来扔了……”辛父话音没落,辛永成在外面敲门:“妈,开门,我是永成!”辛母钦佩地说:“你真成仙了。”辛父躺下装睡,说:“快开门去。”

辛母开门,放小儿子进来。当过单位排球主力队员的辛父装做没看见,打了个时间差说给小儿子听:“别给他开门,他保证又来骗钱,就说我睡着了。”辛永成识破爸爸的阴谋,也故意说给爸爸听,悄悄:“妈,我爸睡着了,别让他知道,我刚和朋友谈个项目……”辛父果然上当,起身大声训斥:“你谈个屁项目!你哥给你的几个活命钱,又送到三星照去了!”辛永成忙陪笑脸:“爸,等我把钱挣回来,您就知道我谈的项目都是真的。”辛父轻蔑地说:“你要是把项目谈成了,就得把字典上‘项目’两个字抠去。”辛永成说:“爸,您就等着我挣大钱吧!”辛父更加不屑:“等你挣回买一个鸡蛋的钱,鸡蛋都变成化石了。”辛永成不服气:“我没本事,我那些朋友还没本事吗?”辛父大吼:“再提那些骗子,你就别登这个门!”辛母忙两面劝阻:“深更半夜的,影响邻居休息。”辛永成为爸爸捶背:“爸,我又做了个项目,需要两万元本钱,您和我妈帮我凑一下。我打借条,两个月之内保证还。”辛父一把推开小儿子的手,忿忿地:“别说我们拿不出两万元钱,就是给你五元钱买盒盒饭,还不知能吃到你嘴里几个饭粒呢!我和你妈攒了点辛苦钱,都让你败坏光了!你把以前的七万元钱还给我们再说!”辛母朝辛父连连作揖哀求:“老祖宗啊,你再气病了,还得花钱住院哪!永成,我做饭给你吃。”辛父说:“他哥今天开工资,他早请人喝完酒了。”辛永成瞪了爸爸一眼,旁敲侧击:“有的人一辈子自以为是,总把自己当成诸葛亮。他真是诸葛亮,刚解放那年,就不会凭一座小楼不要,住这么点小房子。”

刚解放那年,市内遗留许多幢日本独楼。工作队挨家挨户动员,许多市民害怕日本人再回来,都不敢入住。哪家要是搬进了日本小独楼,工作队还敲锣打鼓迎接。这个失误,让辛父后了一辈子悔,也被老婆孩子埋怨了一辈子。

辛父赶紧转移话题,问:“你身上穿的衣服是不是你哥的?”辛永成犟嘴:“我就不能买件新衣服了?你怎么知道是我哥的?”辛父训斥:“不是你哥的衣服是谁的?骗子能给你衣服穿哪?钱到手你就往外扔,你还能买起件衣服?你哥光膀子怎么呆在单位?回家怎么向你嫂子交待?啊?”辛永成无言以对,只说了句:“和你讲不明白。”转身往外走。没等辛母从厨房出来,辛父一个高跳下床,光脚追出去,把小儿子拉进来:“你还没吃晚饭,你妈快把饭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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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辛永林不善于打理自己,却牢记手足之情。辛永成好高骛远不能踏踏实实地做事,所以一事无成。推荐阅读。编辑:邵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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