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 第十八章
有天夜里,杨树房做了个梦。天幕上,跃动着一只漂亮的母狐狸剪影。母狐狸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当他快要追上母狐狸时,被一股臊气熏得差点儿窒息。他在梦中就知道,那是母狐狸分泌的肛腺物质。他醒来之后,母狐狸那优美的剪影,仍深深地印在脑海里。他受到巨大启示,一个全新的研究课题在他脑海中形成。眼下,三十年的无性时代已经结束,“全民大恋爱”的序幕正在徐徐拉开。刚刚度过性饥荒的人们,仍徜徉在“女人用耳朵去爱,男人用眼睛去爱”的适应阶段。既要果腹,又不能撑得太饱,必须要科学喂养。接着,就该是“全民大蜜月”阶段。好比饥民刚吃饱肚子,又要改变饮食结构,顿顿都是牛奶面包香肠热狗布丁沙拉。当消化系统出现各种不适时,接踵而至的,将是“红杏大出墙”阶段。然后,大面积的性冷淡、性饥渴、性亢进、性无能、性倒错、性虐待、性暴露、性转移、性心理等性疾病和性问题,会像雨后春笋般钻出地面。谁来管理、如何管理大众的荷尔蒙,肯定要成为社会学家和科学家们共同关注的课题。
没多久,在每晚二十二点以后的夜空中,全是“萎哥们”借助电波那吞吞吐吐的求助,“神医”和“专家”们的点化。本该是温馨的夜静谧的夜醉人的夜,被早泄、阳痿、阴虱、淋病、尖锐湿疣、软下疳、死精、包皮垢等弄出令人作呕的腥臊味儿。杨树房明白,一个正常男人的性总量基本上相同。“神医”们的灵丹妙药和“专家”们传授的秘芨,都是那种透支性治疗,让可怜的“萎哥们”过把瘾就死。挣得盆盈钵满,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通过进一步思索,杨树房联想到一个更加严峻的问题,就是“种”的问题。
我们被几十年泛滥成灾的娃娃冲昏了头脑,根本没预测未来生不出娃娃的隐患。有关男人的生殖问题,就是有关种族生死存亡的重大问题。一个生物种群的雄性不强,这个种群注定不会兴旺。一个民族的男人在生殖上出了问题,这个民族就出了大问题。除了社会学家所要承担的诸如高尚的理想情操教育、合理的疏通疏导、法律道德伦理约束等责任之外,做为科学家的杨树房,必须要研发出一种能广泛综合、巧妙平衡、合理提升、自我抑制各种性问题的特殊物质,达到社会效益、经济效益、与国际先进理念接轨的三赢。
在原有实验的基础上,杨树房忍痛削减了部分研究项目,卖掉部分书籍和实验用品,到黑市买来一只纯种的野生母狐狸。他先提取奇臭无比的狐狸肛腺物质,再溶入雌性昆虫、动物等性腺添加剂,命名为“S合成剂”。要进行此项试验,必须要以人类女性做受体。这不但有风险,甚至危及女性的生命。同时,还要承担伦理、道义、法律责任。供实验用的人类女性,不但具备强健的体魄,还要具备义无返顾的献身精神。肯为他去做实验受体的,惟有妻子钟玛。此时,拧绳厂倒闭,建成“胡同里洗浴中心”。煤场搬出市内,改造成“白天鹅量贩歌城”。大菜市管理所组建了自己的装卸队,任何人不得私自进出装卸货物。家里没了生活来源,钟玛只得去劳务市场找活干,装卸沙子、水泥等各种建筑材料。
看妻子被自己折腾得苦不堪言,杨树房几次欲言又止。钟玛知道情况,二话不说,主动要求做丈夫的试验受体。为了免除后顾之忧,她写下一份协议书,证明自己自愿配合丈夫搞实验,由此发生的一切后果,完全由她个人承担。
杨树房喜极而泣,把深深的感动化作深深的三鞠躬。他套上白大褂,戴上口罩和橡胶手套。他让钟玛脱光衣服,为她全身消毒,把“S合成剂”涂抹到她的敏感部位。顿时,钟玛被熏得睁不开眼透不过气,大口呕吐。她按照丈夫的要求,飞快钻进郊外的密林中。“S合成剂”物质活跃,很快挥发在空气中。仅凭少量的残留物质,仍对雄性动物产生了强化效应。傍晚,当丧魂落魄的钟玛从野外逃回来时,浑身爬满了雄蜘蛛,大腿上缠绕着几条雄蝮蛇,皮肤上叮着一片雄马蜂,内衣深处隐藏着几只雄蜥蜴!假如不是钟玛身体强健胆子大,不被毒蛇毒虫咬死,也得被活活吓死!
试验初见成效,杨树房兴奋不已。要想取得最终成果,必须由对受体皮肤的涂抹,改为静脉注射。钟玛已被毒虫蛰咬得体无完肤,并感染上多种细菌和病毒,继续试验将性命难卜。为了早日还上巨额债务,没等丈夫开口,钟玛挽起袖子,伸出伤痕累累的手臂。杨树房含着眼泪,把“S混合剂”注射到妻子的静脉血管中。这是最后的试验,也是最后的赌注。他多想和妻子一起去郊外,现场观察那令人激动的场面。妻子怕他行动不便发生意外,让他在家里等候。为了安全,他在妻子身上安装了无线电发射器,随时随地掌握她的行踪。他更担心妻子血液中融入大量的“S混合剂”,导致人格变异、厌倦人类生活而归于兽群。那当时,城市还没向周边“摊大饼”,生态平衡也没遭到毁灭性破坏。郊区森林里,时有野狼、野猪等动物出没,狐狸、野鸡和野兔等小动物,更是郊区居民家院子里的常客。甚至,有人还看见过黑熊。钟玛三天三夜没回来,杨树房也三天三夜没合眼。第四天,钟玛发回来的无线电信号越来越微弱,证明她离市区越来越远。
杨树房锁上门,身背无线电接收装置,一瘸一拐地去寻找妻子。他来到郊外,无线电信号彻底中断。他这才后悔,妻子是人,不是实验用的动物。他尤其不该用相濡以沫的妻子,做这种没有人性的试验。他在大山里寻找两天两夜,始终没觅到妻子的行踪。第三天拂晓,他爬上一座高高的山脊,向远方天际眺望。
太阳冉冉升起,远远近近的山川、草地、树林、河流,像落了一层烧红的火炭。妻子是被野兽吃掉了呢?还是随着公狐狸去了远方?他这次试验的风险虽然最大,希望也最大,也是对自己大半生科研成果的一次大检验。找不到妻子,就无法确定试验结果。难道这次史无前例的试验,就这样悄无声息、没有任何结果地落下帷幕了吗?他攀上一座大山,又有新的大山横亘在眼前。大山层层叠叠,如同粉碎性骨折愈合后形成的骨垢。如果大山真是骨头,这根骨头能有多长?一位牧羊老人告诉他,脚下的大山叫“狐狸尾”,再往前翻过九十九座大山,才能到达最高一座山峰“狐仙顶”,在悬崖上端,有一座狐狸栖身的“狐仙洞”。
杨树房筋疲力尽,再也爬不上第二座大山。从来以实证为唯一依据的他,坚信妻子跟着公狐狸远走高飞了。就在他绝望的时刻,无线电接收器突然出现信号!他连忙测定方位,竟来自城市。妻子一定迷失方向从另一条路回家,发现他不在,又出来找他。他怕两人走差,不顾自己的残疾之身,连滚带爬地向山下奔去。
杨树房以为,经过七天七夜的风餐露宿,妻子一定变得人不人兽不兽,蓬头垢面野性十足。眼前的妻子,只让他相信感官不相信科研。以前的妻子,由于生活的重压和各种磨难,才三十几岁就变得腰弯背驼,头发萎黄容颜枯槁。眼前的妻子腰直背挺,皮肤白皙细嫩,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旺盛蓬勃。在妻子的妩媚中,潜伏着烈火般的轻佻、混杂着情欲与淫荡,和绷紧的弓弩一样一触即发。连他自己,都发生了神奇的变化。当年他被钢筋穿体,彻底丧失了性功能。现在,他只被妻子“乜斜”了一眼,顿时产生了久违的冲动。难道由他亲手配制的“S混合剂”,如同最初生产用来治疗心血管疾病的“VIAGRA”,歪打正着地产生了另一种奇迹吗?他的“S混合剂”,还不能和“VIAGRA”相提并论。尽管“VIAGRA”在治疗功能性勃起的过程中,产生了翻天覆地的革命,在目前情况下,一是药价昂贵很难普及,二是只能做临床使用,三是还有许多适得其反的副作用。
杨树房以被妻子“乜斜”后的瞬间变化为依据,通过缜密研究,发现“S能量”产生的裂变,好比离心分离机瞬间产生的浓缩铀!这对于那些老生常谈的性问题,将会达到迎刃而解的效果。他又经过多次试验,将各种数据综合分析鉴定,找出充分理由和实证根据,肯定了“S混合剂”对于调和男人、女人的情和性的特殊作用。“S混合剂”一旦通过权威部门鉴定,将会彻底动摇性医学性社会学的理论体系,引发一场有关人类生理、生殖、生育领域内的深刻革命。
那天,杨树房带着研究成果走出实验室,来到一个陌生世界。他在门前栽下一片准备做动、植物杂交的小树苗,已经绿叶成荫,自己又在家里整整研究了十年!这十年,自己吃什么喝什么、是否一直呆在实验室里,他完全没有记忆。妻子和儿子在什么地方,他是否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也没有半点印象。他记不清几年没洗脸了,那久违了的刺骨冷水,让他持续亢奋的头脑冷静下来。他无意间瞟了一眼桌子上的成果鉴定记录,上面的一段文字让他不寒而栗!
“S混合剂”是一种特殊的性信息放射源,能瞬间将沉睡于男人体内的的游离睾丸素唤醒并迅速聚拢,成倍增加男人血液中的荷尔蒙。“S混合剂”能产生一种类似核裂变的神奇功能,能让中性分成阴阳两极,让阴阳两极走向终极……
杨树房这才知道,自己呕心沥血发明的“S混合剂”,堪称“性潘多拉盒子”。一旦外流,将和女人的化妆品一样被广泛应用,那种灾难性后果不堪想象!届时,女人都变成了勾引男人的骚狐狸精,男人都成为性机能亢进的色情狂。随之而来的,是道德滑坡人伦丧尽,人人在欲海中沉浮。那情景如同江河泛滥,任你筑起多少条堤坝,也无法阻挡汹涌澎湃的荷尔蒙大潮……想到这里,他毫不犹豫地将历时十年的研究成果,统统冲进下水道。他突然想起来,十年前给妻子注射的母狐狸肛腺混合物质,早与她体内的原生质相融合,完成了细胞重组和遗传物质转移,变成了转基因或者基因变异、甚至基因突变!妻子完全可能不是以前的那个妻子,早已变成了半人半狐的风骚妖女!这十年,被妻子“乜斜”过的男人该有多少?她和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那三十万元巨额债务还没还上……
杨树房回到一墙之隔的住室,一股撩人的女人体香沁入骨髓,呛得他连打几个喷嚏。柜子上,堆满各种过时的化妆品。衣柜里,挂着各种过时的时装。床垫下,放着一袋袋粘连的乳胶制品。他掀开炉盖,里面塞满陈年擦拭秽物的废弃物,地面上一层褪色的烟蒂。当年确立攻关课题时,他曾被誉为最敢吃螃蟹的人。现在他如同来到“螃蟹湾”,随便掀开一块石板,里面都藏有大大小小的螃蟹。
十年前,债主们看杨树房的发明仍没有进展,又沉不住气了。开始,他们列举家里老人生病住院、孩子上学交学费、住房狭窄要换房子等等理由,让杨树房两口子给出具体还款时间表。为了让丈夫安心搞研究,钟玛承担了全部责任。她只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债主们看她没有诚意,要到法院起诉,告他们非法集资。他们一想又不妥,即使判处他们死刑,照样拿不回一分钱。众人骂杨树房是个骗子,准备狠狠教训他。他们来到实验室外面,顺窗缝望去,只见杨树房正在显微镜下解剖一只公蛤蟆。他神情专注,完全不知道自己已身处险境之中。他在这里一呆数年,又让大家感动。他们不忍心再对这个高大而可怜的女人施压,默默地离开了棚厦区。有些至爱亲朋,还留给她一些零花钱。
钟玛除了做苦力,再是想方设法节省开支,没有别的办法还债。丈夫实验要用去许多小动物,光大小白鼠就占了百分之七十,其次是狗。光这一项,就要花去大笔资金。她已买回上百只比格犬,丈夫用过之后,让她对它们实行安乐死。她觉得这些狗太可惜,更可怜。处死它们,她实在下不得手。他背着丈夫,把这些动物偷偷拿到宠物市场,按原价卖掉。这笔账很划算,等于丈夫不花钱,就能白白地实验动物。杨树房知道后,顿时暴跳如雷,让她把卖出去的动物全部追回来,马上实行安乐死。钟玛不满地说:“你也拿我当成动物实验,怎么不对我实行安乐死?”杨树房耐心解释:“人和狗对药物的反应大致相同,在药物作用下,人和狗的行为截然不同。我注射到狗身上的特殊物质,不可能全部代谢掉,如果仍残留在狗体之内,狗被买走再咬主人一口,就可能出现任何一种意想不到的可怕后果。假如这些实验狗再通过各种渠道重新回到实验室,更可能造成可怕的二度循环。一旦泄露了我的科研机密,这些年的艰苦努力将付诸东流!”
丈夫的话,惊出钟玛一身冷汗。被她卖掉的狗,已不可能全部追回来了。
从此后,她再也不敢倒卖实验狗,死心塌地靠出苦力还债。她扫厕所、打扫体育场卫生、到货运站装货。她每天要干近二十个小时的活,一年最多赚四千元钱。就是全家人不吃不喝,也得七十年以后才能还清债务。到了那时候,债主们早都过了百年。就算她仍活着,也成了百岁人瑞。在她绝望的时候,体内残留的母狐肛腺混合物质,果然产生了基因突变!被她“乜斜”过的男人,全都不请自到。那个大胡子男债主,第一个以嫖资抵偿了债务。当她无法自制时,不敢呆在家里。她走到哪里,眼睛就“乜斜”到哪里。不管贫贱男人高贵男人何种国度和种族的男人,只要被她“乜斜”过,就不能自己,盯住她紧追不舍。她是一块活着的巧克力,周身的每一寸肌肤都令男人们心醉。男人只是钱柜上一把虚设的锁,“乜斜”就是一把全息万能钥匙。很快,她连本带利还清了三十万元债务。
随着时间推移,高危人群如同退潮后礁石上的牡蛎壳一样显露出来。许多人染上淋病、梅毒、软下疳、孢疹、尖锐湿疣,甚至夺命的“AIDS”。坎坷的境遇,使杨树房身上集中了过多的坚忍。但是偏执的个性和孤陋寡闻等局限,又导致他的偏颇与短见。他从没意识到,最大的一次成功,都发生在最惨重的失败之后!作为科学家,他太缺少这种远见卓识。他只关注儿子的身高,没去关注同样从事高危行为的妻子,为什么一直安然无恙?“S混合剂”是否含有特殊抗体让人终身免疫?能否作为一种革命性药物,从根本上遏制席卷全球、夺命的“AIDS”?
钟玛回到棚厦区时,发现丈夫的实验室门上,挂上了“打假公司”的招牌。她推开屋门,看到屋里摆满了头套、假胡须、不同职业的服装,还有拐杖之类的东西。一位白发苍髯的老人坐在轮椅上,冷峻地看着她。这是丈夫化装成的卧底线人,正准备介入某桩重大案情。没等她打招呼,丈夫爬到凳子上,狠狠地扇了她一顿耳光。他骂她是个不要脸的女人,不知道什么叫可耻二字,丢尽了他一位科学家的脸。丈夫人虽然矮小,因为宰杀过无数小动物的,心狠,手劲更大。这一顿耳光,打懵了钟玛的脑袋却打醒了她的灵魂。这些年,丈夫每搞一次新的发明实验,就要推她进一次火坑。也许正因为如此,丈夫的发明才永远不会成功。她在丈夫身上再也看不到希望,她与丈夫高与矮的结合,只是命运的阴差阳错。事到如今,到了向他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时候了。
杨树房听完炒黄豆、余波、穆夫、巨狼、狼吃余波等故事,惊讶得目瞪口呆!钟玛提出离婚,他不知所措。他把什么都忘了,惟独记得那三十万元巨额债务,翻来复去绝情地说:“我有三点说明:一、只要还清那三十万元债务,我可以净身出户;二、债务没还清,我决不同意离婚;三、什么时候还清债务,我再什么时候同意离婚……”钟玛冷冷地说:“我早就把债务还上了。”杨树房又说:“因为我没有抚养能力,所以我不要儿子。”钟玛说:“你想要儿子,他也不会跟你,当然也不会跟我。”杨树房想了半天,问:“儿子哪儿去了?我很久没见到他了。”钟玛说:“杨光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没有做父亲的能力。”
钟玛离开后,杨树房还半信半疑。他用显微镜化验精子,自己确实没有生育能力。儿子的生身之父是谁?他的打假,就要从自身做起了。
【编者按】杨树房总不忘自己是一位科学家。他克服重重困难,不断拓宽自己的研究领域。他反反复复试验,深入研究性科学理论。老婆钟玛积极支持丈夫的研究工作,冒着危险充当丈夫的试验品。推荐阅读。编辑:邵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