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 第八章
不久,四个女人的丈夫都被“假释”回来。她们孤独的生活、生理周期和封闭的内心世界,全被丈夫们搞得动荡不安、紊乱而支离破碎。辛永林在她们的抱怨中得知,被“假”回来的丈夫们,上到国家民族下到父母妻子,什么责任都被“假”掉了,只有床第那点事仍真金烈火。他们不敢提出补偿工资、赔偿各种损失的要求,夜以继日地补偿失去的性爱。十年前的那个文质彬彬、善解人意的丈夫不见了,聪慧的大脑蜕化了。十年牛棚把他们变成发情的公牛,一次排精量竟是以前的数倍,决不为少精、死精、不孕而发愁。女人们苦守十年,不知需要丈夫们的温情和智慧、还是性能力和精子。几十年之后,国外一位学者在蝙蝠身上发现了相似的秘密:越是聪明的蝙蝠,生殖能力越差;而生殖能力越强的蝙蝠,脑子就越笨。而生活环境和生活方式,才是决定这两种能力的条件。四个女人开始讨厌色魔丈夫,集体住进棚厦,不做他们泄欲和生育的工具。丈夫们都被划定活动范围,胡同外一步之遥就是楚河汉界。他们每天守在胡同外面马路边上,望眼欲穿地盯着胡同口。妻子们一出来,他们或大声咳嗽、或朗诵诗词示爱。妻子们不搭理他们,他们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但是,四个女人还是晚了一小步。她们晚了一小步,丈夫们如同人类登上月球那样迈出一大步。他们不是蹲了十年牛棚,而是纪昌盯了十年虱子腿,搭弓试射就一箭中的。四个女人堪称四块神奇的土地,哪怕从史前的猛犸象冻尸内抠出把草籽撒进去,照样生出郁郁葱葱的史前植物。她们住进胡同里的第二天,钟玛率先出现妊娠反应,嗜酸成性狂呕不止。这些年,钟玛都把例假这码事淡忘了。另三个女人怀疑,她那小男人再强,也无法改变“本”小“末”就小的自然法则。她们按时间一算,认为她肯定在“刷油”那里借成了种。钟玛讲笑话转移目标,说:“这十年,我男人树干上没长年轮,都长到树杈上了。”这不但无法自圆其说,更加深了另三个女人的怀疑。钟玛开始显怀了,三个女人也呕吐得死去活来。钟玛是不是在栀子那里借成种,再也没人关注。
杨树房被假释之后,他的“麻风病”并没由阳性转为阴性。他仍被限制活动范围,定期向辖区派出所汇报,只不过是将小监狱换成大监狱,打开铐子,扩大了放风范围而已。那天,收音机里一句“冬天到了,春天还远吗”的格言,让他听成“假释到了,真释还远吗”。没过几天,他果真自由了。让他遗憾的是,入狱前没能让妻子怀孕。出狱后,他完成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成功地让妻子怀孕,即将实现改良矮人家族的愿望。他马不停蹄地针刺身上的特定穴位,全力以赴还原《再论基因》。他把穴位刺得红肿发炎,直到形成溃疡,也没还原出一个字。他认为,要想还原《再论基因》,还要还原特定环境。当形成条件反射之后,也许能恢复记忆。他向有关部门提出申请,要求重返监狱,去回忆、还原一本学术著作。几个人把他带到精神病院,检查后给他办理住院手续,他幸亏借上厕所机会逃之夭夭。假如在精神病医院里再呆十年,这辈子就完了。他取得妻子同意,将卧室改成牢房。他穿上自制的囚服,戴上自制的镣铐,让妻子充当看守,定时放风、审讯、交代罪行,挖苦叱骂,拳脚相加。吃饭时,妻子从小窗口递进漂着死蟑螂的白菜汤,发霉的窝窝头。他用手纸书写长卷,慷慨激昂地歌唱,热血沸腾地背诵语录,虔诚地面壁忏悔。当他进入到“阶下囚”状态,在特定穴位上一连刺了几百针。他只唤醒了“宰轮机人”四个字,还原为《再论基因》,多一个字也刺不出来了。他就像不法采挖者乱挖冬虫夏草一样,在全身乱刺乱扎,仍还原不出一个汉字。就算能把六十万汉字刺出来,也得把自己刺成一堆肉松。
杨树房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消息:在胡安藏金的“鲁滨逊·克鲁索”岛上,经过数代寻宝人几百年的挖掘,仍一无所获。对岛上是否藏有黄金的猜测,人们开始怀疑,直至绝望。他也曾经把自己当成“鲁滨逊·克鲁索”岛,坚信他的著作就是埋在体内的黄金。现在他也开始怀疑,自己那六十万文字是否真的存在。从不向命运低头的他,也没了底气。他本想拿出一本大部头做为见面礼,等到正式平反之后,堂堂正正地回到研究所。现在,他只好空着双手顶着一颗空白脑袋,硬着头皮回到单位。让他没想到的是,现任研究所书记兼所长的,正是当年灭绝人性地整他、摧残他、置他于死地的正教授!正教授像见到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热情地接待他,请他喝酒。酒足饭饱,正教授遗憾地说:“老杨,所里的编制已经满额,刚分来的一位工农兵大学生只能扫厕所。看在老同事面子上,你帮助那位大学生清理手纸吧。”见他露出惊愕的表情,正教授哈哈大笑,指着墙上“科学、发展、进步”六个大字说:“老杨,时代在进步,你落伍了!这种工作,以前的我都能干,现在的你就不能干了吗……”没等正教授说完,杨树房愤然离去。他边走边发誓,即使永生永世摘不掉矮人族帽子、即使社会再退回到茹毛饮血时代,他再也不搞什么科研了。他要在有限的生命旅途中,当一只忙碌而充实的蚂蚁,做一种简单而又实在的工作。看老婆每天挺着大肚子,起早贪黑地在胡同里拧绳、到大菜市当装卸工、到煤厂做蜂窝煤,他一分钟也坐不住了。他身体仍结实、灵巧,上大学之前就当过架子工。他来到一处建筑工地,当上了架子工。
杨树房不管干哪项工作,都和搞科研一样认真严谨,干哪一行就是哪一行的专家。在他眼里,现实中的任何东西都是斜的、歪的、松动的、颠倒的、重复的、愚蠢的、绊手绊脚地放错了位置,都需要他去修正和改进。他发誓不再搞科研,连自己都骗不过。他在工地干了不到半个月活,就改进了立杆、斜撑、系杆的传统连接方法,既省工省料又安全。他打眼一看,就发现搅拌机、卷扬机这些传统建筑机械在力学配置上的弊端。他甚至对瓦工师傅传统的“一顺一丁”“满丁满条”的砌合方法,都提出了不同意见。很快,他就当上了架工班班长。
那天下班之前,工地负责人接到上级通知,要在建筑过程中的六层楼框架上,再增建两层楼,而且工期不变。负责人命令杨树房,务必于明天下班之前,带领架工班搭建完两层脚手架。杨树房说:“这不行,做大横杆用的杉篙严重缺料。”负责人不置可否地说:“我说行就行,用杨木杆代替杉篙。”杨树房解释说:“杨木杆脆弱易断,只配搭建厕所和工棚,绝不能做承载脚手板的大横杆。”负责人和他开玩笑:“你是杨树房,也一直没倒。”他严肃认真地说:“这是两回事。如果脚手架突然断裂,导致脚手板坍塌,将造成重大人员伤亡事故!”负责人轻描淡写地说:“多加几倍小横杆就行了。”杨树房急了,大声说:“小横杆再多再结实,只是在大横杆的绝对承重作用下、才能起到局部承重作用!我们要讲科学!”负责人大笑后反问:“要是讲科学,你不回研究所当研究员,来我这里当什么架子工?”杨树房无言以对。收工后他没离开,怕被负责人发现,藏在六层框架托梁模板后面。当工地空无一人时,他才从顶层悄悄下来,到料场扛上几根杨木杆,在脚手架顶端搭起一段脚手板,进行承重试验。他如果不测定出科学合理的数据,就不能为工人们提供安全的承重极限。他把第一包水泥搬上脚手板,脚手板发颤。他把第二包水泥搬上去,脚手板下弯……他刚把第五包水泥搬上去,“喀嚓”一声,杨木大横杆从中间断裂,他笔直地坠落下去……地基下面十米深的位置,正好是井坑孔桩底部。孔桩底部正中间,笔直地竖立一根两米长的螺纹钢筋……他一声惨叫落进井坑底部,拇指粗的螺纹钢筋,从他两腿之间的会阴处插入,再穿出右胸……他整个人被钢筋穿透,钉在井坑里面动弹不得。
这惨绝人寰的疼痛,让杨树房的头脑格外清醒。只要一息尚存,他就要观察思考,有一线希望也要自救,一定要活下去。他发现,这是一座仅能容下一个人的柱状井坑,刚好被他身体塞满。即使井内没有钢筋贯穿他的身体,如果没人施救,靠个人的力量根本爬不上去。此时,工地空无一人,即使组建一支万人抢救大军,也无济于事。况且工地上大门紧锁,打更的老师傅早已喝得烂醉如泥。当又一阵疼痛大潮涌过,他缓缓地睁开眼睛。他看见近在咫尺的钢筋细密螺纹凹槽内,残存着红白相间的粉末。白的是骨屑,红的是肉末。他脚下湿湿的,是不断流下来的鲜血。他心脏越跳越慢,就像漏油的油泵。他知道,自己这回真要完蛋了。就在他即将昏迷的时刻,他感到体内那根无情的螺纹钢筋,变成一根巨大的银针。他根据位置判断,“银针”从会阴穴刺进,从右前胸气户穴穿出。他感到浑身一阵灼热,呼啦一下,就彻底恢复了记忆。那六十万个汉字就和爆玉米花一样,一下子填满了井坑,把他战胜死亡的信心托举起来。他稍稍活动一下双臂,感到仍有力气。他当架子工班长的爬杆技能,此时才真正有了用武之地。他双手紧握钢筋,一寸一寸地向上拔离身体。那常人无法忍受的疼痛,如同无数根钢筋,无数次地在他的会阴穴和气户穴穿进穿出。附着一层骨末和肉屑的钢筋太滑腻,他双手稍一松动,身体就无情地滑下坑底。他那被穿得千洞百孔的五脏六腑,不知又被穿了几多少遍,终于把自己拔离了井坑。拇指粗的伤口贯穿他个整个身体,竟没出现大出血,算是生命奇迹中的奇迹,不幸中的万幸。
闻到血腥味的大黄狗来到井坑旁边,吓的“嗷”地一声跑回去。打更老师傅被狗牵来,看见血肉模糊的杨树房、涂满骨屑肉末鲜血淋漓的钢筋,也差点儿跌进井坑。老人与狗踉踉跄跄地跑出工地,赶紧打电话叫来救护车,将奄奄一息的杨树房送到了医院。
医院里,八位医生和十几位护士,进行一场惨不忍睹的大抢救。杨树房的腹腔、胸腔被同时打开,输血和输液同时进行。钢筋洞穿了膀胱、撕裂了小肠和结肠系膜,又穿过胃部、隔肌、刺穿右肺后又刺断两根肋骨,再刺出胸部体外。他整个胸腔内盛满血水,腹腔被食物、粪便、尿液、血液搅和得一塌糊涂。护士们给医生们擦汗,还为他们擦泪。医护人员情绪难以稳定,手术几次差点中断。他们相互鼓励稳定情绪,迅速为他止血、清创、修补再造破损撕烂的脏器。大家经过触目惊心的二十多个小时奋战,为他所做的清创缝合手术才成功结束。
杨树房创造了生物学上的生命奇迹,也成了残疾人。让他无比欣慰的是,他恢复了全部记忆。出院回家后,他夜以继日地工作,将六十万字的《再论基因》记录整理出来。十分可悲的是,他呕心沥血整理出来的著作,只是在监狱里正话反说的原稿。除了《再论基因》四个字,其中暗藏的精华和尖端理论,全被钢筋那致命的一穿而烟消云散。他仍不甘心,背着书稿挨家出版社去碰运气。许多编辑只看了半页书稿,就笑个不停。他在报纸上又看到了最新消息:鲁滨逊·克鲁索岛上的六百桶黄金,将由智利的瓦格纳公司挖掘出来。这些黄金折合成现金,价值将高达一百亿美元。而他的著作不但一文不值,更像一个疯人的谵语。
对于杨树房来说,科研如同大自然的潮起潮落,每当落到枯潮,就是涨潮的开始。他重新振作起来,又拣起被耽误的课题。他在前两篇论文的基础上,继续撰写第三篇论文:《论哺乳动物的嗅觉受体与特殊的确认机制》。论文写好后,他寄给一位仍健在、曾对他充满期待的院士。院士给他寄回一份资料,他看后才知道,他的研究已经落后国外同行十几年,早没了价值。他的《再论基因》,变成了二氧化碳代谢到臭氧层,头半生的学术研究以彻底失败而告终。
杨树房从实验室回归到社会,这才将妻子与小白鼠等小动物分来。他站在人性的角度看待妻子,感到深深的愧疚。他一直不知道在妻子钟玛身上,曾经发生过余波和炒黄豆的故事。他一直认为眼前的一切,都来自当初对研究课题的正确选择。否则美丽高大的妻子,绝不会被他所吸引,更不可能和她结婚。他现在才承认,假如妻子不和他结婚,完全是另一种人生。由于他课题研究的失败,也给妻子带来了无法改变的痛苦与灾难。他的人生,退了个露出海底沉船残骸的大枯潮。海鸥的鸣叫重新唤起了他的信心,涨潮风为他鼓起继续拼搏的风帆。为了妻子和儿子,他也决不放弃科研。他又确定了新的研究课题,在《再论基因》的歪理原稿基础上,进行攻克癌症的研究。他大胆设想,通过对酶的激活继而产生催化作用,修正导致人类产生癌细胞基因,踏出一条彻底征服癌症的途径。他又呕心沥血苦战三年,终于完成了理论新著《新人类的新曙光》。他和上次一样,一瘸一拐地背着沉重的书稿,到各家出版社游说,推销自己新的科研成果。编辑们虽然忘记他的名字,仍记得他的身高。只要有一个人看见他矮小的身影,就打电话相互告知:“再论基因又来了,赶紧通知门岗,千万别让他进来!”
能进到出版社大门,都成了杨树房的奢望。他在出版社大门外摆满稿子,大声朗读著作,进行最后一搏。人们把他当初成精神病,叫来城管踹了摊子。
在杨树房居住的科研小屋里,绊手绊脚地堆放着几麻袋手稿。过去走红时,他的手稿被人当成宝贝,一页纸就可以换个正教授职称得到一座别墅。现在,这些废纸白给都没人要。他以前都不保留手稿,现在更没有保留的价值。如何处理这些手稿,比他找出版社出版还难。他和钟玛居住的小区是棚厦区,明里是社区管理,暗中是火神爷说了算。最简洁的办法,是用火消灭这些书稿。但是,这等于在油库里举行篝火晚会。如果用水来解决问题,如同那种放自四海而皆准的真理。那天,妻子刚卖完咸菜,家里闲置几口大缸,里面盛着半缸咸菜汤子。他心一横,如同溺婴的母亲,把所有书稿摁进咸菜汤子里。那些没死书稿挣扎着漂上来,又被他狠心地压上大石头。他写字用的都是高级碳素墨水,即使被咸菜汤子浸透,文字更加清晰。他用棍子连捣几天几夜,到把书稿捣成蔡伦造纸时的糊状物。妻子足足推了五推车,才把那些纸浆掀进山根下的阴沟里。他的全部学术成就,只剩下几口空空的大缸!就连咸菜汤子,都被纸浆一滴不剩吸收干净。
杨树房科研失败后,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他认为所有的失败,都是自我的失败。他在显微镜下度过的人生,放大的都是微观世界,因此才目光短浅。他一不该用个性捆绑天才,因此而召祸;他二不该口无遮拦,付出了个人无法承担的代价;他三不该用失控的才华,在人生的道路上自掘陷阱。他竟违背了一位科学家必须恪守的唯物主义原则,认为自己在实验中杀害了无数只无辜小动物,又没举行任何悼念仪式,因此才遭到了报应!他在学术上的最大成就,就是得到了高大美丽的妻子钟铃,又给他生下了儿子杨光。刚满三岁的杨光,身高就达到了一米五一,突破了历代杨家人的身高极限。儿子每长高一厘米,他就多出一分自信,就是一次零的突破。当又一次潮涨潮落之后,他又确定了新的科研目标。
身体残缺所激发出来的想象力,使杨树房的创造性思维格外活跃。他走出狭隘的学术范畴,决心用科研成果去改变大多数人的命运。他不再好高骛远,拟订了若干投资小见效快的发明项目:简易幸福提取杯。一句话创造亿元价值分离器。普通人活一百岁诀窍。让死人复生术。删除忧愁、烦恼、仇恨秘典。失明者极目千里望远镜。真情假意试纸。呈现多维空间反光板。闭经三十年可生儿子。吃海参鲍鱼只花泥鳅钱。游遍全球省钱术。按摩某穴位敢向猛虎挑战。劝君栽一棵好人长寿坏人短命菩提树。新阴阳宝鉴。幸福开心散。快乐无忧汤。人人成功药片等等。要使科研成功,光燃烧生命还不够,还得大把烧钱。关键时刻,又是妻子钟玛为他撑起了一片科研天空。她把孩子送给公爹照看,每天凌晨起来,到大菜市装车、卸货。回来吃完早饭,又去胡同里拧绳。晚上,她去煤厂加工四个小时的蜂窝煤。但是,她拼死拼活挣的这点钱,仅够丈夫买回几只小白鼠。她在亲朋好友之间游说,为丈夫筹集启动资金。她到处宣讲丈夫的坎坷经历、多舛的命运,博得了大家的同情。杨树房身处逆境、仍为大多数人拼搏奋斗的精神,让人由衷地敬佩。各家各户守着一个没有多少钱的存折,就如同守着个宝贝女儿;与其守成个不值钱的老处女,还不如逢上金龟婿及早嫁出去。再说,杨树房的科研项目太有吸引力。在很短时间内,钟玛就为丈夫筹集到三十万元启动资金。
杨树房在他居住的棚厦旁边,又搭了间棚厦做实验室。他将实验用品购置齐全,就一头闷在里面搞研究。实验室如同一间秘密监狱,他不许任何人进入,就连妻子和儿子也不例外。他一日三餐、排泄、睡眠,都在里面完成。
时间一长,投资的人们都沉不住气了。他们害怕自己辛辛苦苦积攒的血汗钱,都被杨树房屠宰小动物过了手瘾。为了不让众人失望,在一天深夜,杨树房破例开放一次实验室,请投资人现场观摩。人们一进实验室,仿佛进入到外层空间。他们在幽暗的光线下,看到了各种奇妙的情景和场面。在一只盛有电解质的玻璃器皿中,浸泡着几十颗鲜活的青蛙心脏。那些心脏仍在强有力地跳动,将化学溶液荡起层层涟漪。一串血淋淋的公鸡脑袋,用导线连接在扬声器上。只要揿动开关,扬声器里就传出此起彼伏的鸡鸣。墙边横放一块标有刻度的图板,上面画着几条白色虚线。一队被剔净内脏的小白鼠,沿着虚线来回奔走。玻璃缸里,几只金鱼在测绘。伏在角落里的绵羊,会给人相面。一条土狗,能用简单的句子与人交流。一只用猫身、獾首、蛇尾、鸭蹼拼接的新版四不象,在笼子里烦躁不安地盯着秒表。在敞口玻璃瓶子里,铺着一层神秘的培养基,生长着会微笑的菌苗。泡在水盆里的神秘生物体,一直在乐而不疲地上下翻腾。墙壁上伸出的不锈钢支架上,几组动力球在做反物质摇摆。几只形状怪异的飞行物,在人们眼前飞来飞去,当你仔细观察时,又隐身不见了踪影……
这些神奇的发明,让集资人大开眼界,惊讶得目瞪口呆,啧啧的称赞声此起彼伏。但是,他们的期望值太高,一夜暴富的心情太迫切。他们把有限的投资当成核裂变,恨不能一夜间就“福布斯”榜上有名。他们怀疑,不知道这些发明能否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终于,一个身材魁梧的大胡子忍不住了,愤怒地指责杨树房,说他是个大骗子,让他马上退回投资,否则,就告他非法集资。杨树房不慌不忙地拖过一只花盆,里面栽着一棵全息菩提树,让大胡子对着菩提树默念自己的心愿。刚进来时,大胡子就觊觎几位漂亮的女投资人。此时,他又色迷迷地看了几个女人一眼,闭上眼睛默念着什么。马上,几个女人就扭扭捏捏躁动不安,脉脉含情地看着大胡子。继而,她们就浪声浪气地挑逗大胡子,跳起暧昧的舞蹈。大胡子闭上眼睛又想了点什么,她们不知羞耻脱得一丝不挂,疯狂地扑到大胡子身上……大胡子惊喜地说:“成功了!成功了!”几个女集资人忘记害羞,连衣服都忘了穿,也激动地说:“成功了!成功了!”大家亲眼目睹了奇迹的发生,都惊喜地说:“成功了!成功了!”以后每到半夜三更,杨树房都能听见外面传来“成功了成功了”的祈祷。“成功了”三个字,让他心惊肉跳惶惶不安。只有他自己知道,成功一直迟迟不肯出现,总是幽灵般地和他捉着迷藏。
就在杨树房的科研到了关键时刻,资金全部用磬。钟玛拿出微薄的积蓄,也只够维持三天。到了第四天,所有能源全部关闭。玻璃缸里的金鱼率先翻出了鱼肚白,接着,图板上小白鼠们饿得蔫头耷脑,踉踉跄跄地不时越位、偏离虚线。电解液中浸泡的几只青蛙心脏,也心率不齐,时跳时停。几架飞行器相继失踪,因为动力不足而陷入黑洞。更无法应付的是,在大胡子的带领下,前来讨债的投资人快挤爆小棚子,都骂他是个大骗子,还要揍他。
那天,钟玛好不容易劝走了投资人。她把满地的空易拉罐和矿泉水瓶子收拾起来,到废品站卖了点钱,买回两袋方便面。饭后,杨树房对妻子说:“你再帮我一次,给我最后一次机会。”钟玛犹豫片刻,问:“真能成功吗?”杨树房肯定地说:“一定能成功。”钟玛问:“还得多长时间?”杨树房说:“也许一夜之间就能成功,也许需要几代人的努力。”钟玛又问:“这次搞的发明实验,已经到了什么程度?”杨树房说:“科研搞到我这种程度,只剩下一层窗户纸,用手一捅就破。捅破之后,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科研成果,就好比土豆、地瓜、萝卜、白菜一样简单。”钟铃想了一夜,认为只有辅助丈夫早日成功,才是偿还巨额债务的唯一途径。第二天早上,她作出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决定,要以自己代替小动物,供丈夫搞实验发明!杨树房一句话没说,只向妻子深深地鞠了一躬。
【编者按】假释出狱的杨树房坚持研究他的《再论基因》理论,克服单位刁难资金短缺等重重困难,不放不弃。到了架子工班,他仍然运用理论指导工作。表现了一个知识分子的执着坚韧。推荐阅读。编辑:邵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