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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第一章)

作者: 高山大海 点击:845 发表:2021-10-28 20:51:00 闪星:0

公元一九五五年出生的那茬人,出了不少名人和大人物,二零一二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二零一三年履新的国务院总理李克强,都属羊。辛永林也是这一年生人,刚成人就成了“十羊九不全”。那一年他春心萌动刚跨入青春期门槛,就想做点不同凡响的事情引起女同学注意。那一年夏天,全校师生到市郊一座大水库里学游泳。他见时机已到,偷偷爬到高高的水库闸门上,准备表演“高台跳水”。班主任老师一抬头发现他,大喊让他快下来。这一喊惊动了全校师生,近千人屏住呼吸仰望高空。他义无返顾,绷紧全身肌肉潇洒地摆了个“郭建光”造型,一个鱼跃凌空跳下闸门。他人是跳下来了,红色游泳裤却被捆旗杆的铁丝钩掉,挂在竹竿上迎风摇曳。那当时,初中班已重开了生理卫生课。老师讲到男女青春期生理特征时,不但删繁就简,连由于脑垂体分泌失调、导致公鸡变性的图谱都不挂。辛永林在众目睽睽之下赤条条地一跳,如同在空中展开一副活体挂图,淋漓尽致地展示了“公鸡”特征。他本想显示自己与其他男同学有所不同,实际上都相同。他没脸呆在班级,自己又不肯转学,只好凭着优异的学习成绩,一个三级跳跳进了初中毕业班。谁知他一跳又跳过了头,跳进农村的广阔天地里,提前上山下乡做了知青。

和辛永林经历相同的诗人食指,在《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诗中吟道:我的心骤然一阵疼痛/一定是妈妈缀扣子的针线穿透了心胸……辛永林感觉自己是隔着母亲肚皮,被人一脚踹出母亲的子宫流了产。诗人接着吟道:这时,我的心变成了一只风筝/风筝的线绳就在妈妈手中/线绳绷得太紧了就要扯断了……辛永林没觉出是被线绳扯着风筝,而一直被妈妈的脐带紧紧地抻着。在难忘的蹉跎岁月里,那脐带就是亲人的思念和他回城的渴望。那一年秋天,他和女同学常丽坐在窝棚里看萝卜,幻想能变成一只萝卜,支援城里好回家。河对岸是一座砖场,搬砖工人从早到晚蚂蚁般忙忙碌碌。这情景激发了他们的灵感,随口说出一句口是心非的顺口溜:“愿做革命一块砖,东西南北任党搬”。没想到这成了风靡全国的豪言壮语,曾激励过无数热血青年,“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不少人成了历史废墟下的碎砖烂瓦。他们本应踏着这“十四块砖头”提前回城,结果,被人伸手接住一颗树上掉下来的枣儿一样,做了回城的天梯。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为了实践这句豪言壮语,全体知青搬进“死人滩”“咸菜缸”,徒劳无益地在改良土壤。小草年年开花结籽,杨花柳絮岁岁遮天蔽日,他们回不了城又不肯扎根农村,一天天一年年地干熬,空把青春熬成一场场落花流水。常丽做过生产队的饲养员,和老母猪结成“闺蜜”。她时不时地陪发情的“闺密”与如意郎君幽会,撮合它们赤裸裸地交媾。“闺密”们揣崽她精心伺候,分娩她给接生,做月子她寸步不离。她亲眼目睹“闺密”们用甘甜的乳汁,哺育一窝窝儿女茁长成长,做世间最卑微也最满足的母亲。常丽暗地里伤感落泪,自己活得还不如一头老母猪。辛永林在生产队放过牲口,和凶悍的大毛腿驴成为“挚友”。每当春天里来百花开,激情难耐的“挚友”无须表白缠绵,就和骒驴们交配。辛永林既艳羡又忿忿不平,我他妈活得还不如一头牲口!有一年春天,“挚友”为了争夺骒驴反群,施展连环蹄接连战败几个情敌,双腿直立高高在上地履行义务。我干熬你享受!辛永林觉得大毛腿驴是在故意气他,嫉妒得一鞭子把“挚友”抽下驴背。被搅了好事的“挚友”火冒三丈,不但一蹄子崩得他仰面朝天,还甩了他一脸污秽。辛永林觉得又被毛驴射了一回,这辈子回不了城了。

那一年回城后的第二天,辛永林和一群群灰头土脸的知青同学,去“知青办”办理登记手续。他们像祸害完乡下庄稼又溜进城里的田鼠,对什么都好奇,见什么都害怕,对任何人都感恩。被安置完工作、走出“知青办”的“田鼠”们,摇身一变成了直立的土狗,叼着骨头一样夹紧档案袋,美得抓耳挠腮,趔趔歪歪走不稳。辛永林在家里一等半个月,一直没接到去单位报到的通知。他去“知青办”询问,那位姓考的主任一眼认出他,热情地说:“你叫辛永林对不对?我考考你,在你上山下乡的农村生产队,哪一种农活最差?”辛永林以为考主任不姓考,而是负责面试的主任,懊悔没好好进行应考准备。巴穷生产队最累的活,一是打苞米茬子,二是和泥脱坯,三是挖台田。《集体十种人》当中最后一种人干的活,应该最差。他抓住机会立刻抢答:“十种人,挑大粪,挑多挑少没人问!”考主任哈哈大笑,让他把前九种人一字一句地念给他听,认真地记在小本子上。

一等人,当书记,人人往家送东西。

二等人,当支委,老婆孩子跟着美。

三等人,当财会,大钱小钱花不败。

四等人,保管员,五谷杂粮吃个全。

五等人,小队长,喝了这场有那场。

六等人,是车豁,拿着马料换酒喝。

七等人,饲养员,家畜家禽肥个悬。

八等人,是教员,每月五块零花钱。

九等人,我社员,一年四季不得闲。

十等人,挑大粪,挑多挑少没人问。

那当时知青回城接受安置,最差的工作是清洁工。辛永林以为中了考主任的圈套,被安置当清洁工掏粪,顿时急了:“主任,您把我安置到清洁队里掏大粪是不是?”考主任连连摇头:“不是,我看过你的档案,你不但字写得好,而且写得非常好,还是个难得的人才。我正为你联系以工代干的事业单位,你回家里耐心等待,抓紧时间好好练一练钢笔字。”辛永林的最高理想是当一名商店售货员,到事业单位以工代干,他想都没敢想。“事业单位”和“以工代干”,成了他脚下踩着的两只气球,走路轻飘飘又怕踩爆。他在家里又练习半个月钢笔字,仍没接到通知。他又去“知青办”询问,见考主任一边玩杂耍般两手轮换,一边将一只滚烫的烤地瓜瞬间剥得溜光。他虽然被烫得满嘴吸吸溜溜,仍“呱唧”“呱唧”吃得津津有味,不时将沾在手上的地瓜油舔干净。辛永林上山下乡十年,吃地瓜吃伤了胃,见了地瓜就反酸水,就想起小苏打。此时他不但胃不疼没反酸水,还被馋得不住咽口水。考主任旁若无人地吃完烤地瓜,才腾出嘴和他说话。

考主任没了上次的热情,也不考他农村里的俚语趣事,不耐烦地说:“我上午才跟你说得好好的,让你回家好好练习钢笔字,你下午又来了。”辛永林苦笑着说:“考主任,那是半个月之前的事了。和我一起登记的知青都去单位报到,就我一个人没接到通知。”考主任打着饱嗝说:“十年你都能等,半个月就不能等了吗?你的工作对字的要求高,钢笔字练不好就不能胜任。”辛永林一急,话中带出了广阔天地里的驴粪味儿:“青草发芽驴放屁,你这不是让我望山跑死驴吗?”考主任没下过乡,对农村的风土人情极感兴趣,连忙把这两句话记在小本子上,还刨根问底:“你这两句驴话还说明什么意思?”辛永林发泄不满:“我们回城知青就想有个好工作,就像吃了一冬天干草的毛驴,终于盼到了青草发芽的春天。我还可以干别的工作,也不能在家练一辈子钢笔字不去报到。我就和这山望着那山好的毛驴一样,累死也没吃到一口青草,让我等到驴年马月?”

考主任认真地抹了抹嘴,把地瓜皮认真地收拢成一堆,态度认真地说:“你没接到通知,说明还没安置到你。安置得越晚,你的工作可能会更好,越着急就越安置不上。你要沉得住气,再回家再好好练练钢笔字。”看辛永林磨磨蹭蹭还不走,考主任从报夹上“刺拉”一声扯下张报纸,包了那堆烤地瓜皮推给他:“你出去的时候,顺便替我扔进垃圾箱。”辛永林无奈地走出“知青办”,忘记把地瓜皮扔进垃圾箱,而是认真地带回家。出门前,妈妈让他买块猪头肉,也被他忘得干干净净。见儿子拿回一包“猪头肉”,妈妈随手接过来放在菜板上,对刚下班的丈夫说:“你先别进屋,去买二斤黄瓜回来。”只有在这种时候,妈妈才对爸爸颐指气使。爸爸最愿意完成的家庭作业题,就是半斤猪头肉再加上二斤黄瓜,保证等于二两半白干酒。市场都已关门下班,爸爸走了一圈没买到黄瓜,很不甘心。他满脸陪笑,在门口一家熟悉的饭店里赊了几根黄瓜回来。妈妈打开报纸刚要切猪头肉,一看是一包烤地瓜皮!这丝毫不影响爸爸的酒兴,妈妈刚端上一碟小咸鱼,爸爸早已经目光迷离舌头发短,就着那堆烤地瓜皮把酒喝完了。

那当时,谁能写一笔好字,就相当于现在的本科生;还会写美术字,就相当于现在的研究生;再会画宣传画、能搞新闻报道,就相当于现在的博士后。市民政局人事处一直缺个誊写员,女处长上司特地嘱咐考主任,务必为她物色一位写字好的男知青。登记表格那天,考主任一眼发现辛永林的字写得又快又好,当即把他档案甩出来。办公室里已被档案堆满,他只好把这份特殊档案塞到卷柜底下。考主任酷爱吃烤地瓜,小贩子早把烤炉架到“知青办”门前。哪个知青送给他烤地瓜,他就优先安置谁。他让辛永林捎走地瓜皮,也在暗示。只要辛永林出门花一角钱给他买回一只烤地瓜,他二话不说,立刻让他携档案去民政局报到。

看誊写员一直没到位,女处长着急了,一天打几次电话催问考主任。她还半真半假地对考主任说:“誊写员今天不到位,我就把你调回处里誊写材料。”在人事调整上,女处长从来把真话当成笑话说。考主任这才着急起来,赶紧汇报:“处长,我刚刚物色到一个人选,正想向您汇报。他不但字写得好、而且非常好!我再搞下政审,如果政治上没有问题,他一个小时之后就去您那里报到。”

考主任刚要通知辛永林,他就进来了。见他还空着手,考主任仍不甘心,温馨提示:“我最大的遗憾是没捞着上山下乡,有样东西百吃不厌,打一农产品,你猜是什么?”辛永林猜了半天,说:“要不就是小鸡炖蘑菇,要不就是大葱蘸大酱。”见铁公鸡一毛不拔,考主任生气地一扔钢笔,伏下身子掏卷柜底下的档案。不知什么时候,老鼠把地板咬了个大窟窿!他把整条胳膊伸进去,只掏出一堆絮状物。他从照片上残存的半边脸,确定仍是辛永林的档案。他一时间手足无措,一看辛永林情绪稳定,就把纸屑装进一只字纸篓,说:“这种事情经常发生,丝毫不影响你的工作安置。你回家用糨糊粘好,明天一早送给我,然后去市民政局人事处报到。”辛永林一肚子不满还不敢发火,只好端了字纸篓回家。

回家后,辛永林把一堆纸屑摊在床上,从里面一粒粒拣出一堆水药丸般的老鼠屎。纸屑全被鼠尿濡染得污渍斑斑,他好不容易找出“辛”和“永”两个字,“林”字被中间撕开,另一半无影无踪。他无论怎样拼接,都无法恢复原版“辛永林”,只是个从未相识的“辛永木”。他一夜不睡,用完两大瓶浆糊一张大白纸,把一堆纸屑拼贴成页,把档案袋糊成一个纸盒子。纸盒子稀里糊涂,里面的“纸张”更是一张比一张糊涂。说这东西是一个人的档案,肯定没人相信,说是纸浆板也不可全信,倒像杂面煎饼。浆糊里的化学成份,又把仅存的汉字偏旁部首,分解成无法辨认的天书。即使把著名的大文豪请来,也无法考证一二。

一大早,辛永林忐忑不安地来到“知青办”,怀着万分侥幸的心情,双手把“档案”交给考主任。考主任以为是一纸盒地瓜面煎饼,连连点头咽了口口水,欣慰地说:“你到底明白事了,还为时不晚。”他打开纸盒取出一张“煎饼”,撕下一块就放进嘴里咀嚼。辛永林赶忙提醒,说这是粘贴好的“档案”。考主任赶紧把嘴里已经嚼烂的东西吐进纸盒子,战战兢兢地开具了一份证明,郑重其事地签字盖章,让辛永林携了“档案”一起,马上去市民政局人事处报到。

辛永林下了公共汽车,一路小跑来到市人事处办公室,先向女处长出具证明,然后恭恭敬敬地递上“档案”。顿时,办公楼里笑翻了天。正在楼下维修水管子的师傅们,以为楼上的水管子也爆裂了,提着板子跑上来。女处长由单调的简笔画笑成一副生动的油画,抓起电话把考主任痛骂一顿。辛永林看“档案”被女处长扣留,忙往回索要。女处长让他回去找考主任,硬把他打发走了。

辛永林两手空空回到“知青办”,已经关门上锁,考主任不知去向。

第二天,辛永林早早去堵考主任,发现“知青办”里换人了。在参差不齐的档案堆里,又露出一颗上窄下宽的圆台状大脑袋。新主任叫程拓,绰号叫“秤砣”。他不苟言笑地板着铁青色面孔,一副铁面无私的风范。这让辛永林看到希望,以为他肯定能主持公正。谁知无论他怎样申诉、通融,“秤砣”半颗星也不肯挪位,只说孩子哭了抱给娘,新人不理旧账。辛永林踏破铁鞋也没觅到考主任,又没脸回家,茫然地在大街上逗留了三天。在他无所适从的第四天,遇见了知青同学“黑匣子”。“黑匣子”知道他的情况后,不以为然地说:“我以为多大事呢!别说不是你的责任,就是没有档案,放下架子撒泼放赖,也能赖个城市户口。”回城后,“黑匣子”被安置在锁厂。为办理公伤,他在好腿上涂了碘酒,硬说搬货时被砸伤。厂医和医院几次诊断,都没伤。厂长见他无理取闹,要把他退回“知青办”。“黑匣子”索性把行李搬到厂长室,厂长在这边办公,他在那边脱得一丝不挂,蒙了被子呼呼大睡。厂长不但没赶他走,还让食堂顿顿给他做大鱼大肉,想把他羞辱走。“黑匣子”毫不脸红,顿顿大快朵颐。他饕餮完上喝潘泻叶下用开塞露,造成大、小便失禁,把厂长室糟蹋得如同臭气熏天的大粪坑。苦不堪言的厂长连办公室都不敢进,在第一时间里,无条件地为他办理了公伤手续。

辛永林想不出别的办法,也得硬着头皮去“知青办”放赖。他一不铺行李脱光睡觉,二不喝潘泻叶用开塞露。“秤砣”每天上下班,他也每天跟着上下班。看“秤砣”没赶他走,他厚起脸皮,也把自己当成“知青办”里一员。他每天早来晚走,扫地、擦桌子、打水,为“秤砣”点烟倒茶,当爹伺候。“秤砣”忙不过来时,就让他接听电话,替他发号施令。他发挥文字特长,承担起所有文秘工作。“秤砣”越来越信任他欣赏他,遇到棘手事情,都交给他处理。许多知青羡慕辛永林,说他“天生我材必有用”,竟被安置到安置知青的“知青办”。

有了辛永林做左膀右臂,“秤砣”当起了甩手掌柜,养得更加肥胖。见“秤砣”肥硕的脑围扩大了一圈,辛永林心里更没底,怕自己的半斤八两压不起秤砣。“秤砣”知道辛永林有求于他,脾气越来越大,每当心有不顺就拿他出气,轻则训斥,重则骂他个狗血喷头。有一天大家正吃午饭,几个性格暴躁的回城知青闯进来,因工作安排不公,来找“秤砣”闹事。为了震慑住几个高草刺头,“秤砣”无缘无故地发火,大骂辛永林一通。见几位知青还不走,“秤砣”端起大半盆白菜汤,一下倒扣在辛永林头上。几个刚要乍刺的知青见状,吓得屁滚尿流地逃了出去,再没敢回来。辛永林浑身浸透汤水脑袋上挂满葱花白菜叶,不但没感到委屈,反而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以为“秤砣”以这种方式,正式承认和接纳自己。日子又一天天过去,“秤砣”只字不提恢复他档案之事。那天,不苟言笑的“秤砣”接了个女知青电话,脸上像化开的铁水一样荡起笑纹。他心情非常不错,摇晃一颗硕大的脑袋有板有眼地哼起样板戏。不知道有心还是无意,“秤砣”把《沙家浜》里胡传魁的唱段“她将我水缸里面把身藏”,唱成“我将她水缸里面把身藏”。趁“秤砣”难得高兴一回,辛永林不失时机小心翼翼地问:“主任,是不是该恢复我的档案了?”“秤砣”将脸上的笑容一收,似掉下一地铁渣,决绝地说:“不行。”辛永林也豁出去了,直截了当地说:“主任,我在你这儿干了这么长时间,总不能让我白干吧?”“秤砣”没心没肺地说:“是我八抬大轿请你来的吗?不是你自己主动来的吗?”辛永林只好摊牌:“主任,你给我交个底,到底能不能恢复我的档案?”“秤砣”又变成封门的铁门栓:“没门。”

辛永林的一颗心,也像扔进河里的秤砣一样沉下水底。他这才知道,即使他变成赤兔马和玉麒麟,天天让“秤砣”骑着上下班溜大街逛公园也没用,累得猝死让他骂死被他活活用菜汤浇死仍没用,把嘴磨成兔唇管叫他亲爹活祖宗、一天磕三遍头更没用。辛永林发动全家四处联络知情人,为他提供各个时期的证明材料。在“知青办”,几十个亲朋好友做证明人,光是按手印就用去半盒印泥。

“秤砣”确实铁石心肠,既没有责任心和同情心,更没有良心。他让辛永林一次交清两个月的伙食费,少交的半两粮票还扣了五分钱。为了对党和人民负责,他还向辖区派出所正式发函,证明辛永林是个制作假档案骗取城市户口的假知青,被定性为盲流!派出所以盖公章的函件为依据,把辛永林的名字从老户口簿中吊销。一夜之间,辛永林就被自己的母亲城彻底抛弃。从此后,即使他身长九尺面如重枣,能把青龙偃月刀使得如同日环食一般,没有档案,照样是一团游动的空气。他天天去有关部门申诉,不但没讨回权利,还被当成盲流无赖强行送进遣送站。在遣送站里,一个蛮横的黑大个子先给他个下马威,二话不说先狠狠地揍了他一顿。他越是不服气辩解,揍得越狠。他想还手,根本不是黑大个子的对手。直到他被打死也不反抗不吱声,黑大个子这才收住拳脚,让他写下详细地址。他的现住址就在这座城市里,离遣送站不到两站路。他写下家庭地址和门牌号码,被黑大个子撕个粉碎,说他仍不悔改,又是两个大耳光打得他晕头转向,发现屋门开向北极。他一直以根红苗正为荣,早已把老祖宗的诞生地记得烂熟于心。他一恍惚写下籍贯:中原某省某县某公社辛各庄。

黑大个子看了一眼墙上的火车时刻表,吃过午饭就带他去火车站。他惶惑地问:“你让我去哪儿?”黑大个子冷冷地说:“外调。”搞外调不是寻根,应该到他上山下乡的巴穷村。他撒腿就跑,被黑大个子一把拽住。他趁剪票机会刚要挣脱黑大个子的手,肋巴骨被狠狠地捅了一指头。他感到软肋被铁棍子戳了个大窟窿往里面地“嗖嗖”灌凉风,疼得蹲在地上,让他跑也跑不了了。上了火车,黑大个子把他死死地挤在座位里,更是插翅难逃。随着一声汽笛长鸣,火车缓缓地离开站台。火车速度越来越快,载着他离开这座千辛万苦始归来的城市。他身不由己,感到正被一个黑色的幽灵所劫持。没有红旗飘舞也没有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和口号声。这可不是第二次上山下乡,风驰电掣的列车不知把他载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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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辛永林真是个倒霉蛋。下乡,他与驴为伍,驴踢驴咬,不得安生。好不容易返城,只因为不会看脸行事,档案又被贪吃烤地瓜的考主任弄得一塌糊涂。他努力争取恢复档案,可新来的主任不管“旧事”,就是不办。结果,辛永林成了“假知青”,被强行押送回“原籍”。一个毫无背景的小人物的命运任人宰割。推荐阅读。编辑:邵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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