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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乘闷罐列车西去守边防

作者: 老边防 点击:1323 发表:2020-12-26 13:46:14 闪星:7

  (一)我带着五元钱告别故乡

  我接到应征入伍的通知后离家时,母亲要把家里唯有的六元钱让我带上,我坚决不要,就这样身无分文的到乡政府集中,而后徒步四十公里到达县城。到县城的当天,接兵干部就给我们发放了被褥、军装及皮大衣和毛皮鞋。当时我们并不知道是到新疆去,但仅凭皮大衣和毛皮鞋我们就知道是到寒冷的地区部队服役的。在县城中学教室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上午就乘汽车前往洛阳。令我想不到的是我的大哥徒步几十里前来给我送行,在我上汽车前他往我口袋里塞了五元钱。这五元钱在今天看来是非常小的金额,但对当时的我来说意义重大,至少我没有囊中空空离开故乡。这五元钱我一直带在身上,分文没有动过,直到一个月后部队开始给我发每月六元钱的津贴时,我用一元钱买了牙膏和肥皂,其余十元钱寄给了我的母亲,这也是我入伍后第一次往家里寄钱。之后在我当战士期间,每三个月都往家里寄一次钱,金额从十元到十五元不等,这点钱虽说不多,但对于处在十分贫穷山区我的母亲来说,至少可在揭不开锅时聊补无米之炊。

  (二)第一次到浴池去洗澡

  应征入伍的新兵确定后,在到县城发放新军装之前,军队接兵干部要求我们在家里都要洗个澡。但在五六十年代,我国山区的县、乡是很少能见到浴池的,对我们来说洗澡就是每年夏天到河里去冲几次。对接兵干部的提议,县武装部就把这一要求传达到各公社武装部,公社武装部又把这一要求下达到各大队民兵营,民兵营长就对各位新兵的家长讲:“你们一定要烧一大盆热水,让娃们都洗个澡”。就这样层层安排下去,加之当时已是寒冬,其结果大多是不了了之。

  部队接兵干部也知道我们这些新兵在家里并没有洗澡,所以在我们到县城换发新军装后第二天就坐汽车到达洛阳市后,晚上就统一联系到浴池洗了澡。这对我们来说,个个都是人生的第一次,所以在浴池里还发生了许多笑话。当我们走进浴池时,看到那么多人在一起,大家都不好意思脱衣服,后来在接兵连长的督促并带头脱衣后,我们才不好意思地陆续脱衣入池。因为是冬季,浴池内铸铁式暖气包烧的很热,对我们山里的年轻人来说,都是第一次见到那种东西,更不知道它的用途。我们在洗澡的过程中,有两个人把暖气包当成座位,裸体坐在了暖气包上,还有一人裸体靠在暖气包上,结果他们均被严重烫伤,多年后身上还留着疤痕。故此次浴池洗澡不仅洗去了我们身上的污垢,而且也使我们这些从大山里走出的年轻人长了许多见识。

  由于我穿上军装后,便正式当了兵,所以此时我想到了我的父亲,因为他也当过兵,但他当的是国民党军队的兵,是保长带人用绳子绑走当的兵。今天我也当了兵,但当的是共产党的兵,并且是自己积极报名参军的。出发时乡亲们给我戴上大红花,全村人敲锣打鼓把我送到乡政府大院。这说明中国的社会变了,旧中国一去不复返了。

  (三)西去途中经历的那些事

  新中国成立后,在八十年代之前,新兵入伍、老兵复员、军队调动等都是用铁路上装载货物的闷罐货车运送的。由于铁路部门对这样的列车是按照运送货物的列车进行编排的,加之一万多里的路程,当时我国西去的铁路又全是单线,并且是按照客车优先的原则编排的。列车到站后,前面的一列车没有过来,到站的这列车就得一直等着,单线铁路就是这样进行错车的。加之铁路沿线兵站分布的原因,为了吃上一顿饭,有时一等就是几个小时,因为不这样等待继续开进,可能吃饭就要到第二天了。所以,我们那批新兵从河南洛阳乘车开进到达新疆乌鲁木齐,总共走了十三天,加上从栾川到洛阳和从乌鲁木齐到边防部队乘汽车开进的六天,在洛阳和乌鲁木齐市各停留一天,共计运行了二十一天才到达服役的边防部队。那种特殊的运兵方式,对亲历者来说,也是人生的一次特别的经历:

  1、睡觉:闷罐列车的车厢中部两侧有两块铁板推拉门,一个人用很大的劲才能推得动。两块推拉门对应的中部有一根铁柱子,上面挂着一盏点煤油的马灯,到了晚上有一点微弱的光亮。闷罐车厢上没有窗子,全靠两块推拉门通风换气。为了充分利用车厢空间运送兵源,一节车厢安排六个班,到了晚上头朝两头睡觉,一个靠着一个,中间几乎没有空隙。夜间靠里面的人起来解手时从里向外走和返回去的过程中,往往会踩醒好几个人,此时车厢内就会产生一阵骚动。

  2、起床:到了早上,按照部队的作息时间,听哨声统一起床。起床后首先是打背包,打好后的背包,排长还要进行检查,有不合格者,还要解开重打。背包打好后,靠车厢两边放成两行,这也是自己一天行军中的座位。接下来便是洗脸、刷牙,由于车厢内存水非常有限,故每人只有两茶缸水,一缸刷牙,一缸洗脸。由于此时还没有发洗脸盆,为了防止把车厢搞湿,刷牙、洗脸都要分批在车厢门口进行。由于我们从出生到坐上西去的列车,从来都没有刷过牙,所以对刷牙很不习惯,大多数人把两茶缸水都用来洗脸,而不去刷牙,对此,经常受到排长的批评。冬季向西运行的列车,越走天气越寒冷,故在刷牙、洗脸的过程中会把门口搞湿而结成冰,所以,每天排长都要派专人清理一次。

  3、用餐:我国五六十年代通讯手段十分落后,新兵行军过程中的用餐任务都是由相关军区在铁路沿线设的兵站来完成的。办法是以新兵营或新兵团为单位,由后勤人员按照铁路列车的行车安排,推算出下一顿的用餐时间和就近的兵站,再利用上一个兵站附近的邮电局向下一个用餐的兵站发出电报,告知本营(团)的人数、到达时间、用餐标准等,该兵站收到电报后照此进行准备。通常情况下为一日三餐,但列车运行时间和沿途兵站所处位置往往存在很大的矛盾,故经常出现一日两餐。但用餐的时间是根本无规律可言的,有时中午十二点吃的是早餐,半夜甚至后半夜吃的是晚餐,因为行军中的一切工作都是由列车运行时间来决定的。

  在中国五六十年代的农村特别是贫困山区的农村生活是非常穷困的,一年到头很少能吃上馒头,即便是过春节也吃不到纯麦面做的馒头。在那个年代老人们教训孩子时常讲的一句话是:“你想好事,还想一天三顿都吃馍?那是神仙过的日子。”在这样生活境况下从大山中走出来的我们,第一顿饭吃的竟是纯麦面馒头,并且还不限量,个个都非常高兴。但高兴的同时还担心下一顿是否还能吃得上,于是不仅吃了个饱,而且还往挎包里装,我也不例外,第一顿吃饭时往挎包里面装了好几个馒头。排长发现后,便告诉我们,下一顿饭有的是馒头吃,但我们还是半信半疑。结果第二顿开饭时不仅有馒头,还有米饭,这下我们才相信,于是夜间便偷偷地把挎包里的馒头向车厢外面扔。有的人还是不敢相信,把挎包里的馒头背了好几天。

  4、解手:由于运货的闷罐车厢内是没有厕所的,也没有窗子,加之近百人住在一节车厢里,如果用马桶解决大小便问题,异味太大,人员受不了。所以都是从车厢门直接向外解手的。解小便比较好办,一手扶住车厢门即可解决问题。但解大手时就不同了,由于火车在飞速地行驶,为防止解手时发生事故,在车厢中部的柱子上绑着两根粗绳,解大手时,两只手要拉住绳子,也可以将绳子缠在腰上。夜间有人起来解大手时,怕解手的人处在半睡半醒状态而发生意外,除要求拉住绳子外,排长还要求值班的哨兵必须拉住解手者的衣服,两人合作以确保解大手时的安全。

  5、水、煤保障:货运闷罐车厢内不仅没有自来水设施,更没有供暖设施。对此,在乘车出发前,接兵的后勤工作人员就预先在每节车厢内都放置了一口大缸,以便装水。准备了几个铁皮桶和抬水用的杠子,用于运水。还准备了装煤的筐子和抬煤的篓子及供暖用的火炉。在每次到达兵站吃饭前,排长都要把负责抬水、抬煤的任务落实到具体人的肩上。由于火车是按点准时发车的,时间性很强,所以到站下车后进行吃饭、运水、运煤、司务长进行财务结账、大家利用兵站厕所进行解手及下车后、上车前的两次点名等,就像打仗一样紧张,这些都必须安排的十分到位,并且必须有序进行。其中尤为重要的是防止人员误车,一旦有人被落下,那问题就大了。所以不仅上下车两次点名,而且来去都是整队行进,队列后面都安排一名干部跟进,以防人员掉队。

  6、换乘汽车:我们这批新兵为一个新兵团,共计有一千多人,是1965年十一月中旬从河南洛阳乘上火车向西开进的,经过十三天的运行,十一月底到达新疆乌鲁木齐。下火车后,以营为单位,整队步行前往兵站。途中最大的感觉有两点:一是天气十分寒冷,五十多年前的新疆气温要比现在低得多,当时我们又正赶上寒流来袭,温度下降到零下三十多度。这就使我们想起接兵排长在火车上说的话,他说:“到新疆后如果在野外解小便,手中要拿一根棍子,一边解手,一边往下敲,因为解出来的小便瞬间就结成了冰。”这自然是玩笑话,但对新疆的寒冷我们都是平生第一次经历,真是刺骨的寒冷;二是大街上的人都十分奇怪,穿衣、说话像是另外一个星球上的。因为我们初到新疆,都是第一次接触维吾尔族和哈萨克族等少数民族民众的。

  我们在乌鲁木齐休息一天后,第二天便乘上敞篷汽车继续向边防开进。由于处在寒流天,乘车前,排长要求我们把发给自己的衣服全部都穿戴在身上,即皮帽子、皮手套、皮大衣、毛皮鞋、棉衣、棉裤、绒衣、绒裤。即便是这样,行车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就感到身上好像没有穿衣服一样。好在寒流天行军有规定:乘车行进一段时间,必须统一下车,集合随车跑步一会儿后再乘车继续行进,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群体性冻伤事故的发生。由于冰雪天行车,并且当时新疆的公路多是土路,行车速度非常慢,就这样,白天乘车加跑步行军,晚上住兵站,整整走了四天,才到达专门培训我们这批新兵的训练点,这个集训点,位于新疆伊犁市,这里距边境一线还有二百多公里。我们在那里统一集训了一个月,集训的内容主要是队列条例、内务条例、入伍须知及军人应具备的军事基础知识。之后我们被分配到伊犁军分区的各个部队,我被分配到了边防二线的新疆军区骑兵某部第三连,所以又乘坐一天汽车才到达该连队,这里距边境线只有几十公里,我就在这里正式开始了卫国戍边的军旅人生。

  此时算来,我们从离开故乡至到达服役的边防部队,途中共计走了二十一天,这个时间和二十一世纪今天的运兵时间相比,实在是太长了,这样的行进速度也实在是太慢了。但写到此时,我想起了唐代西去守边将士岑参所写的一首边塞诗,他在诗中写道:“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作者说他骑马到西域守边防(西域即今天中国的西北地区),途中骑马走了两个月(诗人以月亮圆了两次来形容两个月的时间),但就这样他还远没有到达守边防的地方(因为唐朝的西北疆界在今天哈萨克斯坦共和国的巴尔喀什湖一线),作者在后两句诗中接着写到:“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如果和古人西去守边防走的时间相比,我们那时的行军速度还真是堪称“神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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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从家乡到县城,从县城到洛阳,从洛阳到边疆,万里疲途;第一次浴池净身,第一次学着刷牙,二十多天大集体相处,滴滴点点记忆犹新,闷罐好梦。谁愁“今夜不知何处宿”?圣贤却道“路漫漫其修远兮”。一段段路,一步步走,作者从蒙昧未醒的乡村懵懂少年,走成了西域军中神气一骑兵。经历犹如昨日,记忆帧帧明晰,渐渐牵动着读者对远去时空的遥想。推荐阅读。编辑:晴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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