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胡军长亲率各师军事主管和军机关相关处室领导干部，到一师侦察连实地看肖鸣现场训练后，几乎所有人都确认无疑，他提干基本上属于板上钉钉十拿九稳，无须置疑。

       肖鸣依然埋头刻苦训练，带领他的五班打遍全团、全师、乃至全一军无敌手，个人被荣记了二等功，入了党，五班荣记集体三等功。按照许多人的推测，他年底不是直接破格提拔，就是保送军校，至少得弄一个干部教导大队之类的变通方法曲线提干，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然而，事情却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因为军委已经下达了禁止从战士中直接提干的命令，所有战士均要通过考军校才能获得提干的机会。以肖鸣的文化考军校应该不成问题，可是正因为他太出名，除了被点名参加各种侦察兵军事技能大赛外，还多次被军区、乃至总部直接点名要去参加全军军事尖子比赛和集训，因此压根没有机会和时间给他复习迎考。

       转眼肖鸣已经是第三年老兵了，按照部队的规定是服役期的最后一年了，这一年多来，以胡又权为首的军首长为了留住肖鸣这样的宝贵人才，算是费尽心机，不能说不用心，这点不光是肖伯平清楚，就连肖鸣自己心里也明镜似的。

       事情并不像胡又权想象的那样容易。进入上世纪八十年代后，中央军委加快了我军现代化改革的步伐，首次提出裁军一百万的目标，下决心把庞大而臃肿的军队精简下来，走精兵强军的道路，在这种情况下，军委下决心停止一切非军校途径的战士提干通道，而且以往各军区自行举办的预备干部教导大队或集训队统统被停止。

       这一切突如其来的变化，对爱才如子的胡又权军长无疑是巨大的打击，他想尽了各种办法，甚至亲自找到军区政委张国樟，请求对于肖鸣这样难得的军事人才网开一面。

       张国樟政委告诉胡又权，百万裁军后，部队的干部超编太多，军委要求三年内必须自行消肿，严禁擅自变相提拔干部。因此，张国樟政委表示，军党委要真正从爱护肖鸣这样好兵的目的出发，就必须克服困难腾出时间让他复习迎考，只有通过上军校才是留出肖鸣的唯一途径。

       于是，胡又权和军政委房忠堂商议决定给一师下达死命令，就是天塌下来，也要让肖鸣安心复习迎考，否则拿他们师长政委是问。

       郭炳如师长和魏得发政委接到军长的电话后，不敢有半点怠慢，赶紧让师政治部主任王野亲自过问此事。

       王野主任撂下电话，坐上吉普车就往侦察连赶。

       侦察连连部，王野主任向王善奎连长、邹伟指导员传达军、师首长的指示，一起研究如何确保肖鸣能够安心复习迎考。

      王善奎提出，首先必须保证他不再参加任何一级集训或比赛，这点上级必须要顶得住；其次，最好将他借到师机关一个相对清静的环境里，才能确保他安下心来。要是在连队，又是五班这样的王牌班长，哪儿有时间给他复习。

      王野觉得有理，但是，他提出了自己的担忧，就是肖鸣暂时离开后，五班谁来带。王善奎一咬牙说：“主任，肖鸣走了，二排排长董小萌下去带班，二排排长我亲自兼任，军长不说了吗，天塌下来，我们也给它顶回去。”

       王野回去后，把侦察连王善奎连长的话给胡又权原原本本地学了一遍。胡又权听后大为赞赏：“嗯，这个连长有大局意识，像我的兵。”

      不久，肖鸣就接到通知，借师政治部干部科帮助工作三个月，其实谁都清楚这是让他好好复习。肖鸣对上从军长、下到排长，对自己的倾力关心倍感温暖，决心好好复习，否则，他都不会原谅自己。

       经过三个月的刻苦学习，肖鸣进入了临考前的冲刺阶段，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军委一纸电文打乱了计划。

       鉴于目前南疆战火依然在燃烧，敌我双方仍在局部地区激烈交战，刚刚从战争中走来的敌方，凭借着长期的丛林游击战和丰富的战争经验与我周旋，使得我军疲于应付。为此，军委决定从全军中挑选优秀的侦察兵赴南疆轮战，要求各军区以大局为重，选送最优秀的战士。

       按照军委这一要求，肖鸣显然是不二人选，这点全军区的人都清楚，胡又权军长当然更清楚，但是他实在喜欢这个难得的好兵，他甚至直接给军区许司令打电话，说明希望让肖鸣参加完考试后再去南疆的请求，经过军区党委集体研究上报总参，希望让肖鸣下一批参战，得到了批准。

       然而，肖鸣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决定放弃本次高考，去南疆前线参战，他在给军党委的信中写道：

       敬爱的军党委：

       这两天我寝食难安，说心里话，我很想参加考试，我以为自己已经准备的很充分了，我知道各级首长都很关心我的成长进步，我也真心希望能够留在部队发展，像父母亲那样，把自己的一生都交给部队。

       为了让我安心复习迎考，从军首长到连队的战友们，都倾注了极大的心血，我感激不尽，铭记在心，决心用最好的成绩，回报所有人对我的厚爱。

       然而，当军委命令下达后，我的思绪乱了，我处在极度的矛盾之中，一方面作为一名当代军人，面临国家和人民的召唤，理应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用生命和鲜血捍卫祖国的尊严。

       另一方面，报考军校，成为一名像父母那样的职业军人，把自己的毕生贡献给人民军队这个钢铁长城，成为其中的一块千锤百炼的基石，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也是许许多多关心、呵护我的首长和战友们的希望，我也一直以此为奋斗目标，不敢有丝毫懈怠。

       现在军委下达的选派优秀侦察兵赴南疆参战的命令，作为去年全军侦察兵全能大赛前十名的种子选手和一军全能冠军的我，没有任何理由回避，理当坚决报名上前线。

       我知道倘若放弃这次高考，就意味着我将失去在部队继续发展的机会，即使我能够幸运地从战场上回来，也将面临服役期满退出现役的现状。

       虽然这种选择是痛苦的，离开我无比热爱的军队更是人生最大的遗憾，但是我是一名军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听指挥，而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牺牲个人利益，是我们军人崇高的职责。为了让祖国的天空早日晴空万里，为了我们的人民更加幸福安康，我将义不容辞，赴汤蹈火，笑傲疆场，即使倒下，也要成为一颗闪耀的流星，死而无憾，我时刻准备着！

                                            一师直属侦察连五班班长     肖鸣

                                                      1982年6月25日

       肖鸣的信不仅感动了一军所有的首长，也在军区引起了极大的反响，一位当年曾经采访过肖剑的军报记者找出肖剑上前线时给全家的那份信，以此为主题，撰写了一篇内参，题目叫《兄弟俩的热血书信》，引起了总部首长的高度关注，亲自过问肖鸣的提干和考军校的事情，并以此引发了军委领导的思考，反思那种一刀切的做法，专门发文对于各项军事技能全优的优秀班长，恢复选送到预提教导大队受训后提干的做法。

       在总部首长的直接过问下，肖鸣所在的南部军区新一期预备干部教导队集训人员中第一个就是肖鸣。然而，此时的肖鸣已经奔赴南疆参战了。

       肖伯平也是在军区首长找他谈话时才知道，自己的二儿子肖鸣也了前线，而且是主动申请放弃高考去前线的，军区政委张国樟还给他看了那份由总部首长亲自批示的内参，总政首长也给他打来电话，请张政委转达军委首长对肖伯平连续送子上前线的壮举表示敬意，总政将以文件形式对肖伯平进行表彰，要大力弘扬这种爱国胜过爱家的一腔情怀。

       晚上，肖伯平一家围坐在一起，除了肖伯平、傅玉华和肖剑外，还有肖剑的未婚妻肖倩，就像当年为肖剑上前线送行一样，只是主角已经换成了老二肖鸣。

       客厅墙上并排悬挂着四张大幅黑白照片，一张是肖伯平在一九四九年解放南京时照的人生第一张照片，对于他来说意义非凡；第二张是他和傅玉华当年照的结婚照，说是结婚照，其实就是两人一起照的半身合影；第三张是大儿子肖剑头戴钢盔，肩扛步枪灿烂笑容的照片；第四张是老二肖鸣佩戴二等功军功章的标准照。

       肖鸣这回走得很突然，对于他放弃考军校的做法，除了肖伯平感到略微遗憾外，母亲傅玉华反倒觉得挺好，不然他不也成了第二个肖伯平了吗？这样也好，到年底退伍回家，找个稳定的工作，一家人团聚了，不再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老二肖鸣不但放弃了考军校的机会，还写信要求上前线作战。她是军区张政委找老头子和她谈话，传达总部首长批示时才知道的。当时，她的心里一下子凉透了，也麻木了，不像几年前老大打仗那会紧张的要命，谁让自己嫁给了一个视军队胜过生命的人，谁又让自己一口气给他肖家生了两个骨子里都像极了老肖的儿子呢？唉，这就是命……

       肖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当初，他决定放弃上军校复员回家，是觉得战争太残酷。他不能老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他想过和平的生活。但是他错了，战争不但没有远离自己，而且自己的弟弟肖鸣现在又放弃考军校的机会，上了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他为自己当初的决定感到羞愧。现在，他只能在心里祈福弟弟和自己一样平安归来。

       肖伯平给家人都倒满了酒，对肖剑说：“小剑，那年你上前线时，我们也为你壮行。今天，你弟弟又走上了前线，我们全家都是军人，都上过战场，这是我们全家的光荣。来，我们为小鸣的出征、为了他和你一样光荣凯旋干杯！”

       酒杯碰在一起，肖倩抹着眼泪，跟着把酒杯送上去。她被这样的家庭深深感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