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爷爷的故事

1962年，爷爷的生命之火熄灭了。他老人家以79岁的高龄离开了儿孙。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爷爷得以寿终正寝，妈妈实在功不可没。爷爷去世后，妈妈给我讲了一些爷爷的故事。

1962年，爷爷感到属于自己的时间不太多了。于是，爷爷做了一件出人预料之外的事情，还说出一个期盼已久的心愿。

这件出乎家人意料的事情，是爷爷亲自动手为自己做寿材。我清楚地记得，有一天爷爷对我爹爹说：“我的寿材自己弄,省下的钱买饼干。”

起初，我还以为爷爷这是开玩笑，让爹爹多给他买点高级饼干而已。一个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庄稼人怎么可能会制作棺材呢？可是转念一想，爷爷从来不开玩笑，也从来不食言。于是，我就半信半疑地等着看爷爷这门手艺如何了。果不其然，几天之后，爷爷就在院子里开起了木匠铺。爷爷把他搬家托运沈阳用于储存粮食和杂物的箱箱柜柜拆解成一块一块的木板。然后就操起锛凿斧锯忙碌起来。几天功夫，一个像模像样的寿材就在爷爷手里造成了。接下来，爷爷又当上油漆工。寿材表面颜色被爷爷涂抹的和市面出售的商品竟然毫无二致。当时，我真的佩服这位无师自通、无所不能的多面手爷爷。万事不求人，是自给自足小农经济的一大特色。但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民竟然达到能给自己做寿材的程度，爷爷恐怕是是把这个特色发挥到极致了吧？再有，爷爷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和悲哀。对于告别人生，他老人家是那样理性平和，这恐怕也是常人所难以做到的。耳闻目睹爷爷的这些所作所为，我内心里对这位一辈子务农的庄稼人简直佩服极了。

有一天在院子里，爷爷对我说：“二孙子，你给我念一念，我寿材前档上写上的字念啥。”

我走过去弯下腰看看，仰起头来笑着对爷爷说：“老周头，是老周头三个字。看字体，是小孩子写上去的。”

爷爷笑着说：“写的挺好，这就是我老周头以后常住的房子。谁也抢不去。哎，爷爷这辈子落个睁眼瞎。要是能识上几个字该有多好啊!”

爷爷的这声叹息是当时从旧社会过来的亿万中国农民共同的遗憾。

为了不让左邻右舍在夜里经过受到惊吓，爷爷用布匹将他的这个杰作严严实实地围挡起来。

爷爷那个心愿是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长孙媳妇。为了却爷爷这个心愿，我大哥采取冒名顶替的办法，将单位的一位年轻的女同事领到家里来。爷爷见到这位姑娘真以为这就是未来的长孙媳妇，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几天后，终生笃信“百十两行，庄稼为强”的爷爷无牵无挂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在那三年困难时期，有不少年龄不是很大的人都纷纷谢世了。许多家庭都提前感受了失去亲人的痛苦和悲。爷爷能够以79岁的高龄寿终正寝也是很不容易。妈妈对爷爷的精心照料，才使爷爷的生命得以延长。在爷爷患病以后，妈妈就不让爷爷自己做饭了。妈妈又像护理我的奶奶那样尽心尽力护理我的爷爷。

我听到爷爷在病重时，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到阎王爷那儿，会好好保佑你们的。”

爷爷说的这句话应该是应验了。因为在妈妈娘家，女性年龄她是最大的，妈妈的孝心一定得到了好报。几十年来，我和三个弟弟先后都遇到了一些险事儿，但每次都化险为夷，毫发无伤。是不是爷爷在冥冥中又为他的孙子排除了这些灾祸？

爷爷的后事料理完毕，妈妈给我讲了一些有关爷爷的故事。

妈妈讲，旧中国土匪横行，民不聊生。有一天，你爷爷外出办事，让一股土匪给堵在屋里。可是，那个头领看清被堵之人是你爷爷，却抱歉说：“周大掌柜的，你怕啥？我们能绑你的票吗？”

这件事你爷爷有惊无险。这是你爷爷平日里善待四邻和乡亲的结果。

妈妈讲，有一年爷爷赶车往尚志县送粮。下八里岗的时候，马车毛了，把赶车的爷爷一下子甩下来，眼看着铁车轱辘要从爷爷身上碾压过去。你爷爷两眼一闭就等死了。没想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奇迹发生了。那匹飞跑中的辕马瞬间竟用牙齿把爷爷一口叼起来，一直叼到岗底下马车停下，才把爷爷轻轻放到地上。爷爷爬起来又跪下，给那匹马磕了三个响头，感谢它救主之恩。爷爷后来跟家人多次说;”牲畜都这么懂人性发善心，人更该如此啊。”

后来，这匹救主之马让爷爷善养起来，不再役使。辕马老死，爷爷厚葬。

妈妈讲，爷爷在五十九岁那年，得了一场重病。家里人把料子都串上了，爷爷给穿上终老衣服抬下炕放在门板上。可是，爷爷就是不咽最后那口气。一晃七天过去，爷爷竟奇迹般苏醒过来。爷爷身体康复之后，给家人讲了他病中昏迷时的情景。爷爷说仿佛做梦似的，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让他跟着走。来到一个办公的地方，一个管事的看了看一个本子说：“周连发本来阳寿已到，因积德行善，增二十年阳寿。你们速将此人送回。”

“于是，我就苏醒过来，睁开了眼睛。”爷爷这样说道。

令人特别惊奇的是，爷爷59岁那场大病康复后果然活到79岁。不多不少正好是20年。

妈妈还给我讲了几十年前爷爷算卦的真实故事。那时，爷爷兄弟三人都成家多年，门下却都未添丁。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旧社会，这传宗接代可是庄户之家天大的事情。为此，爷爷他们老哥仨就结伴去请一位当地号称“半仙”的算命先生给掐算掐算。问过生辰八字，细细观看面相，这位“半仙”又掐算了一阵，方振振有词：“你们三位先生皆命中无子。但大掌柜多年积德行善能积得一子。”

“半仙”此言一出，二掌柜和三掌柜不由得心灰意冷。爷爷这位大掌柜也半信半疑，忙问道：“此事当真？我何时能得犬子？”

“半仙”又掐算一阵子，然后一字一板说道：“大掌柜多行善事，必积一子。先生46岁那年当得贵子。”

闻听喜讯，爷爷顿时喜上眉梢，赶忙从腰间掏出红包，重赏“半仙”。

妈妈这时笑着对我说：“你爹真是你爷爷46岁那一年出生的。你二爷和三爷后来真的没得儿子，”

当年，妈妈对我讲这些话的时候，我听了认为是迷信。可是这迷信怎么能与现实的结果如此相符，我真是有些想不通。俗话讲“人在做，天在看”， 难道果真如此？

我想妈妈给我讲述爷爷的故事，其本意就是让我能像爷爷那样，做老实人，做善良的人、吃亏是福、老实常在。求个平平安安。

妈妈的这番苦心，我铭记在心。这些年来，我就是秉承“吃亏是福、与人为善、老实常在”的家风一路走来……。

爷爷去世三年后，三爷周连生来沈阳做客时，拍下这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