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患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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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上次姐俩闹的不愉快之后,秀婷再没有来找过秀英。秀英虽然知道妹妹不会因此收心,日后还有什么荒唐事会发生都说不定。但她放下老好人的人设,对妹妹发一通火,就免去了帮她骗人的麻烦,也不错。不管再怎么为伟平抱屈、愤愤不平,那也是人家两口子的事,做姐姐的终归管不着人家那一摊。这么一想,秀英总算可以静下心来惨淡经营自己的小本生意。
她每天天不亮就去批发市场买菜,精挑细选,讨价还价一番,将三轮车装满,一路骑回家时,天才蒙蒙亮。到了家就开始又摘又洗、炒的炒、炖的炖,一通忙活完后,又开始将大大小小的一堆家什扛到楼下去。那液化气罐少说也有五十斤重,她每天要扛两次。她像杂技艺人一样把那么多东西塞满三轮车,然后再蹬上三十多分钟赶到火车站市场去。有时候吃饭的人多,东西就不够卖,有时候又会剩下一大堆卖不掉。忙起来还常常会算错账,多了少了都说不定。下午回来不敢稍事休息,还是择菜洗菜,又是炖又是煮,然后再奔到车站去,直到天黑透了,才能回家来。
每天忙下来,她都累得腰酸背痛、疲惫不堪。而孙汝谦从来都不肯搭一把手,帮她半点忙,不仅如此,秀英回家来干活时动静弄大了,还要挨他的骂。
孙汝谦那一张永远阴沉的驴脸,任是谁看了都会心里堵的慌。让人堵心的事天天摆在面前,心胸再开阔、脾气再好的人也会无法忍受。秀英对孙汝谦的忍耐早已超过了常人所能忍受的限度了。因为总是生气、烦闷、苦恼,她觉得自己近来头痛、胸闷得厉害,动不动就心烦意燥得恨不得撞墙死了,或者打开窗子一头扎下去算了。如果不是还有个心爱的女儿叫她牵肠挂肚,她真想一撒手,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这算是什么日子呢,两个人朝夕相处,却形同路人。路人有时还会互相点个头、打个招呼、说个话,他们俩却把什么表示都没有,彼此都拿对方当空气。在这个家里不需要语言功能,更没有情感、关爱,谁都不需要看谁一眼,连眼睛都不需要了。秀英有时真希望自己是个瞎子,看都不要看孙汝谦一眼才好。
烦恼总是无限制地向心头堆积,就像火山在不断地积累能量,那剧烈的、毁灭性的喷发只是迟早的事。
那晚,秀英把锅盆碗盏端上楼来,用钥匙打开房门,一抬眼就见家里上上下下都乱七八糟。地没人扫,桌子没人擦,碗筷泡在水池里没刷,心里的气愤便再也按捺不住了。她放下大锅,就几步走到小屋门口,一把推开了门。
只见孙汝谦正对着一幅字发呆。听到动静,一张苍白的、挂着两个死鱼眼珠的脸转了过来。那上面满是不耐烦和憎厌的表情。
“去,帮我把液化气罐扛上来。”秀英努力克制着不让嘴唇哆嗦。面前的这个人,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和他多说话的。
“我不管!”孙汝谦的一声大吼远比秀英的底气足得多。
“你凭什么不管?”秀英气得泪珠在眼框里转。过去为了不和这个心胸狭窄、酸脸猴子似的男人发生冲突,她把多少怨气压在心底,忍气吞声地过着日子,却不想反倒把他的臭脾气越忍越大,沾到火就着,更加自以为了不起、不可一世了。“你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你就该为这个家出一份力。”
“我不管!”孙汝谦还是这句话。“我没工夫搭理你,你少他妈罗嗦。”
秀英气得浑身发抖了。“你整天什么都不干,就知道写、画,一个大子儿也不往家里挣。你每天要吃饭,你女儿要读书,这都需要钱哪。”
“滚一边去!”孙汝谦“啪”地放下了手中的字幅,扬起头来,一对死鱼眼珠暴突着,瞪得滚圆。“让我挣钱给你花?美得你!做梦去吧!”他每一个字都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好像对妻子有深仇大恨似的。从结婚的时候起,他对妻子说话就是这个态度,秀英最初还以为自己一定有什么过错之处让他生气,颇为诚惶诚恐,后来发现,你无论怎样对待他,他都是这么一付德行,才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心态不正常的人。
“我不用你给我挣钱。”秀英喉咙哽咽,泪珠夺眶而出。“你能为这个家稍微尽点力,我就烧高香了。”
眼泪从来不能打动孙汝谦的心肠。这会儿,他还赖在椅子上不起来。因为他从来不习惯向妻子服软,正一心打算对抗到底,坚决不去扛液化气罐。
“远点扇着。还轮不到你来管我。”孙汝谦“腾”地站起身,一抬手狠狠地推了秀英一把,另一只手“砰”地把门关上了。
秀英没法不伤心至极地大哭了。她扭头冲进卧室里,一头扎到床上,昏天黑地地号啕起来。将近二十年的憋屈生活呀,远比蹲了二十年的监狱还要痛苦。在监狱里还可以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有说有唠地打发时日,而这个男人一辈子没和她说过三句话,从来没对她表示过一星半点的温情。原以为,他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有所改变,诛不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的狠毒无情、乖僻任性的品性会跟随他一直进入棺材。
“老天爷呀,你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我知道我错了,当初不该那样倔犟,可是你这样的惩罚太过分了,我罪不该至此呀……”
“嚎你妈呀,要嚎上外面嚎去。妈的。”孙汝谦在外间屋骂骂咧咧,然后极不情愿地下楼把液化气罐扛了上来。虽说只有三层楼梯,可第一次扛气罐也使他累得气喘嘘嘘。若是平常人,一定会因此体会到妻子的辛苦劳累,进而心疼她,而孙汝谦却体会不到这一层。放下气罐,他的怒火反倒加剧了。
“妈的,整这些破东西麻麻烦烦的,以后你少找我干!妈的。”他一面不干不净地骂着,一面走进自己的小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秀英心寒意冷又疲惫不堪地躺在床上,哭一阵、歇一阵再哭一阵。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数不清的事情一股脑的涌到她的面前。她想起了过去的那个男友。那是个多么好的小伙子呀,长得可爱,性格更可爱,那月牙般的笑眼,圆圆的脸蛋多么动人啊。那么爱笑,那么爱说,俏皮嗑多的说不完,秀英那时就像在蜜罐里一样开心快活。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每当回味起和男友在一起时那令人怀恋的往事,秀英竟有恍如隔世之感。自己怎么就那么傻呀,居然会放弃珍贵无比的宝石,去拣起一块在茅坑里浸泡过的臭石头;放着人间最美的幸福不要,偏要跟令人窒息的痛苦作伴,世上还有比自己更傻的人吗?失去挚爱的伤心,陷入泥潭的懊悔岂是一阵哭泣就能排解的呀。
她哭着、哭着,又想起了死去的爹娘。爹生病的时候,女儿还小,她又要照顾爹,又要照顾孩子还要上班,秀婷那时又在外地工作,她那时还没和伟平结婚,根本指望不上她。实在忙不过来,她就差下跪了求着孙汝谦去医院陪护爹,可这个家伙只陪了一个晚上,就把秀英骂得狗血淋头,说什么也不管了。秀英那时候是多么狼狈呀,一直到爹去世,秀英肩上的担子,他孙汝谦没有分担过一点点。每每想起这些,秀英就气得心火难平。人越是生气,就越是老想让人生气的事,秀英连一些老倒子民工吃了饭不给钱的事也想起来了。那些蛮不讲理的坏小子,不仅白吃饭还砸碎了她的几只碗……隔一会儿,忽儿,她好像又看到自己正推着三轮车子在小巷子里拼命奔逃,以躲避收税的和城管队的人。她那汗流浃背、披头散发、气喘吁吁的狼狈相,哪里像是死去的妈妈教育出来的那个端庄秀雅、文质彬彬的秀英。
还有女儿那要命的上高中、上大学的费用呀,那隔不上几天就要交的书本费,补课费,食宿费……要她到哪里去挣这么多钱来呀,这么沉重的担子叫她一个人如何扛得起?可是,那个人就是不肯出一点力呀,不仅如此,他连一个能让她舒心的笑脸,一句平常夫妻间最平常不过的话语都不肯给她呀。她忍辱负重、苦心维持的这个家,到底有什么意思呀?
【编者按】秀英没能阻止妹妹秀婷追求放纵不羁的生活,负气而归,心情很沮丧,但她用精神胜利法开解自己本来就受伤的心,换一个角度思考,自己也不是一无所获,最起码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助纣为虐了。念完妹妹家难念的经,再念更是难上加难的自家经!她乞求丈夫帮衬一把又累又伤的自己,可是这最起码的,最低级的要求,却爆发了她措手不及的而又是意料之中的积聚已久的夫妻大战,同时也点燃了秀英多年积累的怨妇情节的导火索,更导致了秀英患病的初始化。屋漏偏逢连天雨。前几章节从侧面口诛笔伐的对象秀英的丈夫孙汝谦在滔滔不绝的声讨中终于登场了,简单粗鲁低素质的语言描写验证了“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的哲理。这也使秀英苦难的生活雪上加霜,更加让人不得不相信他是造成秀英患病的罪魁祸首。后来也许秀英的患病会引起还没有泯灭同情心的孙汝谦有所改变呢?秀英的病处于萌生阶段,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以后会不会更加严重,以致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呢?我们且听下回分解。倾情推荐阅读赏析,不胜感激!编辑:攀登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