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岔路
半个小时前,周媛找到浑身湿透的洛然,他坐在夜校不远处的花坛边,脚下放了许多空啤酒罐。
周媛脸上泛白,心里涌起阵阵哀痛,不过是跟夏雪吵个架,他就如此不堪?哪有谈恋爱不闹情绪的?何况这也不是他的错,凭什么就这么在乎她?她有什么好?凭什么啊?
缓缓地抱住洛然,让他在怀里哭泣,揉化脸上所有表情,眼神有抑制不住的惊喜,夏雪你不是要来抢吗?来啊?抢的到吗?哈哈,这刻起,她想要的,只要想,就可以,因为他是属于她的,只属于她!
洛然一直嗫嗫低语,诉说着过往,穷困的童年,遭人冷眼的日子,被欺凌的回忆,以及母亲辛劳的身影,和难捱的岁月,这一切,都是王伟云带给的,丢弃自己的根,自己的老婆孩子,在大山外享受人生,最后却以一句不得已而推脱所有。
他还那样感恩,感恩王伟云,把所谓的愧疚当成对自己的器重,他用心工作,不计辛劳,现在看来就好像是一个笑话,为什么?为什么他的人生会这样?母亲临终前死死拉着他的手,分明是有许多话要说,可最终什么也没讲出口,那滴浑浊的泪水,打湿了全部。
天好冷,人心也冷,小雪,谢谢你抱住我。
顶着雨往雅致大门跑,虽说打了伞,可还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身上几乎没干的。回到宿舍冲完凉换好衣服,夏雪拿着伞又冲进雨帘。
洛然不在宿舍,打电话关机,问写字楼的保安,说早就走了,她在小树林徘徊许久,雨水开始堆积,整个脚掌泡在泥泞里,肿胀而冰凉。
大雨没有丝毫停息,夏雪只得提着泡肿的双脚回了宿舍,轻轻的洗了脚,窝进了自己的床铺,外面电闪雷鸣,映在她忽明忽暗的脸上。
没过多久,靠门边的窗户突然闪过一道黑影,恐怖而狰狞。
黑影摸索了下门,里面被栓上插销打不开,转而来推窗户,窗户下面的玻璃破了一块,前两天夏雪刚拿报纸糊上,今天被雨水侵湿,一只大手穿过它,摸到插销的位置,轻而易举的将门推开,门外黑影闪了进来。
夏雪还没有完全睡着,半梦半醒间瞅见一道黑影站在对面床铺前。
对面床铺的女孩新进雅致,听说刚满十八岁,宿舍的人来来往往换过好几茬,近期更频繁,好几个都是才入厂,还没混的脸熟。
宿舍里,女生除了挂蚊帐外,基本都拉了床帘,下班后,各自躲进一方天地,不愿被他人打扰,有老乡朋友来找,缩到床上,嬉笑打闹也不用看别人脸色。
黑影窸窸窣窣的爬上了对面床铺,没过一会儿,传来压抑的挣扎,和低声的喝止声,让夏雪有些发憷拎不清状况。
声音惊动了其他人,宿舍里大姐低声咒骂了句:“神经病,吵死了,还要不要睡的啊!”对面床铺里的人明显停止挣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嘤咛声和几句低沉的话语,让人听的模糊,正猜测间,一只男式拖鞋掉到地板上,“啪”,爆开脑海不祥的预感,夏雪一跃而起,打开灯的同时把门后的扫把拿在了手里,拼力怒喝:“干什么的!”
灯光刺眼,一屋子人陆续惊醒,一个身材精瘦的黑影从对床滚了下来,双手提着裤子,想寻门而逃。
夏雪拿了扫把,将他打的找不着北,狗急跳墙中,黑影居然钻进了床底,死活不出来。
一阵折腾,女生们才知道屋里进了男人,要么躲在床上大叫,要么跑下床跟夏雪同一阵线,有的反应快,赶紧把保安喊了过来。
最后整栋楼的人都被惊动了,不少男生趁机上来看“风景”,深夜里,老的少的,都是裹着睡衣,花色各异,让偷溜上来的男生饱了不少眼福。
对面床的女孩一直躲在床帘内,宿舍女生七嘴八舌的跟保安描述过程,夏雪探进身去,看见女孩抱着床单瑟瑟发抖,轻轻的帮她整理好衣服问道:“没事吧?能出来吗?保安把他抓走了,他们要问下你,你能去吗?要不要我陪你?”
女孩叫王小果,个子不高,比较圆润,一双大大的凤眼里,除了惊恐,还有丝丝稚气未脱。她哆哆嗦嗦的走不稳,夏雪跟宿舍一个叫吴佳的女生帮忙扶着去了保安室。
保安室里灯光刺眼,王小果把头埋在夏雪身上,不肯好好回答保安的问话,那个猥琐的男人被绑了丢在墙角,吴佳也是热性子,上去就是两脚,保安赶紧喝制并拦开,说已经报警,保安室有监控,等下警察来了不好交代。
吴佳转头笑着对夏雪说:“我的床位最靠里,又睡的比较死,要是老娘先发现,绝对一脚让他当龟公。”她和王小果同一天进厂,他乡的孤独里,比别人先多了分相熟,宿舍里来了走的人不少,很多还没记清名字就一别不见,时光荏苒,工厂还是那个工厂,但流水般的员工,谁又能记得谁多一点,夏雪在宿舍住的最久,其他床位几乎都换了一遍。
警察的到来,让保安室的人倍感紧张,平时只跟治安队打交道的架势,在这群目无表情的人面前,简直战斗力落底,保安队长也来了,恭敬的请几位警察抽烟喝红牛,结果没人理会,一个中年女警把王小果叫进房间,夏雪跟吴佳则安排了另一个人询问。
没过多久,小果突然从房间冲出来,大声哭泣并说道:“算了,算了,我不抓他了,不抓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夏雪和吴佳愣住了,其他人反而好像意料之中,保安队长甚至松了口气,警察跟小果确认过后,保安队长陪同到另一边谈话。
吴佳拉过小果,诧异的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你不跟警察说了?”
王小果扑进夏雪怀里,哭的让人心疼,夏雪任由她抱着,并制止了吴佳继续的发问:“算了,先回宿舍吧。”
猥琐男人被警察带走了,保安队长跟夏雪说是以入室偷盗的名义时,她很不解的看着对方,保安队长瞄了眼夏雪和吴佳,把她俩叫道一旁。
“你们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指认了吗?”
夏雪和吴佳无解。
“那女孩子才多大?十八岁?唉,一个小姑娘被询问案发经过,这种案件警察问的都很仔细,只是询问就已经受不了,那后面去医院检查,去定案,还不得把她搞疯了?”
“难道就这样放过那个渣渣?”吴佳有些气愤。
“不然呢?当事人不愿配合,警察也没有办法。”保安队长点燃烟,狠狠的抽了一口。
夏雪和吴佳面面相觑。
“你们还是问下小姑娘有没有被那个,如果真没有,这事就算了,不过按你所说,八成只是受到惊吓,等下回宿舍,你们多看着点,开导开导她,就过去了。”
“那,那个王八蛋怎么办?这样放过他?MD,老子要一剪刀剪了他的根!”吴佳愤愤不平,使劲在保安室瞅可以上手的东西,妄图追上刚走的警察。
保安队长板了脸喝住:“行了,小姑娘家的,看你的火气那么大,这人我打过招呼了,再说人家警察也不是吃素的,让他进了里面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普通的偷东西关不了几天啊。”夏雪颇有些不甘。
“呵。”保安队长看了看夏雪,吐了口烟圈:“前段时间,仓库少一点原材料,这不是自找的门路么?事情没有彻底摆平,可以怀疑的啊。”
“什么意思?”吴佳不明白。
夏雪有点震惊的看着保安队长:“你怎么知道是他偷的?”
“我是保安队长,无论公司丢什么,都是要负责任的,行了,懒得跟小姑娘扯闲蛋,你们把她带回去吧,好好安慰安慰下,明天我给她部门主管打个招呼,让她休息一天。”
队长回过头,看见几个保安在角落嘀咕,提高了声音喊道:“尼玛都进贼了,还有空八婆,赶紧巡逻去,半小时一趟,监控签字,谁TM偷懒,谁滚蛋!”
“你们也赶紧回宿舍吧,老子明天又要去写报告了!”保安队长伸个懒腰,挥手让她们离开。
回宿舍的路上,小果表情呆滞,已经哭不出声了,夏雪和刘佳扶她到露天电影院坐下,让她缓缓。
三人无声坐了会,吴佳打破宁静:“嘿,你,那啥,那个,就是,有没有被那啥?”她年龄跟夏雪相仿,虽然言语粗狂,但毕竟年少,所以半天也没有说个囫囵。
“应该没有。”夏雪明白她的意思,代替小果肯定的回答,小果回望她,眼神充满感激。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个男人刚摸上床,就被我发现了。”
“哦。”吴佳想了想问道:“奇怪,为什么偏偏爬了她的床?”
听见这话人有些膈应,啥意思,不爬上女孩的那就是我的了!
对上夏雪眼神,吴佳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连连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说,你看啊,我们房间在六楼,而且不是第一间,刚才大家出来的时候,没听说别的宿舍有被进出过的现象啊?他如果是偷东西,或者就想那个啥,为什么没有选择楼层低点的?”
夏雪想想,也觉得有点不对劲:“或许,就是巧合吧,不过,这事情过去就算了,别想了。”她不想紧抓着这事不放,因为这样只会让小果愈发难过。
“不是巧合。”小果瓮声瓮气的回应了一句。
“啥?”两人没听清。
“不是巧合。”小果表情空洞,像个无魂的洋娃娃,电影场外昏暗,不远处的车间灯光亮堂,一切寂静又吵杂。“那男的是我家里介绍的对象。”
“啥!不是吧,贱人的没有五十,也有四十好几了吧?你家里还给介绍?脑子坏啦?”吴佳说话像机关炮。
小果抬头时,发现她睫毛好长,脸庞秀气,很有点小家碧玉的感觉。
“我哥之前相亲看了个姑娘,准备今年结婚的,结果去年出来打工摔断了腿,后面好是好了,可走路有点跛,女方知道想退亲,我爸妈急不过,就去求人家,女方家原本有个哥哥,因为犯事坐了牢,去年年底回来,所以两边大人合计,让我嫁给她哥,然后就两边不退亲了。”
“可你还没到结婚年龄吧?你老家哪里的啊?”夏雪惊叹,什么年月了,还有这种换婚的事!
小果说了个地方,在很偏远的山村,出门要走一天一夜的那种,夏雪和吴佳不由一阵抽搐。
“后来女方说要我先跟他生个娃,才能放心让妹子嫁给我哥。”女孩擦了下滚落的泪水,哽咽道:“我不肯,但我爸妈说我哥等不及,他们怕人家反悔,天天逼我,所以,我偷偷找了同村的人带我出来打工。”
“哪有这样当父母的!”吴佳开始愤愤不平,要是小果父母现在在她面前,她绝对又要上去给两脚。
“换了三个厂,他还是能找着,这个厂是我交了五百块中介费进来的,就是听说管的严,而且,他眼睛有点残疾,进不了这里,谁知道,还是让他摸了进来,像他所说的,到处都是老乡,我去哪都能找到。”说完又轻声哭了起来。
两人这时才算明白,为什么有人摸到床上,小果没有大叫和挣扎,原来是认识对方。
“算了,别想了,他被抓进去了,保安也认识,以后不可能再混到厂里来了,还是先好好上班吧。”夏雪轻声安慰。
“对,你放心,要是让我在雅致周边看见他,一定打的他满地找牙。”吴佳豪气冲天,满满一副以后你跟我混,我罩着你的样子。
女孩笑了,眼里泪痕未干:“我叫王小果,谢谢你们。”
“你好小果。”
【编者按】贫困地区的女孩子来城市打工,大多背负各自的难言之隐,所遇艰涩便常常含泪吞下。夏雪同宿舍的王小果深夜里险些被破窗而入的“未婚夫”野蛮施暴,幸而被小雪、吴佳等舍友所救,但入室流氓却被厂里保安和警方最终定义为“入室盗窃”而从轻发落,惊魂未定的小果也不得不忍羞默认,不再追究。十八岁年华,如花的女孩儿,爱情无以寄托,贞洁濒临被侵,谁来保护她们?!作者为城市建设打工妹们的生存安全状况,发出了大声呼吁!编辑:晴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