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锦囊妙计

　　这次碰到的案子别说对那些只干过刑侦或治安的基层警察来说是史无前例的，就是见多识广，干过多个警种，指挥过打黑除恶、扫黄打非，破过恶性杀人案件、处理过大型群体性事件的副市长、局长李超来说规模、案件性质也是空前的。以前碰到的刑事案子、治安案子都有被害人，都有一定的标准，都是成型的。换句话说，只要拿眼睛一搭，别说处理程序、破案程序，就连结果都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个别盗卖文物案也破获过，毕竟都是单独的案子，没有这么多犯罪嫌疑人不说，就连收缴文物、包括犯罪嫌疑人抓获后就地突审，起赃都是大问题。案件前期侦查非常缜密，只有几个人知道。直到到省厅汇报，省厅成立“11.26”公案，局里几个相关的领导才知道。咋办？以前没办过类似案子。抓到人后怎么审，搜查怎么确定目标？好东西漏了咋办？指挥部里一连问了几个咋办？并不是毫无头绪乱了阵脚，而是为了更好地完成抓捕，把每一个细节都想到。

　　指挥部里足够时间的沉默后议论纷纷。有人提议案子应该保密，至于保密到哪一级应该重新界定一下。最起码应该到七十八个抓捕小队长那里百十来人进行培训，灌输一些古文化遗址和古墓葬还有出土文物的知识。有人提议干脆完全信任我们干警的政治觉悟，相信他们会掂量好轻重，就是把案情通报给抓捕人员，他们也不会跑风的。

　　有人对这两种方法提出了明确反对。说咱们的民警都是很精明的，即使不明说，只是进行这方面的培训，他们也能猜出个大概。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兵，但林子大了保不准出几只坏鸟，有一个就能引起整个案件的坍塌，让大家的心血付之东流。或者也许不经意间泄露出点什么被“有心人”知道，损失也是不可想象。咱们不能成为对祖先、红山女神犯下不可饶恕罪行的人。

　　面对指挥部几个成员的焦虑，争执，身经百战的李超局长也犯难起来。做为指挥长他得保持镇定，给大家做主心骨，虽然他现在对行动计划也没考虑成熟。作为一个有三十多年公安经验的老公安，他深知这两种方案各自的弊端。培训，肯定前期进展会很迅速。行动胸有成足。可这么大规模行动，只要漏出一点点风声，跑了一个人，也许这个人就处于很重要的环节，文物找不到，罪恶链条断了，起诉批捕会很大的麻烦。也许意味着抓着几十人都是无用功。秘密抓捕，参战干警不知案情，就地突审无的放矢也会错过大好机会，文物流失也存在可能。

　　多年的实战经验告诉他：除了这两种方法之外，肯定有第三条道路可供选择。既不跑密还能让抓捕行动顺利。为了不愧对先人，当民族的罪人他对指挥部里几位成员这样要求道。指挥部的成员也都是经历过风浪的人，没人说这个想法是异想天开、一厢情愿，都积极地按照这个思路去想办法。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充满智慧的集体，团结有力的集体。

　　长时间的详细探讨，几番地只为了计划更完美的争执，终于几个人一致同意了一个计划。决定密捕。但不是无目的的密捕，是要保证抓捕和接下来审讯、搜查等行动顺利的情况下密捕。九个犯罪团伙，依据先期掌握的犯罪事实分为第一团伙代号1，第一团伙的第一犯罪嫌疑人就是101，以此类推。每个嫌疑人一个档案，里面包括嫌疑人的体貌特征，家庭住址，口音，所犯简单案情，抓捕后审讯的要点。为了搜查的顺利，指挥部还给每个档案袋里装进了红山文化典型器物的图片，只要犯罪嫌疑人家里有这类的都可以先扣押。档案袋由负责抓捕的小组长拿着，情况只有小组长知道。他带着人去抓捕，其他侦查员一切行动听指挥就行，不允许打听，这样就保证了知道情况的范围。

　　李超局长事后说他相信这些带队小组长的素质，只要看见档案中的提示就能指挥好行动。

　　当时把能发生的意外也全想到了，包括准备增援的警力，还有万一跑风泄密怎么办？都有预备方案。

　　养兵千日，这既是对我们朝阳市公安局领导的考验，更是对我们全体民警的一次考试。看看平时我们用严格纪律要求出来的民警经不经得起实战的检验。李超市长对指挥部的成员们说。

　　后来事实证明朝阳警方不辱使命，78个抓捕小组只要盯住犯罪嫌疑人的无一失手，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用实际行动验证了这支纪律部队的能力。

　　一切准备妥当，就等省厅下达行动命令。集尽多人、多年的生活智慧、工作经验，历经11天的煎熬，终于等到了尘埃落定的那一天。等待的日子就是在煎熬，永远在想还有没有漏洞，还有没有没想到的地方，还有没有更好的方法。一朝没尘埃落定，一朝心就永远在悬着。要知道如果行动失败，不是一个人的事。上对省厅、市委、市政府。下对参战近千名干警和朝阳百万百姓是无法交代的。这种煎熬是无法对人言说的煎熬。度日如年，如坐针毡。脸上却不敢挂出一丝急躁相。

　　如今回想起来，李市长云淡风轻地说。

　　7、总攻

　　12月1日，省厅召开公安调度会；调集抚顺、锦州、阜新、盘锦、沈铁等单位配合朝阳公安的行动。

　　12月5日上午9时，李超局长主持召开各县、区局和各警种支队一把手参加的战前动员部署会议，就保密和抓捕提出极其严厉的要求；全体民警12月6日待命，备勤。等候命令，尤其是做过刑警、治安的民警。

　　各县区局局长一头雾水，虽然不知道有什么行动，但都知道肯定有大行动。出于纪律性和政治性的要求，回去开会宣布全体备勤。

　　12月5日下午，省公安厅下达“11.26”专案收网行动命令。

　　12月6日上午8时，李超局长再次开会，分解工作任务。9支抓捕行动队、78个抓捕组落实到人头。抓捕范围涉及辽宁、内蒙古、山西、黑龙江、河北等七个省区。

　　指挥部要求各抓捕组下午17时前到达预伏地点。

　　指挥部进入战时状态，局长李超，副局长罗志峰、祝成森等坐镇指挥部进行实时指挥、调度；

　　12月6日中午，省公安厅相关总队主要领导抵达朝阳。

　　全市公安机关485名警力，外省市配合抓捕的55名警力和186台参战车辆冒着寒风悄无声息地陆续开出市区，奔向设伏地点。

　　抓捕小组最远的一组是北票市公安局的警察们到黑龙江的哈尔滨。哈尔滨的气温达到零下二十多度，白雪皑皑。经过10多个小时的谨慎驾驶在6日晚21时30分到达预伏地点。至此，9支抓捕行动队，78个抓捕小组都到了预伏地点。

　　由于需要抓捕的犯罪嫌疑人过多，防止抓捕过程中走漏消息，省厅统一行动时间定在7日凌晨五点。漫漫、凄冷的黑夜，几百名参战民警等在冰天雪地里。不敢吸烟，不敢开空调，不敢弄出动静，与黑夜焊在一起，铸成黑夜里的精灵。

　　黑夜魅影

　　12月的辽西北，夜里嘎嘎地冷，北风呼啸而过。这天气，人在室外穿得多厚都呆不住，何况在荒无人烟的山里，夜间。山脚下山道旁隐蔽处，一辆小轿车停在那里。没有车灯，没有动静，要是有人经过也会认为车里没人。实际上，就是有人经过也不会发现这辆车。这辆车已经跟周围的树融为一体了。

　　车里面有人，三个人。车里面的人简直就是和车焊在一起了。不，是冻在一起了。没打空调，薄薄的铁皮车很快就被冷空气穿透了。身上的大衣已经冻成铁片，硬硬地披挂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

　　没人说话，几个人的眼睛一直盯着不远处那座不太高的山上，另一个可能是冻得嘴都张不开了。

　　实际上夜色里他们也看不到山上。他们在等，等山上的人下来。

　　此时不高、坡度很缓的山上，无遮无挡的风声更加尖利，大有席卷一切呼啸而过、寸草不留的气势。但风过后，还是留下了一些东西。有5个人在黑夜里，寒风中奋战着。从他们的抬手、弯腰，用脚蹬的动作中可推断出他们在用镐刨着什么，有的用锹铲，有的用手搬刚刚刨出的石头。一个人还不时地向山下张望，确定没有异常接着干活。

　　“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接着干。”一个老者的声音。几个人疲惫地收拾工具，走下山。山脚下，几个人把工具装上一辆车。两个人向另一辆车走去。两辆车一前一后开走了。躲在隐蔽处的车也发动了，慢慢地跟了上去。

　　远远地到了岔路口，前面两车各走上一条路。

　　“嗨，真让咱猜着了，真是分路而行啊！”后面跟着的车里一人发着感慨。坐在副驾驶上的一人沉稳地没吱声，拿出手机，拨号：第2小组，注意，一辆车奔你们方向去了。电话里清楚回答：明白。

　　第一抓捕行动队紧紧盯上了“101”。

　　狡兔四窟，难逃天意

　　第一抓捕行动队一共需要抓捕12名犯罪嫌疑人，分了12个抓捕小组。但最重要的是抓获头号目标101，他是第一犯罪团伙的头目，也和其他犯罪团伙有着密切的关系，可以说是整个盗掘古墓葬、古文化遗址头号罪魁。他50多岁，心思灵活敏锐，从二十多岁起就开始掘坟挖墓的日子。经过理论、实践，再理论，再实践，理论联系实际，他已经把自己锻炼成“关外第一高手”，“祖师爷”级人物了。他的徒子徒孙有不少从他这里出徒自立门户。这次要抓的九个团伙里有不少成员跟他干过这挖坟、盗墓断子绝孙的勾当。相传他站在山上，就知地下有没有宝贝。他选中的地方很少有走空的时候。他狂妄到了极点：战汉辽金不动。他就盗掘红山文化遗址和古墓葬，专要红山玉。对别的不屑一顾。由于他盗掘红山古文化遗址的犯罪行为时间跨度长，对红山文化危害也最严重。能不能对他实施顺利抓捕，关系到整个案子的成败。抓不到他，案子失败一半。狡兔四窟，他在赤峰市区，赤峰宁城县城，赤峰宁城五化镇五化村，辽宁凌源都有住所。晚上不一定到哪里住。神龙不见首尾，行踪不定。就连常年跟他在一起的同伙也摸不清他的心思。

　　据线报得知，101当天晚上带着他的团队冒着刺骨寒风出去辛勤工作了。因为他好赌，欠了好多赌债，只好“不畏辛苦地工作”。夜晚，山风很大，山坡很缓，视线良好，一旦惊动犯罪嫌疑人，山上四处乱跑，民警不好抓捕。有了一年前那次遭遇经验，王红岩局长这次给专案组提出的建议是采取盯梢，在他的几个居住地设伏。101一伙能否在凌晨5点前下山成了让指挥部成员心焦的一件事。如他们不能在5点前下山，其他嫌疑人被抓，跑漏消息，导致101逃脱，有可能导致整个案件的失败。指挥部分析，天寒地冻，101几人能在5点前下山。

　　因101是关键，第一抓捕行动队的指挥部就设在了101的一个居住点，赤峰市宁城县天义镇。这里处于赤峰市、建平县、凌源市的中心地带，不论101出现在哪里，指挥部都能保证在一个多小时赶到。

　　指挥部选择了宁城宾馆后院三楼的两个房间作为临时办公地点。宁城宾馆是前后院的格局，后院能放车，出门是路口，交通方便。这是指挥部相中这地方的原因。后来证明，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是极其有道理的。

　　指挥部由刑侦支队政委耿作明、副支队长兰大泉指挥。

　　夜晚十二点多钟，负责后勤技术保障的人马也转得人困马乏，和指挥部取得联系后，在宁城宾馆后院二楼开房休息。

　　耿政委和兰支队的电话不断地响起。有汇报12个犯罪嫌疑人行踪的，有各抓捕小组汇报遇到的情况的，有指挥部通报信息的。两人的手机都是热的。凌晨一点多了。耿政委和兰队焦急地等待消息，主要是101下山后的去向。队员们也在他们房间坐立不安。突然，耿政委的电话响起，市局总指挥部来电：101的坐骑停在宁城县天义镇宁城宾馆门外。乍听到这个消息，耿政委和兰队都猛地愣住了，怀疑听错了。能是真的？一心想抓住的头号人物竟然就在临时指挥部的门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发现不是做梦，抓捕组的队员们都兴奋起来。很快又压抑住兴奋，因为101是非常谨慎之人，现在虽然到了宾馆门口，还没确定入住，变化随时可能发生。时间在期待的心跳中像乌龟爬一样慢得让人心烦。二十分钟后，尘埃落定，101一行三人也住进宁城宾馆的后院。五楼。也就是指挥部的隔层楼上。

　　专案组的警察们简直不敢相信，偷偷溜下到服务台确认。通过视频，带队的组长确认就是101和两个手下。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恨不得压抑住心跳。手机都打到烫手，耿政委和兰队不停地和指挥部还有别的抓捕小组联系，沟通情况，调集人马赶往这里——宁城县天义镇。

　　从与外界沟通中得知今晚101带着另外四人在建平县太平庄的山上奋战了几个小时，由于天寒地冻，搬了好半天石头也没看见自己想要的东西，就提前撤退了。其中有两个人开车回了北票。他带着剩下的两人到了宁城。

　　北票的两个人已经被抓捕组盯上，正等着瓮中捉鳖呢！

　　警方外围的人马赶到了。耿政委和兰队带领的指挥部把一切可能发生的细节都考虑到。因嫌疑人住五楼，如果破门而入，惊动犯罪嫌疑人，万一来个狗急跳墙从楼上跳下咋办？楼下还得布置力量，最坏的情形就是如果犯罪嫌疑人真的跳楼还能做个见证。

　　刚才和各抓捕小组沟通得知，目前多数嫌疑人已被掌控，就等着一声令下统一行动了。有的个别组出了点小插曲，嫌疑人没能掌控。比如第六抓捕组，他们的任务是抓捕一个在宁城县住的犯罪嫌疑人。但目前他们反馈给指挥部的信息是没找到犯罪嫌疑人的踪影。兰支队给第六抓捕组的带队崔志强警官打电话，让他带着他的抓捕小组赶到天义镇宁城宾馆，在宾馆楼前楼后布控。

　　此时是凌晨二点。

　　生活永远比影视剧更有戏剧性。不，如果101也住进宁城宾馆可以说得上是戏剧性的话，崔志强警官的回答就能说是奇迹。是的，奇迹。他的回答是：我们正在天义镇的宁城宾馆，后院的四楼。原来第六抓捕小组因遍寻嫌疑人不到，已经过了凌晨一点，几个人商量在就近的宾馆休整一下，连带着听总指挥部有没有犯罪嫌疑人的消息。结果：二、三、四楼住的办案民警，五楼住的是这些民警要抓的犯罪嫌疑人。世界上还有这样巧合的事吗？

　　耿政委和兰队听到这儿，互相瞅了一眼，笑了。两人心里都坦然了，某种东西落地了。他们知道今早的行动一定会顺利。

　　天怒人怨，因果报应毫厘不爽。这是人们常说的话，这话正对应在101身上。难道是犯罪嫌疑人疯狂盗掘行为激怒了红山女神，让她帮助这些披星戴月，几天甚至几个月都没休息好的警察从而为自己复仇？

　　崔志强带着他的人马悄悄从宾馆出去，楼前楼后严密监控起来。

　　总指挥部接到第一抓捕行动队的汇报，决定提前对“101”及另外两个嫌疑人进行抓捕。只要不走漏信息，好腾出时间和警力做别的工作。要知道后续工作是更需要警力的。

　　凌晨三点，第一抓捕行动队接到行动命令。按计划，侦查员控制住楼下吧台，确认三个犯罪嫌疑人开了两个房间。走廊上，行动人员全副武装，子弹上膛。

　　大战前的宁静，即使我是后来从视频中看到那一幕也能感觉到那种压抑的宁静，像火山喷发前地下岩浆无声的翻滚，像海啸爆发前的海面。从视频中看到，几个行动在即的侦查员躲在犯罪嫌疑人住的房门两侧，带队指挥员一个手势，几人点头示意，表示明白。多年的战友已经很有默契，知道对方一个眼神一个手势是什么意思。战友，有人定义说就是可以背靠背战斗的人，把自己的后背放心地交给的人。

　　夜，如此宁静。侦查员拿着房卡开门的声音是那么大。大得让人心发颤。房门开了一条缝，里面挂着拉链，毫不犹疑，飞脚踹门。将两个个睡得正香的人按倒在床上。其中一个傻呆呆的，懵了。这是101手下干活的两个人。

　　101自己住在隔壁。还是那套程序。101虽然早料到会有今天，可这一幕到来的时候还是被吓住了。侦查员对他出示证件后，把头套套在他的头上。任谁都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胸深深地一起一伏。

　　101顺利落网。消息传回市局总指挥部。指挥部里一片欢腾。指挥部那面墙上，挂着这次任务的详细分解板，九个大抓捕组，底下若干小抓捕组，目标姓名清清楚楚。

　　此时，总指挥李超局长郑重地将一面小红旗插在第一抓捕组的第一号目标下。

　　最重要的高地拿下了。是个好兆头。剩下七十多人就看这些弟兄们的了。

　　事后得知，“祖师爷”本想回赤峰的，不知为何改了主意，返回宁城。他的老家是红山文化最早发现地，三十多年前那时政府的文物保护意识不强，二十多岁他就把赤峰的山山水水像翻自己家地瓜地一样翻了好几遍。实在找不到可翻的了，他那双贪婪的眼睛瞄向了邻居——辽宁朝阳。朝阳市的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是红山文化的中心。这位祖师爷平时猖狂得很，非红山文化古遗址或古墓葬不盗，什么战汉辽金不动，就是西汉，战国的，辽代、金代墓，通通不放在他眼里。他让他那些徒子徒孙到向阳的山坡地寻找红山文化典型的陶片子，找到陶片子告诉他，他再出马确定古墓葬的准确地址。

　　埋葬红山先民们的这片土地被他蹂躏得面目全非。终于触怒了红山女神，紧紧追索他这颗罪恶的灵魂。终于在天义镇落了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