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枝枝的家
治安队的对讲机在黑夜里“哔哔”响,他低声跟洛然嘀咕几句,显然其他人也没有找到小徐。就在大家准备离开,孔鑫突然朝另一边叫了声:“小徐?”大家放眼过去,隔壁楼栋的门刚打开,一个身影在门口怔了下,调头就跑,没跑几步,被言书按到在地。
“是他,是他!”夏雪跑上去查看,一脸灰土的不是小徐是谁?原本还想挣扎,看见众人围拢,只得把脸埋的更低。
小徐拿了钱就想跑路,但这突来的横财让心里总有点膨胀,先是还了彭笑的借债,和几个老乡的欠款,豪气的请几个老乡海吃了一顿后,准备计划坐大巴回老家,七万块,足够自己衣锦还乡,有了钱,家里随便相个姑娘,身体健康,还不用看丈母娘脸色,多好。
大巴半夜经过雅致后面那条街口,也是他唯一能直接回去的班车,只要他上了车,天大地大,谁能找的到?何况自己是冒用别人的身份证进的雅致。
不过,他也没有再回租房,而是躲在另一个上夜班的老乡那里,悄悄等着汽车来,他以为夏雪不可能这么快找的到他,现在又是半夜,所以几乎没有顾忌的直接下楼,准备去买点吃喝带上车,结果没想到逮个正着。
治安队过来带走小徐,警示灯在幽黑的巷子里格外刺眼,民房里开了灯的房间,有人事不关己的看着眼前一切。
“这个傻缺,拿了那么多钱,包车都可以回家了,或者往其他城市一跑,鬼影都找不到,再说,这种没证据的案子,到了派出所也难得立案,呵呵,也是你们运气好。”治安队长踢了小徐一脚,跟洛然打招呼离开。
小徐挪用的那部分捐款,被洛然补上,夏雪知道后死活又要打欠条,洛然笑了笑收下,这个姑娘犟的让人无法拒绝。
末了,夏雪跟周媛感叹:“我可能这辈子只能在雅致打工了,言书的钱还没还清呢,又欠了一屁股债。”周媛笑笑没有回应。
陶知飞带着夏雪给甜甜送捐款,甜甜妈跪在地上要磕头,夏雪赶紧拉着。陶厂长询问病情,甜甜妈怕说不好,跑去叫来了医生。窝在床上的甜甜已经很虚弱,巴巴的望着夏雪,趁他们没注意,她凑到甜甜耳边,轻轻的说了几句,甜甜脸上泛起期许,眼里有欣喜的光芒。后来她跟言书说起,心里很是难过:“原来有些开心需要撒谎才能得到。”
今年雅致人事部能帮忙给回家的员工买团票,夏雪改了主意,拿到票才打电话回家,说了回去,老妈好像没什么特别,倒是妹妹,嚷嚷着要这要那,被人盼望,才觉得有点回家的急迫,她和周媛跑了几趟超市,给父母和妹妹分别买了东西,周媛还是跟她叔叔一起回,所以可以提前帮她带东西回去。
夏雪跑去跟言书打招呼:“我回家过年了,来的时候给你带我老家的腊肉,放心,我还来的,欠的债还没还清呢!”言书笑着摇头,递了个袋子给她,示意她回去拆,快过年了生意忙,夏雪不好打扰,看他很快被人叫走,自己也赶紧回宿舍收拾东西。上了火车才知道,袋子里全是吃的,五花八门。
进雅致的时候看见洛然在职员公寓楼下,正往车上放东西,岳希在一旁跟他说着话,大概也是要回家过年了吧,夏雪远远地看着他们,郎才女貌,吸引了不少路过的眼光。
腊月二十六晚上到的家,还有几天就过年,夏雪跟老妈帮忙做年货,妹妹读五年级了,期末考试成绩还不错,比当年自己强多了。
她搓着肉丸问老妈:“枝枝回来了没?”
“莫提那姑娘,上次走了后,就再没有给家里寄钱,也不打电话,她老娘急死了。”
“急?怕是没寄钱急吧?”
“唉,寄钱是一回事,电话都没有一个,养那大的姑娘,就这样被别个带走了,哪不心酸?也怪她娘搞的狠,才寄了几个钱回来,就当挣了大家当一样,田不种了,还天天打麻将,这下好了,姑娘逼跑了,今年年都过不了。”
夏雪想起枝枝以前把钱都寄回家,冬天的晚上冷的要跟她盖一个被子,心里也有些恨枝枝娘:“这能怪谁嘞?门前飞过的苍蝇都要扯条腿,自己姑娘还不作死的抓。”
“是啊,”老妈起身开始刷锅,准备炸肉丸:“所以,我后来也怕啊,自己又不是动不得,一年辛苦点,田里还能扒几个,什么要你还债哟,钱我都存了,给你当嫁妆,你自己挣点气,在外面别乱来就行。”自家的姑娘,老妈有种理所当然的信任。
夏雪想到了欠债,算算洛然和言书的有好几千,这要让老妈知道怕不要疯了,想想还是压肚子里的好:“我在外头蛮好啊,放心啦,不会给你丢脸的。”
肉丸在锅里翻滚,散发着阵阵香味,妹妹跑来馋嘴,老妈打发给了一个给她:“叫你老头挑水克,二十七了,缸还没满,一次少挑点啊,腿又不利索。”说完用碗盛了满满一碗递给夏雪:“给枝枝的老娘送过去,过个年,屋里肉都没一块。”夏雪家跟枝枝家是出了五服的亲戚,平时老妈一向都是有就帮衬点。
夏雪本来不想去,左右不过最后叫了妹妹一起。刘枝枝家离的不远,打个哈欠的距离,三间老平房,墙上的红砖已经变黑,当年粉的腻子早已掉的干净,家里没有深城暖和,这几天还下了雪,冷风梭梭的刮,四周灰蒙蒙的。
枝枝老娘窝着手靠在门口,看见夏雪,眼里闪着光:“哟,妹丫子回来了,打工赚了几多钱啊?快进屋来坐哈。”
夏雪把肉丸放在陈旧的桌子上,旁边靠着的凳子残了条腿,说让坐,也就是另外拂了条长板凳给姐妹俩,快过年了,屋子冷冷清清的,一点热气都没有。枝枝的弟弟吸着鼻涕跑了过来,紧紧的盯着碗,嘴角吊着哈喇。
“这是我老娘炸的肉丸子,给婶端一碗,做个下饭菜。”
“哎呀,你妈客气了,来,姨问你下,枝枝怎么不跟你一起回啊?”夏雪已经有半年没见过刘枝枝了,电话也打不通,不知道是自己不想找还是为何,好像把她屏蔽在了心底。
“她跟我不是一个部门,估计要加班吧,厂满大的,平时白夜班,难碰到人,再说厂里买的团票,也不是所有人都买到了。”她不敢说联系不上枝枝,就编了个白(注:白,方言指撒谎。)想哄过去。
枝枝娘停了下,鼓着眼看她,似乎在掂量话里的真假,里屋传来一阵咳嗽和呻吟,她转头大声骂道:“欠命的老王八,要死不活,害老娘,养那大的猪也是忘恩负义,出门才几天,屋里就不管了!”起身打掉枝枝弟弟伸向肉丸的手,又给了一巴掌,把碗端进厨房:“狗东西,中午没吃饭啊!”
小家伙嚎嚎大哭,眼泪鼻涕横飞,妹妹一脸鄙弃,不想听枝枝娘咵白,(咵白,方言,聊天的意思)趁她去了后院,起身拉着夏雪就走。
“婶,我们回去了,你忙先。”夏雪跟妹妹飞快的跑回家,害怕枝枝娘又追出来。
二十八那天,夏雪去周媛家拿东西,站在路口等着,周媛气喘吁吁跑过来,把东西递给她,两人闲聊了几句,夏雪指着对面马路的女人问她:“那个人你认识吗?她盯着你看半天了。”周媛回头看了下,淡淡的说道:“那是我妈。”
“你妈这么担心你?”
周媛没有回答,简单道别后,穿过马路时,并不理会她妈,就像看见陌生人一般,甚至还能感觉到她脸上的一些厌恶,她妈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回头瞟了夏雪一眼。
大年三十的晚上,家里照旧守岁,夏雪看着电视里歌舞升平,心绪飞到千里之外,窗外雨雪霏霏,寒气萦绕,不知道洛然在干什么?也不知道雅致外的街道是怎样的天气,给言书发了拜年信息,他很快回复:新年快乐。
而洛然这里,编好的信息改了又删,删了又改,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去。
初七要上班,初五夏雪从家里出发,老妈送她到了路口,牵着妹妹往回走,看着远去的背影,心里突然很堵,这一刻真想不去打工了,就守在家人身边,哪怕打骂,都是安心的,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像浮萍,家里人也牵挂,可她知道,这念头不过是一瞬间,内心还是想回到那个无根的城市,因为那里有一种魔力。
年前的雪还没有化完,她小心的踩着泥泞,站在路边等车,拿了纸巾蹲着把鞋上的污渍擦干净。
“哟,妹娃子要克深城了吧?一个人坐车啊?你妈嘞?没送你哈?”枝枝娘拉着枝枝弟弟从路口走了过来,老妈的身影才在路尽头拐角消失,她分明是与老妈擦身而过。
“是婶啊,我妈回去了。”夏雪语气淡然。
“哦,就说嘞。”枝枝娘揣着手站在夏雪身边,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人有些奇怪。枝枝弟弟穿了件褐色的袄子,很长,蹲下来玩路边雪的时候,衣角在泥泞中扫来扫去,脚上套着棉鞋,前头裂了口,露出一个脚趾头,有些刺眼。
“婶命苦啊。”看夏雪不怎么理会,枝枝娘自顾自的说起来,“你看你叔,天天在床上半死不活,还是个药罐子,你弟弟这小帮不上忙,只晓得吃。”她顿了下,抹了下眼睛,“望着枝枝读完书了,好打工挣两个钱补哈屋里,都不晓得她个鬼丫头在外面搞么事!人都不回了。你看见她,帮我喊她寄点钱回,她弟弟马上要上学了,没钱报名,老头又不死,天天药吊着,屋里一分钱都冒的,这日子马上过不下去了哟,搞不好,一碗耗子药端了算了。”
“婶,我去了就跟她说哈。”夏雪看着远处,心念今天班车怎么这么慢?
“嗯咯,妹娃,婶想跟你说个事,你看你去深城就能找到枝枝,对不?你可不可以先借点钱给你弟弟报个名,回头找枝枝还给你?”枝枝娘歪头瞅着夏雪,手已经伸向了她。枝枝弟弟跑了过来吵嚷:“妈,我要回克,外头好冷。”他牵枝枝娘的那只袖口,上面结了黑痂,硬而光滑。
“走开,等一哈会死啊!”枝枝娘甩开手,枝枝弟弟嗫嗫的站到一边。
夏雪看了眼枝枝弟弟的脚,心软了三分,她从口袋掏出几张毛爷爷:“婶,我就五百块,三百买票做路费,给你两百,没多的了。”
枝枝娘探头瞄了眼,麻利的接过钱,夏雪并没有想其他姑娘打工的那样,回来的时候打扮的花枝招展,应该是工资不高,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混的很好,所以笑嘻嘻的说:“行,你去找枝枝要,放心,她不敢不给,你们是同学,晓得她不会骗人,你看,要不要姨给你买瓶水在路上喝?”
“不用。”夏雪摆手。
车终于来了,夏雪赶紧爬上车,坐在座位上长长的嘘了口气。
到了深城,夏雪和周媛碰头,直接去找孔鑫。夏雪提了点腊肉,谢谢他上次帮忙,虽说他之前不仗义过,但一码归一码,并且,她还想问他知不知道枝枝现在在哪。
“孔鑫,你这房子多少钱一个月啊?”孔鑫放了两瓶饮料在她俩面前,去窗边点了根烟:“这种私房能多少钱,一个月320,水电煤气自付。”
“哟,那你现在一个月多少工资啊?”夏雪看了看环境,一房一厅,厅角摆了张折叠桌,几个塑料板凳,不知道从哪找来一个旧茶几,和藤条两人椅。阳台连着厨房和厕所,房间一个,门关的很紧。
“这房子可以啊,就是离对面楼太近了。”
“我这还好,还能有点阳光,隔壁的,旁边楼放个屁都闻得到。”孔鑫有些得意:“一个月除了上班,还搞点外水,住这里比宿舍强多啦,宿舍吵死人了,你们要不要租?我可以帮忙问下。”
“不要,我没钱。”夏雪回应到,周媛掩嘴笑了笑,指着阳台上的一盆长相旺盛的富贵竹说:“是你种的还是你女朋友种的,还蛮有生活情趣的。”
“你有女朋友啦!”夏雪大吃一惊,“哇哦,是同,同居了?”
孔鑫连连摇手:“不是的啦,媛媛你误会了,我没有女朋友。”
“那你一个人住?”夏雪随手推了下房门。
“别动!”孔鑫飞快拉过夏雪,看房门没有被推开,才暗暗松了口气:“你瞎看什么?男生的房间能随便看吗?”
不看就不看,夏雪瘪了下嘴,正准备问他枝枝的事情,门外传来敲门声:“孔鑫开门。”
没想到,听见叫门,孔鑫立马变得紧张,犹豫了几秒,低声交代周媛:“等下就说你是我女朋友,来找我去玩,马上就走的,夏雪你不要乱说话。”瞧他神经兮兮一股谍战片的赶脚,夏雪想着这小子八成是故弄玄虚占媛媛便宜呢。
门打开,几个男人走了进来,看见两个女生,立马有人嬉笑:“哟,孔鑫艳福不浅啊,一下叫两。”
“是啊,受的住吗?要不要兄弟帮你分担下?”
客厅不大,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进来,瞬间站满了地方,让本来个头不高的孔鑫越发矮小。夏雪听见言语,心料狗改不了吃屎,果然孔鑫没结识什么好人。
“水哥,这是我女朋友和同学,她们刚从老家来,给我带点腊货,晚上可以搞了下酒。”孔鑫讨好的给水哥递饮料,对方没理他,眼睛不停的在周媛身上瞟。
一看来者就不善,而且这么多男的,孔鑫也不像能保护她们的主。夏雪拉起周媛把藤椅让出来:“孔鑫,我们先走了,你招呼你哥们吧,呵呵,大哥你坐。”说完就往门口挪。
门口有人靠着,泰山一样屹立不动,像个女生一样在仔细的清理指甲。夏雪直冒嘀咕:“尼玛这么大个,做这娘炮的事,孔鑫都跟什么人混啊?”
水哥搂住小心翼翼的孔鑫,笑着问:“哪个是你女朋友?”
孔鑫指了指周媛。
“行,那晚上一起搞了喝酒。”
孔鑫脸色更加难看:“不不,水哥,这是同学,也是老家的,跟糖糖不一样。”
“不一样?跟我哪不一样?”门外站着一个女生,就是那天在巷口遇见的,穿着牛仔短裤配短夹克,大冷天还露着一截白花花的大腿,脸上画着烟熏妆,像个熊猫似的问道:“水哥,你说我她跟我哪不一样?”人群响起一阵哄笑。
周媛感觉不对劲,竭力跟她解释:“对不起,你误会了,我们只是同学。”
孔鑫腿开始打颤,他想挣脱水哥,但力气不够,只得使劲给夏雪使眼色。
贱人,夏雪心里骂道,什么时候都想装下经,好好的说是同学有这些屁事吗?非要占媛媛便宜,这下好,都坑了。
“孔鑫,你个王八蛋,骗我当女朋友!老子回去告诉你妈!”夏雪装作生气的拉起周媛往外冲,门口的小哥把腿伸到门边,没有水哥发话,怎么可能放人走。
“到底谁是你女朋友?”水哥眯着眼看了看夏雪,孔鑫的手一下指周媛,一下指夏雪,最后停在糖糖身上。
“那这两个都不是咯?”孔鑫颓败的摇头,糖糖走过去给了他一巴掌。
“行,都不是就好说。”水哥放开他,一屁股坐在藤椅上,“那晚上一起喝酒。”旁边几个马仔跟着笑出声,孔鑫低着头,不敢看周媛。
外面的动静惊醒房间里的人,门开了,有人在叫:“水哥,你来了?”水哥阴狠的望了孔鑫一眼,后者腿颤的更厉害了。他楞了脸色,挥手示意让夏雪和周媛离开。
夏雪和周媛离开后,孔鑫被水哥削到在地:“尼玛做生意的时候也敢带人来这!”
“水哥,不是的,她们只是老家同学,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到了楼下才给我电话,你放心,她们没有进房间,不知道里面有人。”孔鑫慌乱而焦急的解释。
“我跟你说,这里做外水的事情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了,你就去爱联垃圾堆找你的脑袋。”
“不会的,我每次都很小心,单次约,只备预约的货,来的人都是熟人介绍,不会发现的。”
“哼,不是成哥现在不准在盘子里卖这种货,这些人哪里能找到这么便宜的东西。”有马仔随身掏出个小袋,递给孔鑫,孔鑫战战兢兢的接了,转身去厕所拿了个小黑袋子交给水哥,水哥示意马仔查看一番,然后满意的离去。
【编者按】小徐还是没能跑掉,在当地拥挤的简陋民房楼下被言书、洛然等人逮着了。但他挪用七万块钱捐款中的一部分还了他以前的债务,这个缺口还是洛然给补上了。捐款最后送达医院,甜甜终于可以安心做手术了。转眼大年将至,夏雪、周媛一起回趟老家。刘枝枝没有音讯,也没回家,夏雪也只能在她妈妈面前安慰一下,并接济她弟弟200块钱做学费。年后回厂,夏雪和周媛在孔鑫租住的地方发现他已卷入贩毒的勾当中,十分惊愕。滔滔涌入深城的青年打工者们,在寻求工作、努力谋生的过程中,所走的路线开始出现分化,有的安分守己踏实做工,有的铤而走险不惜犯罪......越到后,故事就越有看头。期待后续。推荐阅读。编辑:晴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