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不要你管

　　周六不加班，厂区人很少，要么在宿舍睡大觉，要么外出活动。

　　刘枝枝从诊所回去就钻进自己的小窝，从周六躺到周日，叫她不理，买来吃的放在床边也没动，夏雪哪也不敢去，一直在宿舍守着，她心里明白，刘枝枝八成是吸了那个毒品，不然昨晚不会那么癫狂，她害怕会有啥后遗症，万一吓到宿舍的同事，或者让其他人知道，流言蜚语会淹死人。

　　到了晚上，宿舍里的女生陆续回来，人声开始嘈杂，半天没出声的刘枝枝猛然从床帘内伸出头，大声吼道：“吵死啦！能不能安静点！”

　　房间安静了一秒，立马有人尖声回应：“嫌吵，搬出去住啊，自己经常大半夜回，我们还没说什么呢，真是的！”

　　“就是，自己吵可以，我们吵一点就不行。”

　　夏雪赶紧解围：“不是，她心情不好。”

　　“什么心情不好，是被男朋友甩了吧，哼！”有女生挖苦道。

　　“就说呢，呵呵。”

　　枝枝从气呼呼的床上翻下来，几个女生吓得退到一边，看她用力的拿起桶，翻了衣服去冲凉，立马三言两语的又围到夏雪身边：“夏雪，你同学什么人啊，谁得罪她啦？凶什么凶。”

　　“不好意思，她心情不好，跟男朋友吵架了，谈恋爱吵架嘛，正常。”夏雪讪讪的赔笑。

　　女生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转阵到另一个女生床上，两人小声嘀嘀咕咕，偶尔传出的笑声，让人意味无穷。

　　冲完凉，枝枝径自往外走，夏雪赶紧爬起来跟上，小心翼翼的喊她：“枝枝，你干什么去？枝枝，刘枝枝？”

　　“你谁啊？要你管？”脚步停在楼下，再往前就是小树林。

　　“别好心给狗吃啊，我不管你谁管你啊，说好了，从摘马大炮家的葡萄起，就是要我管你啊。”夏雪紧走两步拉住她，刚洗完澡的胳膊有些滑腻，刘枝枝轻轻的挣脱了，在树林里的长凳坐下。

　　小时候嘴馋，她俩去偷摘马大炮家的葡萄，马大炮人如其名，嗓门大的像放炮，村里的吵架能手，一人可敌对三四个婆娘。

　　马大炮家的葡萄是外来种，结的果有鸡蛋大小，就是那时候有名的乒乓球葡萄，黑黝黝的挂在猪圈瓦棚上，馋的人直流口水。

　　那年夏季，趁大人们都在地里干活，两人刚爬上猪圈，就被马大炮家的狗发现了，在猪圈周围跳脚狂吠，夏雪很怕狗，因为曾经让狗从村头追到村尾。

　　“枝枝怎么办？”

　　“我不知道啊。”

　　“要不拿瓦砸死它？”

　　“你疯了，等下打死了，马大炮找我妈赔钱怎么办？”

　　“那咋搞啊。”

　　眼看到中午了，两人战战兢兢的缩在猪圈棚上，葡萄没吃上嘴，人一动狗就叫，不能跟狗这么干耗着呀，因为马大炮要回家了。刘枝枝一咬牙，把衣服脱了裹了块瓦在里面，然后甩到另一边，趁狗被引过去，两人赶紧爬下猪圈开溜。

　　八九岁的小姑娘光着身子回家，自然少不了一顿竹笋炒肉，枝枝挨打的时嚎叫，听的夏雪心惊肉跳。

　　“你妈下手好狠啊。”

　　“那是，我这个夏天就两件替换的短袖，丢了就没得换。”

　　“那怎么办？”

　　“没事，我昨天绞了件秋衣的袖子，可以当短袖穿。”

　　“对不起啊，让你挨打了，怪我好吃。”

　　“没事，等长大有钱了，你给我买好吃的就行。”

　　“好啊，给你买袋袋冰，管够，而且，你以后只要有事就找我。”

　　“行，那我以后就找你，找你吃找你喝，你要不管就王八蛋。”

　　“管，当然管！”

　　“嗯，一言为定，拉勾。”

　　这种事儿时发生太多，比如去塘里捞菱角，夏雪脚滑跌落池塘，是刘枝枝把她拉起。放牛时，牛突然起了躁，发疯一样瞎撞，夏雪吓得忘了把牛绳放开，被牛拖着地上跑，也是刘枝枝一镰刀砍断缰绳，救了她的小命。她想，虽然命运没有把她俩安排成姐妹，但应比姐妹更亲，可她哪知道，一个人倔强起来，会六亲不认。

　　“刘枝枝，你还想怎样啊？难道你觉得这样很酷？”夏雪挨着她坐下，长椅微凉，不由挨她近了些。

　　小树林的路灯让树木给遮住，周围黑压压的，难以看清人影，有对情侣慢慢摸过来，刚想抱着啃一把，枝枝低声喝道：“干什么呢？”吓得人家撒腿就跑，夏雪“噗呲”笑出声，默了会，她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就哭了，从小声到压抑，最后嚎啕大哭。

　　职员宿舍有人打开窗户看了眼，然后很快关上，任由她在楼下哭的抑扬顿挫，源远流长，足足半小时后才停。

　　“夏雪，对不起。”刘枝枝到后面哭的没劲了，还是一直抽抽噎噎。

　　“你对不起谁呀？你只对不起自己，算了，过去的就不想了，心情放好点，明天好好上班吧。”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夏雪没有勇气知道，也无力问出口，现在最多担心的是那一千块，是她为她欠下的啊，嘴上虽然不责怪，但终究有些埋怨：“算了，没事啦，只要你好好的，以后别再去找那个人就行。”经过昨夜的事，她想刘枝枝应该明白，和彭笑在一起是错误的，知错能改，回来好好上班才是正道。

　　“周媛的事情，你以后别在外面瞎说了，对她一个女生不好，毕竟那是她自己的事，只要她不会找你就行了。”

　　刘枝枝呆坐在黑暗里，低声嗫嗫的回了句：“心情不好，明天不想上班。”也不知道夏雪有没有听见，或许假装没听见。

　　因为深城不会等，不会等你所谓心情好再上班，再工作。周一出粮，枝枝发现自己少了一大截，气呼呼拦住组长质问，组长冷“哼”了一声：“还好意思问我？上个月你上了几天班？要不是夏雪抽空过来帮手，我跟你讲，再这样下去，立马滚蛋！”

　　吃饭的时候，枝枝费了半天的劲开口说：“夏雪，我想.......”

　　夏雪头都没抬：“行了，我知道，等下在我这拿五百寄回去，就跟你妈说这个月病了。”

　　“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生病了还不让治啊？”

　　“那你怎么办？”

　　“我也病了。”

　　“啊？”

　　“啊什么啊，快吃，你传染给我的，一起病了，吃完回宿舍休息。深城感个冒都感不起，随便挂个葡萄糖水都要好几十上百的，就这。”

　　听完夏雪的话，枝枝怔了半晌，伸手在口袋掐断彭笑的来电，中午阳光高照，照的人神清气明，她想，或许真是不应该，这样混，不但连累夏雪，自己工作都要丢了。

　　接连好几天，夏雪都想当面找言书说还钱这事，又担心枝枝意志不坚定，再次被彭笑约走，因为这两天下班，看见孔鑫在宿舍楼前晃悠，她一出现，那家伙就不见身影。

　　刘枝枝周六加了一天班，周日很晚都没有起床。

　　“枝枝，你再睡会，我去买早餐，想吃什么？”

　　“随便。”枝枝迷迷糊糊的在床上回答。

　　夏雪跑的很快，汽修店刚开门，言书书脸上有些惊喜，好些天都没看见她了。

　　夏雪将他拉到一旁，小声的说：“那个，啥，我发工资了，一千块，我一下子还不了，要不我先还你一百，剩下的慢慢还，行不？放心，我不会跑的，绝对不赖账，人头担保！”

　　看着夏雪伸手发誓，言书楞了半天才浅浅笑了，他摇摇头，把钱还给夏雪，转身扬了扬手机，示意发信息说，然后转身去做事。

　　这让夏雪有点泄气，以为是不同意啊，唉，不过也没错，非亲非故的，人家凭什么信你，要跑了怎么办？只好转身去找周媛，看能不能先找她借，同学之间应该不怕她赖账，谁知周媛不在，发了信息也没回。她倒是收到了言书的回应，寥寥几个字：“钱不用还了。”

　　那怎么行！我夏雪可不是赖账的主：“你放心，我会还的，不还清绝不离开雅致，分月还，一年不到就可以还清，你放心。”

　　过了许久言书才同意：“可以。”

　　夏雪回到宿舍，枝枝床上的帘子依旧挂着。

　　“起床啦，枝枝，我买的肠粉，放了好多辣椒酱。”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枝枝？？”人不在，去哪了？

　　“出去啦，急匆匆的，估计见男朋友去啦。”同宿舍的女生回应道。

　　刘枝枝又去见彭笑了，熬了几天没接电话，短信多的手机都来不及删，尽管自己有努力抵抗坚持不去理会，可这边夏雪刚出厂门，孔鑫就让人把她叫了下来，没说几句，跟着他急匆匆走了。

　　夏雪坐在床边打给她：“喂？枝枝，你干什么去了？”

　　电话那头很吵：“喂，我现在有事，晚点给你电话。”

　　“刘枝枝！你......”听着挂断声，夏雪疲惫的倚在被子上，心里真有点恨铁不成钢：几个晚上警觉的无法好好睡觉，结果倒好，还是跑了，现在管你TM的去干什么，我这算什么？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刘枝枝走后，又是几天没有回宿舍，上班打瞌睡，下班就没影，被逮住开了几张罚单，她半死不活的回应态度，让滚筒部组长气的脸都绿了。要不是夏雪背地里请求，答应以后尾料单都有她来负责跟，减少滚筒部组长的尾单工作量，他早给刘枝枝记大过开除了。

　　其实夏雪最担心的不是刘枝枝不回宿舍，不是她不理自己，而是每天到车间第一件眼，就是看她在不在，上班了没有，如果她连车间都不来，那真的只有让她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

　　不知不觉，又快到年底，今年雅致安排了各个部门出个节目，来组成新年晚会，中间穿插抽奖活动，看节目的人不多，关注奖品的不少。

　　“夏雪，你看，那个主持的女生是不是你同学？”夏雪一向认为自己运气一般，原本不想过来，宿舍新搬进来的女生阿娇见她无聊，拖着一起过来看表演。

　　舞台灯光闪烁，照在周媛身上，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夏雪眼里闪过惊艳。

　　“下面有请采购部岳希小姐，独舞《月光下的凤尾竹》，大家掌声欢迎！”

　　岳希两个字好像有点耳熟，让夏雪心头跳了下，音乐响起，舞曲悠扬婉转，在四周飘荡，舞台中央的人曼妙身形翩翩起舞，仿佛一瞬间所有人被点了魔咒，迅速安静下来，十指纤纤，举手投足，都让人挪不开眼，一曲舞毕，很多人站起来鼓掌，不少青春正艾的男生吹着口哨和尖叫。

　　“夏雪，这个更漂亮，呵呵，你看你看，那些男生像是没见过美女一样。”

　　“这样的美女是少见嘛。”

　　“啥呀，我跟你说，这女的以前跟公司研发部的帅哥谈朋友，不知道怎么回事分了手，后来她出国了，现在回来听说又要续前缘来了，就台下这些小男生，呵呵，哪是人家的菜。”

　　面对阿娇一脸八卦，夏雪很是好奇：“你进厂才几个月啊，这你都知道？”

　　阿娇有些傲娇看着她：“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只晓得上班挣钱，看看你，出来一年多了，还是带着村里来的土气，工服，牛仔裤，瞧见旁边没，人家脚上那双百丽的短靴，六百多，现在配的全身打扮，看起来就像是个坐办公室的，你倒好，车间文员搞的倒像车间打杂的。”

　　“六百多？”夏雪倒吸了口气。

　　“你以为呢，这叫投资，懂吧？女生长的不错，稍一收拾，跟城里的妞一样，要是被哪个经理主管看上，谈两年朋友，婚一结，就能靠男人吃饭了，自己那点工资，就是洒洒水拉（粤语：小意思），当个零用好啦。”

　　“咦，你看起来不比我大多少啊，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这算啥哦，是你太单纯而已。”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没想到平日里难得碰见的大牛从后排窜了出来：“嘿，徒儿！”

　　“大牛师父？好久没看到你了。”夏雪有些欣喜，毕竟是有他，自己才能应聘上文员，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内心一直感激。

　　“什么，是你这个徒弟忘了我好吗。”

　　“怎么会，大牛师父，是您老神龙见首不见尾好吧，我也很久没见你，还以为你找到好厂另谋高就了呢，对了，这个是我宿舍的阿娇。”夏雪热情的给他俩介绍：“大牛，生产编程部的。”

　　大牛在旁边坐下，看阿娇的眼神闪过一道光，阿娇也人如其名般低头娇羞，这两人不知怎么合上了眼缘，慢慢聊的火热起来，完全把夏雪晾在一边。

　　见此情形，夏雪暗自笑了笑，不好意思再做电灯泡，想起当初吹牛说要给大牛找个女朋友当回报，今天看来是有谱了。

　　起身走到另一排坐下，节目已到后期，人群开始离场，她一个人坐了一排，孤单单的越发显得无聊，正想离开，身后有人开始沸腾，舞台上有人在喊：“夏雪是谁？快来领奖！”

　　嗯？！夏雪？阿娇兴奋的过来拉起她：“你中奖啦！”

　　中奖了？？一等奖，华硕笔记本电脑一台，哇呜！走狗屎运拉！啊哈哈！脑袋晕乎乎的站在舞台上，射灯照的身上热烘烘的，手心出了不少汗，除去学校小卖部的再来一瓶，这算是人生第一回中奖啊！

　　“有请部门经理给中奖员工颁奖！”周媛站在夏雪身边，朝她挤眼：“等会请宵夜啊。”

　　夏雪嘴合不拢的连连点头：“嗯嗯。”

　　老天爷眷顾的太多，当洛然浅笑着把奖品递给夏雪时，她伊然忘了伸手去接，其他人都领了下台，只有她还像个花痴一样站在那。

　　“嗯，你要是不要，我可就收回了。”洛然轻声说道。

　　周媛用力碰了下夏雪，她才猛然回神，窘迫的接过奖品，一溜烟跑下台。在篮球场边想起刚才犯傻的样子，脸烧的像猴子屁股，使劲掐了自己一把，暗暗骂道：真是没出息，为什么每次看见他，脑袋感觉在缺氧，四肢不晓得反应。

　　待散场，夏雪等上周媛，叫了大牛阿娇一起宵夜，庆祝她中大奖。

　　“夏雪可以啊，笔记本电脑啊，得好几千呢。”大牛叫道。

　　“那是，老天爷见我刚做了个好媒，给的奖励。”

　　“哎，你这叫财色双收啊，刚才研发部的大帅哥发奖，今晚某人估计要睡不着了啊。”阿娇掩盖不住揶揄和羡慕。

　　一群人吃完宵夜，各回各的窝，阿娇和大牛两人对上了眼，继续别的活动。

　　夏雪抱着电脑往宿舍走，心里一直盘算着该如何处置这台贵重的家伙，卖了换钱？嗯，可这是洛然发给我的啊，自己用？好像也拿它干不了什么，而且，放在宿舍人杂，不安全。混头暗脑想半天，唉，还是今晚抱着睡一觉，明天找人卖了，把言书的钱先还上，几千块，好多红票票，剩下的存着，老妈不知道，这样自己也算是有存款的人了，嘿嘿。

　　“你是夏雪？”有人气势汹汹的拦在面前，抬头望去，黄色BOBO头，眼睫毛涂的像窗帘，眼影也好闪，那对胸比自己升了几个CAP，格外惹眼，高跟鞋又细又长，要被踹上一脚，估计得有一窟窿。

　　干嘛？想打劫？这是厂区啊，胆也太肥了吧！

　　“是啊，”夏雪把电脑反提在身后：“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你跟洛然什么关系？”

　　“什么什么关系，我跟他不熟。”对方看夏雪不按套路出牌，有些气结：“那怎么有人说你是他女朋友？”

　　“哈哈哈，瞎扯蛋，你信我还不信，跟你说，这电脑值几千块，超过两千，警察就可以立案。”

　　“立案？”

　　“对啊，在厂区抢劫，你跑的出去吗？哼。”

　　“抢你？要命嘞，我有那么穷？”BOBO头嫌弃的看了看夏雪，和她抱的死死的电脑，然后直摆手：“走吧走吧，一破电脑紧张兮兮。” 

　　废话不多说，夏雪赶紧脚底抹油的麻溜跑了。

　　BOBO头站在路边打电话：“喂，岳希，你靠谱不？一个脑袋直路的厂妹，确定是洛然新欢？”

　　“不知道啊，他说他现在喜欢的女生是简单型，我看他俩今天在台上领奖的时候，那女生眼睛都放光。”

　　“雅致哪个女生看见他不放光？”

　　“问题是洛然眼里也不对劲啊。”

　　“晕，搞不懂你们怎么玩，要分的是你，要复合的也是你。”

　　“你以为我真找他复合？呵呵，看来被我忽悠住的人不少，王叔叔也信呢，呵呵。”

　　“我去，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你帮我盯着下那个女生就好。”

　　“盯那么一土包子干嘛？对了，有人说你要回晶粤，一定带上我啊。”

　　“行了，郭婷，收住你的嘴巴，这周末一起逛街。”

　　“嗯。”郭婷挂了电话，拿出化妆盒就着路灯往脸上抹了抹：“既然不是你真心想吃的，就给姐们一个机会嘛。”扭身穿过小树林，往职员公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