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没有收拾行李就离开了，走进黑夜前，夏雪最后看了一眼高成电子，尼玛还欠两个月工资，白白丢了，给我妈能用上大半年呢，想想还是觉得委屈，第一次打工搞成这样，回家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出了工厂顺街道往前走，转过几条马路，夜色中，霓虹灯光迷离闪烁，车来人往，不知道东南西北，他们连火车站朝哪边都搞不清，毫无头绪的乱窜，快到午夜，班车停了，街上行人面孔陌生，没谁会关心他们的去处和方向。

　　枝枝走累了，岔开腿坐在路边：“夏雪，歇一下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周媛在花坛边找个干净的位置，用纸巾垫着坐下，孔鑫蹲在旁边帮她揉酸胀的小腿。

　　“夏雪，你真的决定回去么？”

　　“不然呢？”

　　“你们，想不想去雅致集团？”

　　“雅致？干什么的？”

　　“我知道，我知道，是不是那个地方？”枝枝指向不远处一片灯火，深夜发出朦胧而充满诱惑的光。

　　“我有个叔叔在那里，不过要等明天打电话回去才能联系。”

　　“你叔叔能把我们弄进去？”真就这样滚回老家，心是有不甘，钱没挣着，行李还弄丢了，辜负了老妈发家致富任重道远的希望。

　　孔鑫坐在周媛身边，一脸深情：“媛媛去哪，我就去哪。”

　　刘枝枝听了想吐。

　　这边屁股还没有坐热，街道另一头响起了摩托的轰鸣，人声由远及近：“你们去那边看看，给老子抓住了玩死她！”

　　“李文！”四人慌忙站起，埋头使劲往前冲，一心远离身后追赶的人，慌乱里跑到一条灯火通明的马路上，却发现光秃秃的无处可藏，身后马达怪叫渐渐逼近，放眼望去，前面就是雅致集团，虽然大门紧闭，但厂区内灯火繁荣，长长的围墙延伸出去，黑夜里看不到尽头，想去寻一庇护，却不知何门可进。

　　午夜时分，街道两旁的门面大多已经关门，只有临街的一家汽修店还有灯光，顾不得其他，几人匆忙跑进店内。店很大，并排四间门面打通，几辆汽车停放在里面，零件成堆，到处都是油污，有个人躺在车底维修，没有注意到他们跑进来。

　　大家胡乱找东西挡住藏身，夏雪低声冲车底的人说：“师傅，江湖救急，别说看到我们，谢了！”

　　摩托声在马路上转悠一圈，停在汽修店门口。

　　“嘿，有人没？”几个男人痞里痞气的敲着卷帘门框，夏雪呼气紧促，心“砰砰”直跳，她抓紧了身边的铁棍。

　　头上缠了纱布的李文和几个同伙在店里敲的“哐当”响：“人嘞？死扑街！出来接客啦！”

　　有个后生仔从车底爬了出来，微露好奇的看着他们。

　　“嘿，靓仔，有没有看见三个女的，一个男的？”李文笑嘻嘻的问道。

　　孔鑫和周媛躲在杂物柜里，他紧紧的搂着周媛，少女的清香让他脑袋像烧开了的水，“咕噜咕噜”直冒泡，周媛担心被外面发现，不敢挣脱，只能竭力委婉的对抗他的拥抱。

　　过了半天，没有人回应，不知道是店里的人直接卖了他们，还是根本不知道他们进来？夏雪暗自揣测，想好如果等下被找到，应该先攻头还是先打脚。

　　其实外面的后生仔并没有理会这几个混混，自顾自的收拾东西，李文看了看他，淡定的样子反而让他先有点虚，要知道在深夜里，一群人杀气腾腾的冲进来，就算是虚张声势，一个人看店，不说吓破胆，害怕的表情总有个吧？

　　可对方完全无视是啥意思？

　　有人附在李文耳边嘀咕几句，他仔细瞅了瞅汽修店，笑笑说道：“哦，不好意思，原来是成哥的地盘，哥几个走错了，打扰了。”说完，带人骑上摩托声扬长而去。

　　过了好一会，才听见关卷帘门的声音，几人颤抖着爬出来，周媛推开意犹未尽的孔鑫，站到了夏雪身边，枝枝重生般的大叫：“我靠，好刺激，像拍港产片。”

　　夏雪发现，那个被她叫做的“师傅”人，原来是个年轻小伙，皮肤黝黑，身形健壮，一件背心罩在身上近乎半裸，肌肉可以媲美健美先生，只是五官过于冷酷，眼神冻死人，不过也不影响是个帅哥的第一印象。

　　“谢谢，谢谢，谢谢你。”面对连连道谢，后生仔一脸拒之千里的样子，咦？就算帮了忙，脾气也不用这么牛吧？夏雪心里刚冒出把他当侠客恭维的念头瞬间按了下去，还有对方手搭在卷帘门上，一副慢走不送的表情，要再不离开，估计要动手开赶了。

　　几人跑出门，一阵凉风吹过，枝枝打了个寒战：“夏雪，我们今晚就在马路上转一晚上？就算不被李文找到，也会冻死困死的啊。”

　　孔鑫把厂服脱下给周媛披着，自己只穿了件短T，夏雪打了个喷嚏，也觉得有些冷。

　　路边拐角招牌上，闪着妖娆的紫红色：红玫瑰休闲。

　　夏雪摸了摸口袋的工资，咬牙道：“走，住酒店去！”

　　孔鑫蔑笑：“同学，那是旅店，英文叫Inn，酒店是Hotel，都不是一个级别。”

　　枝枝不乐意了：“哟，你这么牛逼，刚才躲什么呀？”

　　夏雪横了孔鑫一眼，看着身边的周媛：“我们三个女的可以开一间房，费用平摊，你自己一个看，你Inn TM什么都行。”

　　走进粉色玻璃门，里面有个穿着暴露的女人，望着夏雪他们惊讶的合不上嘴：“你，你们想搞什么？”

　　“住店。”夏雪豪气回答。

　　什么鸟店，灯光粉紫且昏暗的让人眩晕，那女人肥臀大乳，衣服伸个懒腰就会往上缩，啥年纪也看不出，香粉味直冲鼻子。

　　“住什么店？你们是哪个店的，难道是要应聘？”很少有这么年轻的小妹妹找事了啊，到底什么情况？胖女人提高了警惕，她们来了，哪还有自己的位置。

　　应聘？应什么聘？这是做什么的？几个人一头雾水。

　　“不是应聘吗？不过，我们不要男的啊，你们一起的？是想搞事吧？”

　　细微的声音从店后面传了过来，孔鑫最先明白，他冲出去又掉头，拉走了周媛，夏雪和枝枝反应过来，一并跳窜到马路上跑开。

　　房间里面一个精廋的女人走出来问胖女人：“大半夜搞神马？”

　　“没事，可能是几个兔崽子想来砸场子，被我轰出去了，你那完事了？”

　　“嗯，就这几个小屁壳子，还来闹事，毛都没长齐，你明天去送管理费的时候说下，最近乱的很，对了，里屋那龟鳖先不管他，天亮收80块的房间费，MD，搞完不走，当老娘这旅店啊，晚了，把门关上，免得闲人瞎窜。”

　　“嗯。”胖女人应着，回头拉下了卷帘门。

　　“我靠，夏雪，你真会找！”枝枝大笑，夏雪给了她一掌：“我以为休闲和休息是一样的。”

　　“要不去找个网吧包夜吧？”冷风徐徐，孔鑫提议。

　　周媛摇头不愿：“前面有家酒店，我出钱，去开两间房吧，今天很累，想睡觉了。”

　　这次真是酒店，挂着Da si xi Hotel（大四喜酒店）的牌子，宽敞的大堂，灯光映在地板上很是明亮，柜台后面有一个女服务员正在打瞌睡，周媛上前叫醒她：“你好，开两间房，多少钱？”

　　夏雪没有住过酒店，以前跟老娘去远房姑妈家，错过了车次，又下大雨，在那里县城旅社住了一晚，60块，房间又小又潮，心疼的老娘念叨了半年。

　　“148一间，押金200，要大床还是双床？”服务员睡眼稀松。

　　孔鑫的手在口袋捏捏，又抽了出来，走到大堂沙发上坐下。

　　周媛掏出几张毛爷爷，递给服务员：“都行。”

　　枝枝看着周媛拿钱，有些不好意思：“周媛，等我以后发财了请你。”

　　“不用了，你们今天是因为我才露宿街头的。”拿了房卡，四人一起上楼。

　　摸着了床和枕头，枝枝整个人都酥软通透。孔鑫站在门口喊了声：“媛媛，能陪我说下话么？让她俩先睡。”

　　夏雪头都爆了：“我草你大爷孔鑫，得陇望蜀啊你，房都给你开好了，还TM想一条龙服务吗？滚！爱睡睡，不睡去把钱给我退了！”用力关上门，转头气呼呼的对周媛说：“这种王八蛋，全世界男人死绝了也不要找！”

　　周媛笑了笑，等她平静下来问道：“你还真像个大侠一样，这么爱打抱不平，去打李文的时候，就不怕打不过人家吗？在这陌生的城市里，出了事怎么办？”

　　夏雪拨了下头发，潇洒的看了看已经打呼的枝枝：“现在是有点后悔，搞得两个月的工资没拿呢，肉疼，当时就是逞一时之气，放心，以前在学校也打过架的，不会输太惨。”

　　“这里跟学校能一样吗？”

　　“有人说，出了学校就难有同学，但我们还可以是朋友嘛，朋友，我怎可让你受委屈，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夏雪学电视里的样子，把周媛逗乐了。

　　窗外，开始有鱼肚白。

　　第二天早上，周媛躲到阳台打电话，没说几句话就挂了。过一会短信响了，她让夏雪拿笔记下，接着打电话，然后说她表叔等下来接他们。

　　夏雪一巴掌拍向睡的四仰八叉的刘枝枝：“起床啦！猪！”

　　枝枝梦中惊醒，迷迷糊糊的站起来就走，“哎呀！穿衣服，穿衣服！别害我长针眼！”

　　夏雪拉住还在迷糊的枝枝，帮忙套好衣服，两人嘻嘻哈哈的又闹了一阵。周媛微微别过脸，眼里流露对她俩的羡慕，昨晚夏雪说当她是朋友，她暗暗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有一天，知道她是怎样的人，还会当她是朋友吗？会不会一样嫌弃她？或许很难吧，从小看到大鄙夷，年幼就不断隐瞒的秘密，还有家里的亲人，不都是嫌弃自己么，呵呵。

　　周媛的表叔是个中年老男人，表情麻木，听说离家很早，所以对她并不热络，开着一辆黑色桑塔纳，满是灰尘，尽管坐上去会“哐吱”响，但还是震撼了夏雪和枝枝。

　　小轿车啊，比家里的手扶拖拉机强太多啊，它虽破旧，带盖的啊，遮风挡雨，那可是身份的象征啊！以前光见在路上溜，这跟坐在里面让它跑，感觉能一样吗？天啊，要是自己开一辆回广水村，那姥姥的祖坟都要笑开叉，不过今天也算知足，住了酒店，坐了小轿车，做梦才有的事，都享受了，往这车里一钻，好像自己形象立马变高大上了许多，爽，嘿嘿。

　　表叔带他们去工业园旁的大排档吃饭，孔鑫很殷勤，帮周媛开车门，给她表叔搬板凳，抹桌子，放碗筷，无所不及，枝枝看着觉得丢人。吃饭期间，表叔没有过多话语，语气淡漠，对于孔鑫的讨好，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或许，周媛家和他表叔关系一般吧，夏雪心想。

　　吃完饭，表叔打了个电话，应该是跟人说安排他们入职的事：“就是几个小孩子，才从学校出来的，随便安排。”

　　听见他说好，夏雪忐忑的心立马涌起狂热的激动，不用滚回家了，真好！

　　果不其然，挂了电话，表叔就让他们明天早上办入职，现在他有事要先走，周媛跟着表叔到车门边，低声说了几句，表叔面色不太好，没正眼看她，半天才勉强点头。

　　“他们家的人都是这样冷冰冰的吗？”枝枝有些好奇。

　　孔鑫白了她一眼：“人家那是内检。”

　　夏雪听了想笑：“尼玛还内检，那叫内敛！丫的英文挺溜的啊，国语这垃圾，你是个汉奸吗？”那天临阵脱逃后，她就看不起孔鑫。

　　周媛高兴的跑过来对他们说：“今晚还要在外面呆一晚，我现在回高成把你们行李拿出来，不然进雅致还要重新买。”

　　“你一个人能回去吗？”夏雪有点担心。

　　“没事，我叔跟高成的老板有点来往，他带我去。”

　　“媛媛，我跟你一起。”孔鑫说着往车边走。

　　“不用了，我怕你去了被李文看见，万一被他知道就麻烦了。”

　　“是啊，你去呀去呀，人家李文等着你在。”刘枝枝一边煽风点火。

　　孔鑫停了脚，站在路边看着车子跑远：“将来我有车了，第一个坐的女人一定是媛媛。”

　　“哈哈哈。”枝枝笑弯了腰，半天丢一句：“活人吃死癞蛤蟆，尽说鬼话。”

　　傍晚时分，周媛又回到了他们身边，庆幸的是，除了行李，还帮他们领了一个月工资过来，这让夏雪和枝枝开心的直跳。

　　孔鑫不解：“不是一共有两个多月么？”

　　周媛说：“这已经是我叔叔的面子了，其他的，真没办法。”

　　夏雪拿着十来张毛爷爷，张开手对周媛说：“走，今晚我请你开房去！哈哈。”周媛借拿行李，避开她伸过来的拥抱。枝枝见钱眼开，来回数了好几遍，转头一把拉住夏雪和想抱周媛的手：“婆娘，劳资发了一千二，哈哈，你们晚上吃什么，我请！”

　　周媛笑着回头：“好啊，一个请我住店，一个请我吃饭，那就不客气了。”

　　夏雪没好气打掉她的手：“省着点，你屋里还有个药罐子。”

　　枝枝瘪了嘴：“这钱本来没有了嘛，现在是天上掉的，我花一点不亏。”

　　孔鑫跑到一边的超市，买了张深城的电话卡：“媛媛，我给你也买了一张，已经把你的号码存了，你换了吧。”

　　“谢谢，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应该的，你要给钱我会生气的。”孔鑫态度坚决的坚持，周媛只好收下。

　　第二天，几个人跟着她表叔去体检，然后呆在雅致的门口等安排。

　　雅致光学集团占地面积上万方，有写字楼两栋，生产厂房十三栋，宿舍楼四栋，职员公寓一栋，电影院食堂共用一栋，医务室小商超齐全，在职人员高峰期曾经有一万多人，生产各类光学产品，如：太阳镜，近视架，特殊眼镜等。

　　工厂大，人员流动性强，每天都有招聘，雅致福利好，包食宿，一日三顿，最少三菜一汤，还有电影院和医疗室，而且不押扣工资，离职也只需要等待一周的时间，这比外面的工厂好的不止一点点。

　　人事部的文员过来直接领他们进去，厂门外在太阳底下等候的人群投来羡慕的眼神，夏雪感叹：“还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

　　“你看，大厂就是不一样，连文员都比小厂的漂亮。”经过广场的时候，刘枝枝提的行李绊倒了东张西望的夏雪。

　　“哎呀我去！”当着上百号人摔个狗啃屎，哄笑声比看大片还精彩。她慌忙爬起，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有个女生上前帮她捡起：“给你，小心点。”

　　“谢谢，谢谢。”

　　刘枝枝没心肝的大笑：“夏雪，你这是进门行大礼啊！准备嫁给雅致吗？”

　　“我去你大爷！刘枝枝。”夏雪揉了揉摔疼的膝盖，慌忙跟上文员走远的脚步。

　　雅致分成四大部，ABCD，写字楼A部，市场营销，采购，生产编程，研发，行政人事，财务等部门。生产B部，原材料，生产，包装C部，组装，配件加工。仓库物流D部。

　　枝枝和夏雪是万年连体婴，很默契的一起分到生产B部，孔鑫到C部，后来得知，他去的是C部下面的打磨组，周媛去的D部仓库，管理材料的进出库。

　　B部生产车间放着数吨重的机器，轰鸣声震耳欲聋，里面说话基本靠比划，十几吨的冲压机上上下下，看的人心尖直颤。车间里，就这么喧杂的环境，还有人用手机放歌，歌声在机器“咚咚咚”的节奏里穿行，夹着机主破锣一样的嗓子，一派欣欣向荣。

　　机位上的员工大都是年轻人，男女都有，几个年纪大点的是维修师傅和模具师傅，连同组长是清一色男人，车间很大，被机器分隔成好几个机组，冲压机后面的车间是滚筒房，抛光和滚去产品粗披的地方。

　　夏雪被安排开冲压机床，几乎没怎么培训，直接上了岗，组长照顾，搞了台又小又慢的机子让她适应，原料切成小块，摆进机床中间的模型，双手按下红色按钮，“哐当”一声，粗胚成型挑出，然后送去抛边，滚筒和打磨。

　　枝枝在滚筒那边收料，比起冲压机，收料的工作要好很多，因为看着庞然大物的机器心里忍不住发毛，尽管如此，夏雪还是很珍惜这份工作，这里的组长为人随和，只要完成每日定量，其他时候不会像老妈子一样盯着，而且，这里吃住比高成电子好太多！每餐都有一个荤菜，住宿是六人间，宿舍虽旧，但有阳台和独立卫生间，不用一大群人在一个厕所门口等着。

　　只是白夜倒班，增加了通宵上班的辛苦。新员工刚来大多安排上夜班，是不成文的规矩，整整两个月后，夏雪才有机会就着落日，坐在宿舍阳台小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