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日本人就要打过来了，县长袁万卿心里的小算盘拨拉开了，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啊，要借给政府抗日筹款的名义再捞一把。于是，一大早，就撒下人马把全县有名望的乡绅请到县政府开会。马永年是刘老歪用马车送来的，但那枣红马走到半路突然瘸了，就来晚了一步。他进屋的时候，见永盛酒坊掌柜孙富贵、余记绸缎庄的余老板、郭家酱坊的郭老板等一些熟脸的清河镇商界名流和一些不熟悉的其他村镇名绅早已到了，马永年向大家抱拳作揖后坐下。袁万卿用手捋捋油亮亮的背头，整整衣服，缓缓迈步走到台前鞠了个躬，满脸堆着笑环顾四周，然后收起笑脸，很严肃很庄重地说：“各位老财东，日本已经和咱中国开战了，上峰命令我们，在国难当头的时候，要发动地方富绅，为国家独立为民族尊严做贡献，希望各位有钱的出钱有力出力，同仇敌忾，共赴国难。”

　　袁县长说的振振有词，会场上却很沉静，好久无人应答，空气中充斥着沉闷的气氛。人们一个个面无表情，低头不语，只有几把扇子不停地摇着。见人们这阵势，袁县长内里起急，在台上来回踱步，浑身燥热，他就解开上衣扣子，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地喝了个底朝天，然后，指着清河镇永盛酒坊的孙富贵说：“你在清河镇算得上是大户人家，你要想清楚，把眼光放远一点，国将不国，你那点家业也保不住的！”

　　孙富贵欠了欠身子，咧咧嘴，慢吞吞地说道：“袁县长，这年头兵荒马乱的，生意特别难做，我孙家在外面的几个销售点全都瘫痪了，资金困难哪。”

　　袁万卿气咻咻地歪脸瞪了孙富贵一眼，又指了指马永年，说：“马老爷啊，你表个态。”

　　马永年脸上不自然地挤出一点笑，讪讪地说：“县长大人，前些阵子，县府下了个通文要修县城城防工事，我们已经捐献了不少大洋，上个月初，我们响应县府号召又买了不少国债金圆券，马家烧锅也不像以前那么兴隆了，我也难哪。”

　　话音刚落，会场响起一片低低的附和声。袁县长声调提高了不少：“各位，今天我袁某人丑话说在前头，这是上峰的意思，我袁某人只不过是按例行事，这款捐也得捐不捐也得捐，不要给台阶不知道下，这不是钱的问题，是爱不爱国的大事情。上面来的指令就必须完成，拖延时日就别怪我袁某人不讲情面了。”然后扫视着会场耸了耸肩膀，接着说：“我看各位还是按自家的能力自觉报个数，平日里咱们之间关系还算亲密吧，平常你们纳税纳捐，我可给了你们面子啊，该免的免了，该减的减了，你们需要我的时候我没含糊过，希望你们也不要让我太为难了啊，不希望我们因为捐款而伤了和气！”

　　会场上死一般沉寂，这种气氛让人感到很压抑，几乎喘不过气来，几十号人低着头，有的眼光乱瞟，有的低着头想自己的心事，有的在打自己的算盘，琢磨着如何平安过了这一关。袁万卿对身边一个随从低声耳语后，随从快速走了出去。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一队持枪警察涌入会场，将大家团团围住，为首的警察局长王云山一脸横肉，拍了拍腰上别着的十二响德国造的驳壳枪，不阴不阳地喊了一嗓子：“妈的，平时你们自以为有几个破钱都吆五喝六的，今天怎么一个个都装孙子了？不交钱一个都别想走！”说完，用那双闪着电光一样的眼睛逼视着这些耷拉着脑袋的财主们。

　　台上台下的人紧张地对峙着，从晌午一直坐到了太阳落山。有人见今天的阵势不捐款也熬不过这个坎，就陆陆续续有些人表态愿意捐，在通文上画押后回去筹款。天快黑的时候，会场上只剩下几个被县长指定要多捐钱的大户了，马永年贴在孙富贵的耳根小声地嘀咕着：“袁万卿今天是铁了心要敲诈我们，看来不表个态是蒙混不过去的。”

　　孙富贵点了点头伸出五指，马永年又问：“五百个大洋？”

　　孙富贵摇摇头说：“我只能出五十个大洋。”

　　马永年说：“亲家，你看今天这架势，明摆着就是针对咱们几个的，少了恐怕过不了关啊，破财免灾吧。”

　　马永年见孙富贵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叹了口气走到台上，抓起笔胡乱地在砚台上掭了掭，写上五百个大洋。王云山凑过来瞅了一眼，嘿嘿地露出一丝阴森森的奸笑：“马永年，马老爷，我说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来着，这区区几个钱，你牙缝里随便挤挤就出来了，你可别把袁县长当猴耍！”说着，扯过画过押的文书撕得粉碎，一把摔在马永年的脸上，纷纷扬扬的纸屑落了一地。马永年喊道：“王局长，你，好歹咱也是清河镇乡亲，你哥王云章对我马家总要高看一眼的啊，你怎么能这样？”

　　王云山歇斯底里地吼叫着：“不用多说，他是他，我是我，来人，把马永年和这几个不识相的家伙关起来，看是命重要还是钱重要！”